萧南烟最终没有熬到新药出现,一个月后,他去世了。
那时候,他的止痛药物已经用到了最强级别的吗.啡类。
萧南烟曾想过安乐死,看了眼瑞士的价格,三十万一次,感慨道:“这人啊,活着都这么难了,死还这么贵。”
等过一会,他就又点进搜索框,嘀嘀咕咕念叨着:“要不我花了?我卡里好像还剩能死十几次的钱吧。”
类似的话被江启臣听见,惹得他下颌紧绷,眸色沉沉,脸色很不好看。
再后来,江启臣会认真地和萧南烟讨论关于生命与死亡的话题,讨论到最后,萧南烟都会决定再多凑合活两天。
他曾想,子公司在医疗上已经涉足了肿瘤药物的临床实验,是不是再坚持坚持,就有可能熬到新型靶向药的问世,有可能的话,在死之前吃上一次。
——这倒不是为了自己,他想让江启臣开心一些,至少他试了新药。
可是等待的过程确实漫长,身体上也确实挺疼的,比打拳疼多了。
要走的时候,他回光返照,明明形销骨立面如枯槁,自己却觉得精气神特别好,居然一口气喝了一碗粥。
“启臣啊,”萧南烟笑着摸了一把江启臣的脑袋,这要是放在以前,早就被揍了,他说:“你今年二十五了吧。”
“二十六。”
“虚岁不算,”萧南烟不管,自顾自接着小声说:“我二十五那年碰到你嫂子,她嫩的跟朵花似的,哪哪都好,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条有身条,也不知道怎么就愿意□□这牛粪上了……我对不起她,没跟我过过好日子,那么好的一朵花,到我这,蔫了。”
他说完咳嗽起来,却还要接着说。
“……我真的想她了。”
“……嗯。”
江启臣轻轻摩挲着他的手——干枯,瘦弱,手背上的青色脉络都了无生气,从内而外都透露着一股死气——他珍而重之地说:“会见面的,她在等你。”
“她那么臭美……看见我该笑话我了。”
“不会的。”
过了良久,萧南烟又小声地叫了一声启臣。
“嗯,我在呢。”
“……我做过一个梦,梦见……你骑马……我在后面喊你……喊你……”
世子爷。
·
2024年3月20日,萧南烟去世,死亡原因肺癌复发并多部位转移。
3月21日,尸体火化,与他爱人的骨灰合葬,也算死同穴。
4月初,海白市医药企业大地震,一些公司被爆出非法用药,甚至有人为了利益私自泄漏研究的机密文件,事件上升到政治高度、国家安全。一时舆论哗然,多家企业股份骤跌,濒临破产重组,擎苍抓住机会,风卷残云,将整个医疗行业大洗牌。
5月,江启臣葬礼后首次现身公司,双眼血丝遍布,风尘仆仆,像打了好几场大仗。
最近公司的大动作大家都知道,有很多人还参与其中,现在终于歇下来能喘口气,几个人趁中午歇在咖啡厅里,你一句我一句推测着事实真相。
两年前,江总开始进军医药行业,就是为了给萧南烟研发新药,尽快续命。他把大把大把的钱不要命似的往里砸,砸出两款进入二期临床试验的药来,结果最后三期出了问题。
江总急了,让利百倍地跟人谈,谈到最后,多方利益协调,擎苍做了大让步的同时,江启臣把自己都搭进去了,必须同时商业联姻,娶下某位药企的大小姐。
药企的目的,自然是野心勃勃地想要吞并擎苍下的医疗子公司。
明目张胆的觊觎,江启臣也认了。
可即便这样,萧南烟还是没等到。
人没了软肋,江启臣就像失去了束缚的野兽,原本谈妥的企业联姻也无疾而终,他将药企的大小姐安然无虞的送回去之后,紧跟着就开始了反击,强势地撕裂、吞并,并夺回着他曾主动让步的一切。
好像只有这样不间断的忙碌,百分之二百对自己的压榨,才能让他忘记萧南烟的离去。
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说江总最近待的地方,很多都是萧南烟还在时爱去的地方。
“咱们小江总,不会对萧……”
话没说完,大家都不约而同住了口,手上一套假动作掩盖心虚,喝咖啡的喝咖啡,起身抱着文件离开的直接走开。
因为高若愚刚路过这里。
他只是略微驻足了一会,抬眼往这个方向波澜不惊地一扫,便又从容地离开。
只结合听见的只言片语,几个人,什么部门的,什么话题,谈了多久,大致就有了一个推测。
隔天,一些人收到了HR的约谈。
公司仍是那个安静、高效、机器一般运行状态的公司。
对于这些琐事,江启臣一概不知,他埋入工作,不分昼夜。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在萧南烟曾经的办公室里坐一坐,不开灯,将自己陷入黑暗里。
一切陈设都没有动,会有人定期清理打扫这里,这间屋子也不会再有任何改变。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驻足。
是惯常的不发一言,沉默地陪伴,安静到,有时候甚至会忘了他的存在。
很久以后,江启臣开口,声音清淡的仿佛天边要散开的云。
“……他们都说晚期,没办法,要么就转去安宁病房,要么就安乐死,可我总是不信。”
窗户开着,风吹过,吹乱了他略长的头发,却没有吹散他眉眼里的茫然。
“我总觉得能救他。”
高若愚心下一颤。
自萧南烟走后,江启臣筑起了一层坚硬而厚重的外壳,谁都打不开,谁都进不去。可能是想念虽无声却过于沉重,实在太过需要倾诉,才会让他吐露几分。
高若愚往前走了几步关上窗子,借着外面的灯光专注地看着江启臣的方向,可光线昏暗,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你尽力了。”
“嗯,我尽力了,”回应的声音很轻,随着时间一点点沉寂,“也失败了,两辈子,我没一次能把他留下来。”
高若愚闭上眼睛。就像胸口突然多出一个空洞,冷风穿胸而过,不遗余力地撕扯着洞口。
再没有人能替代萧南烟的位置,不论是曾经,还是现在。
“至少……”高若愚喉间动了动,“他这一次,是笑着离开的。”
良久的沉寂。
“也是。”
·
三年后。
“等一下!”
一手抱着文件一手端着咖啡的愣头青嚎了两嗓子,风风火火挤进电梯,待电梯门缓缓关上后,他这才一脸歉意加笑意地跟周围人道歉。
“抱歉啊抱歉啊,哎呦没洒您身上吧,还好还好,吓死我了……哎哎哎好好好,稍等一会我六层就下去。”
六层一到,他就嗖一下蹿了出去,动作宛若灵蛇,行动间都带着风,身上有一股子洒脱不羁自由散漫的野性。
随着他的动作,胸口的工作牌晃了两下,好不容易才能看清上面两个字,写的那叫一个龙飞凤舞——雀柳。
“高总,文件带来了。”
等站定,雀柳将手上那一沓子文件放好,抬手抹了把本就不存在的汗珠,呼出一口气,悄悄地打量自己的领导。
高总这个人,眉眼锋利,冷淡少语,压迫性十足。一言不发看着人时,连目光都是疏离的,好像没什么人能让他起波澜。
雀柳在心里小声嘀咕了两句。
“把你上个季度负责的专项报表整理一下,一会汇报。”
“好的。”
雀柳眼睛一弯,眼尾一点多情痣。他长得好看,头发眼珠乌黑油亮,格外有神,朝气蓬勃,满身都是旺盛的生命力。
等人走后,高若愚才抬起头,仰倒在靠椅上,盯着门若有所思。
这个雀柳是半年前招进来的,活力满满激情四射,从某大三甲医院干了几年不想干了,转身投了擎苍集团名下的医疗子公司——鸿远基因的临床研究岗。
过去几年,鸿远基因在肿瘤类药物的基础研究和临床试验中下了大功夫,成为后起之秀,建立起肿瘤防控、基因检测以及慢病管理的全方位管理系统,为科研机构、事业单位,医疗机构提供服务企,也确实急缺相关人才。
而对于人才,鸿远基因又向来不吝啬投入,待遇都是一等一极好的,由此子公司的名声也逐渐打响,成为很多人的选择。
高若愚垂下眸子,看着面前的申调表,挥笔写下同意二字。不过当雀柳的申调表出现时,他的笔迟迟没有落下。
申调表是对表现良好员工的一种奖励,从子公司调入总公司,职位待遇还能更上一层。
雀柳能从一群竞争者中脱颖而出,说明实力确实强横。
只不过……
高若愚捏捏眉心,陷入了犹豫。
他曾问过萧南烟,可对方对于几百年前的事情一概不知,什么澧昭、商越,萧南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
可偏偏这个雀柳长得和曾经南蛮那个雀柳一模一样,甚至眼尾痣的位置大小都一样。
连他望向江启臣的眼神……
高若愚有些烦躁,他拨通了一个电话,问:“雀柳的背调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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