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定慌乱的推开警长办公室的房门,在看到房间里的人后猛的闭嘴,躬身低头的问好:“局长。”
金吒嘴角平直的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王三定明白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随便编了个鸡零狗碎的事汇报了一下就退了出去,一直在拐角处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等到局长离开。
王三定慌忙过去,附在金召耳朵边上说:“那小子出来了,跟着一个大学教授一起进了学校。”
金召很哼笑,他倒是机灵,知道有时候这笔杆子比枪杆子难缠。
“就他自己吗?”金召问,王三定摇头:“还有个女的,戴着头巾没看清楚长什么样。”
金召的下颌线崩了起来,像一把开了刃的杀人刀,连眼睛里都渗出冰碴。
“我现在没工夫料理他们,你去找陈放,让他带你们进去找人,低调点,别弄出大动静,实在不行就先看紧了,别让他们出了上海。”
王三定应了声一溜烟的跑了。
一个小时后,金召亲自带着一队巡警去了苏州河,他今天格外的不耐烦,把跟名单上沾边的商铺、库房全贴上了封条,得到消息赶来的老板们带着护卫打手,一看是巡捕房的金召,全都愣在原地。
一个胖老板拿着帕子不断的擦拭脑门上的汗,急道:“老总,老总!上次不是查清楚了吗,我的药是合格的呀!”
“什么你的药他的药,一艘船上过来的都得查!”巡警训练有素的亮出家伙事儿,把人群隔到巷尾。
“窝们斗是合法经营,逆们这样左简直是浩唔倒立!窝要抗一!窝要间商会长!!”一个洋人扯着一拐三道弯的洋腔洋调愤怒的吼道,金召听到了,转头看他:“商会长的也封了。”
人群“嗡”的一下乱了,金召转过身,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摁了摁耳朵眼儿:“安静点。”
“逆们巡捕房芝士负责租界的治安,妹有权利刹封我们的上铺和库房,窝们归领事馆管!”
“呵,”金召嗤笑,抬脚走到那人面前,“你他妈的,有事巡捕房,没事领事馆,一群用人脸朝前东西。”
他甩出几张盖着印红头文件:“要不是等这玩意儿,几天前就给你们查完了,还能让你们偷偷运走那么些?”
金召的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有意无意的在几个人脸上停留,但他没有当场点破,只是提着那些红头文件转了一圈,恨不得把那几张破纸贴到谁的脑门儿上。
“都看清楚了,领事馆,航政司,市政厅,全都盖了戳儿的,还有什么问题吗?”
“那……那金家呢……”一个声音弱弱的传了出来,他身边的人呼啦一下散的老远。
“金家的买卖做的最大,我们很多小商贩都是跟着金家的船走货的,金家怎么说?”那人想来也是被逼急了破罐子破摔,居然敢当着金召提金家。
金召停住脚步,转身看向那个方向,眉毛挑的高高的。
“哦,金家。”金召说,“正要过去呢。”
金召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金家了,尤其这两年,更是连提都很少提起来。
佣人来报的时候,金长捷正在书房与人谈事,那些人一听金召回来了,全都慌了神。
“他还真敢回来跟会长兴师问罪?”客人急道,金长捷不紧不慢的呷了口茶,说:“慌什么。”
赵老板抹了把汗,说:“话是这么说,可这小子行事跋扈得很,又有那位撑腰,我怕……”
“有谁撑腰他也不能空口白牙的污蔑了谁,有谁撑腰他也是我的儿子。”
赵老板觑着金长捷的神色,说:“我听说市政厅方秘书的小老婆可是因着这个死了的,他与巡捕房的戴督察长可是连襟儿,你说,金……巡捕房这回这么大动干戈的查这个事,会不会中间有什么关联啊?”
“你听谁说的?”金长捷说,“方家发讣告了吗?”
“……是没有,可大家都传……”
“那就好好卖你的药,方家姨太太吃了什么跟你又有什么关系!”金长捷说。
赵老板慌忙点头:“是是,我们卖的都是正经药,跟我们没有关系的。”
这么多年,□□一类药物明禁暗销,从上往下数有几个人手上是干净的,这上头风一阵雨一阵的管,大多时候都趁着这样的机会捞一笔就算了,消停几天就又烧起来,大家都习惯了,可这回是金召。
金召手上比谁都脏,可鸦片这种东西,他一次都没有姑息过。
金长捷也有些头痛,他摆了摆手,说:“你们先回去吧,脑子放灵活点,不该说的不要说,从后边走,别让那小子看见了又多生是非。”
宾客们急匆匆的与金长捷道别,前脚刚出屋金召就进来了。
金召丝毫没有顾及泥腿子兵们把家里的昂贵的地毯踩的多脏,带着人乌泱泱全挤进了进去,他看了一眼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杯,嗤道:“溜的倒快。”
饶是金长捷再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他能混蛋成这样,气的一口茶水差点咽不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金长捷怒道。
“秉公办事,金会长多多担待,我们问完就走。”
金长捷忍着没把茶杯摔出去,捏着捏眉心疲惫道:“你想问什么?”
“就是你们刚刚商量的事。”金召说。
“我们没有。”
“没有什么?”金召也不坐,就那样领头狼一样的站在巡警们的最前边,雄赳赳,气昂昂。
“没有商量,还是没有偷运烟土?”
“都没有,”金长捷说,“我保证,我和我的商户们从来没有倒卖过那些东西。”
“你保证?”金召嗤笑,眼里满是怀疑:“金老爷的保证能值几个钱?您当时还保证过尚一曼必死,结果呢?”
金长捷抬眼,父子两个眉眼间有几分相似,只是那股年轻气盛的锋利气如今只有金召才有,冷厉薄情,尤为更甚。
必死的尚一曼跟在弟弟身后混出学校,这是她此生第一次踏进那样的地方,她来不及多看,只顾着匆匆逃命。
这些年,她们似乎一直在这样逃亡。
尚一边猫着腰从杂草丛生的狗洞里钻出去,转身对她伸出了手:“怎么样,还能坚持吗?”
尚一曼被他连拉带拽的拖出去,她脸色苍白,手脚都在簌簌的发抖,她实在是没有体力了。
“我们现在去哪里?”
尚一边四处打量了一下,指着不远处的园子气喘吁吁道:“先去那里修整修整,晚上再说。”
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那个园子去了,越走尚一曼越心惊:“这条河通向哪里?”
“不知道。”
她顺着那条河往远处看了一眼,紧张的说:“金公馆的花园里有一个活水做的鱼塘,你记得吗?”
“记得。”尚一边拨开一棵挡路的杂草,汗水已经顺着额角流了下来,尚一曼拽住他的袖子:“我看这条河就熟悉得很,别是往那边去的吧?”
尚一边被她逗笑了:“你也太神了,河水也能认出来了,但我们确实是在往那个方向去。”
尚一曼顿住了,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往那边去?”
尚一边抹了把汗,拉着尚一曼蹲在一人多高的杂草丛里:“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知道的,金召根本不会往那里去。”
他伸出手往前面指了指:“看见那个破园子了吗,荒成那样,可见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去过了,我们先去里面躲一躲,最少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运气好还能在你的老友河里抓两条鱼吃,以咱俩的体力,一鼓作气逃不出去的,没被抓住也得死半路上。”
尚一曼看着他,她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差,但一定比弟弟好一点,他连嘴唇都是白的。
金长捷收回目光,把茶杯放在身旁的花梨桌上,慢条斯理道:“她死没死你不知道吗?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有你还在耿耿于怀,难道没有她事情就不会发生吗?这个世上发生任何一件事情,都是上天提前注定好了的。”
金召嗤笑:“好一个注定好了的,把过错归咎于上天会让你的负罪感少一点吗?毕竟那段日子你连家都不敢回。”
王三定带着人退了出去,会客厅里只剩下父子两人,金长捷沉沉的看着他,目光中有无奈,也有压的极深的怜爱。
“金召,你是亲眼看着她最后的那段日子是怎么过的,纵然没有她们姐弟的参与,她又能多活几日呢?我明白你的无力和你的恨意需要有一个人来承担,可你不也杀死过他们一次了吗?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仙乐斯的事情他不是没有听说,他只是诧异这么久了这两姐弟居然还在上海。
金召抬眼,用那双充血的眼睛看着他:“所以你一直都知道他们没死,是不是?”
“不是,我亲眼看着他们被钉进棺材里的。”
金召闭了闭眼,脑袋有一瞬间的晕眩,他没有看到他们被钉进棺材里的样子,只记得最后的画面是满屋的红,还有他胸口那个止不住簌簌冒血的窟窿。
尚一曼疯了一样的扑上来,用那把还有余温的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后来发生了什么?
哦,她不会开枪,她被乔熊一脚踹了下去,脑袋磕在碎了的花盆上。
那是他母亲最爱的绣球,开的正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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