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深渊地狱5

45/无法完成的诺言

血鬼塔的对峙还在继续。

不,与其说是对峙,不如说是演技比拼。

血骨之王不动声色、慵懒阴沉,第三地狱文官状若谦卑。

“关于戈米斯的事情,请容在下解释,以免王对吾主产生误解,”弗朗西斯再次叩首,接着颇为大胆地抬眼,用恳求的眼神盯着血骨之王。

不管怎么说,总得让他站起来,血骨之王不至于这般没气量。

然而,莫谦偏偏和没看见似的。

气量?

不,这不是气量。对于血骨之王来说,弗朗西斯之辈无非蝼蚁,他为何要关心蝼蚁是否舒服?能屈尊降贵听蝼蚁解释一二,已经算看在堕腐女王的面子上。

血鬼塔久久没有声响,血鬼之王冷漠的血色双眸望过来。

弗朗西斯内心苦笑,面上却没有显露半分:“戈米斯始终对自己的地位有所不满,主动向我提出交易,希望能在第三地狱得到重要。”

暗精灵文官顿了顿:“对于此等背信弃义之徒,吾主自然不屑一顾。不过,戈米斯自己似乎误解了吾主的意思,擅自做主,做了冒犯您的事情。”

“您将他逐出第一地狱后,他竟然还敢恬不知耻跑到第三地狱寻求庇护,”弗朗西斯垂下眼眸,微笑道,“他冒犯了两位统治者的尊严,已然被吾主处死。”

“只是在下着实担心,大战在即,若是因为戈米斯,让两位大人产生误会,恐怕无益战局,让人类白得好处。”暗精灵文官嘴里说着大义,还把堕腐女王摘得干干净净。

千不该,万不该,都是戈米斯自己作死。

就算第三地狱有错,也是我作为文官的错误。

如果您计较的话,恐怕是中了他人圈套,而且有不顾全大局的嫌疑。

莫谦微微挑眉,表情带着几分古怪。

不愧是深渊弄臣,相比于谢克尔的“正统”,弗朗西斯确实更擅长玩弄嘴皮功夫。

只不过他是不是误解了一件事?

血骨之王会在意别人的评价?他会在意自己是否背上“不顾大局”的名义?他会害怕堕腐女王与他刀兵相向?

不,不对。

血骨之王当然不会害怕,会感到害怕的,只有作为冒牌货的玩家。

莫谦慢慢眯起眼眸,血红双眸闪过一抹异色。

如果是这样,他的计划也还能施行,不过需要略加调整。

以及……

他看向面前恭敬跪地的暗精灵,没想到,对方玩家能那么快找上门,更没想到,自己竟然那么快就能又找到一个玩家。

弗朗西斯应该是玩家,而他此次替代堕腐女王前来,怕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

想到这里,莫谦也没有继续陪着演戏的心思。

血骨之王勾起嘴角,惨白瘦削的手指状似不经意地伸向血鬼塔。

弗朗西斯丝毫不惧,反而笑得更加兴奋和喜悦。

当指尖碰触到女妖头颅的瞬间,森白颅骨双眼中流不尽的血泪突然停歇,她猛地张大嘴巴,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听不见的尖啸。

哀嚎女妖,被诅咒的一族,肮脏的渎神者,据说是神灵和深渊怪物的子嗣,生来具有强大的魔力天赋。只可惜同样被诅咒,尽管有半神半魔之体,却没有一个活过三十岁。

与此同时,她们会遭遇各种灾难和噩运,算得上每分每秒都活在痛苦中,所以才会不断发出无声哀嚎,甚至死亡也无法让她们的灵魂安歇。

没人知道第一位哀嚎女妖是谁,也没人知道这群妖魔是哪位神灵的后裔,但很显然,最后一位的头骨就在眼前。

这些都是从血骨之王的寝宫里找到的资料,其中也提到血鬼塔的使用方式。

血骨之王将女妖颅骨放在塔上,其实并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承诺与庇护。

哀嚎女妖的痛苦无休无止,哪怕死亡也不得安宁。所以,血骨之王搭建这座白骨塔,献祭不同族群的鲜血与骨头,最终形成一个封印。

只要这座塔上的鲜血不停止流淌,女妖就能陷入暂时沉睡。

直到莫谦将手指放在头骨之上,打断对方沉眠,于是,无穷无尽的痛苦与哀嚎卷土重来。

血骨之王不会受到影响,因为他曾经帮助女妖暂时解脱,所以作为交换,女妖与他签订契约,让这位统治者免于任何形式的女妖之力影响。

莫谦尽管只是个冒牌货,但他模仿的力量本源还是血骨之王。

而且轮回作家社出品,模仿质量绝对有保证,连女妖都认同。

从无声尖叫响起的那一刻起,暗精灵文官就仿佛遭到重创,身形不稳地摔倒在地。

这也是莫谦先下手为强的原因,谁知道这个玩家是否比他和王东强?

女妖一旦哀嚎起来,任谁都得躺平。

毕竟大家都是萌新,纯粹比拼属性数据,真还未必有多大差距。

然而,弗朗西斯依旧在笑。

他趴在地上喘息,艰难抬起一根灰色的手指,似乎想要碰触莫谦。

“王……您真是……干脆果决……”

弗朗西斯还沉浸在自己扮演的角色中,他咧开嘴角,无声大笑起来,哪怕莫谦用袖剑刺透他的心脏。

依旧没有触发“处决”效果。

但这次也并不算刺杀。

对方毫无还手之力,躺在地上等死,面对面还戳不中,莫谦才真该去看医生。

鲜血泊泊流出,和人类的颜色相似,红得刺目。不过两人都在第一地狱待了太久,早就对这股熟悉的血腥味感到麻木。

暗精灵英俊的容貌浸透在血泊中,深黑发丝一缕缕散在宫殿地板上,沾染暗红,蜿蜒如腹部赤红的蛇。

“嗬嗤,嗬嗤。”

他的喉头艰难蠕动,喘息声越来越沉,可脸上笑容依旧。

一个真正不惧生死的疯子。

他们的双眸对视,莫谦竟然从这种疯癫中感到一丝熟悉与理解。

真是荒谬,他竟然能理解一个疯子的心情。

除非……他也是个疯子。

莫谦将袖剑一点点抽/出,突然,他本能感到一冷,高灵感再次触发预警。冒牌的血鬼之王抬起苍白面容,只来得及看见一颗栩栩如生的眼球升腾在空中,瞳孔重重叠叠,互相看向不同地方。

接着,齐刷刷转眸,盯住自己。

下一刻,莫谦的脑袋嗡然轰鸣,整个世界蒙上一层模糊滤镜。

弗朗西斯无声笑起来。

这颗眼珠就是堕腐女王给他的底牌,被称作“入梦重瞳”。

轮回作家社自然是公平的,作为血骨之王的莫谦可以催动血鬼塔,那么作为第三地狱文官的弗朗西斯自然也得有外挂。

然而,暗精灵文官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眼前陷入重重幻境的苍白男人并没有停滞太久。

血红眼珠微微转动,带着难以言喻的血腥味和压迫感。

他微微抬动手指,接着整个身体重新动了起来。

堕腐女王的绝招那么容易被破解吗?

暗精灵来不及说什么,就看到那位王者微微俯下身体,蘸着血液的冰凉手指触碰他的眉心。

在血色侵染一切前,弗朗西斯看清楚了那双眼眸。

阴冷、沉默、慵懒、虚空、讥讽……

来自地狱的眼睛。

竟然是真正的血骨之王?

水镜外一片哗然。

“竟然又发生这样的事情……”众神殿的会长垂眸,他身形高大,头发灿金,手握雷霆。

黑发及肩、打扮得宛如古希腊人的英俊男子在旁边笑起来:“对我们来说,也算一件好事,不是吗?”

“可惜,对两个小家伙来说,就是绝对的灾难。”眉目鲜亮浓艳的埃及女神惋惜道。

水境外议论纷纷,副本里的玩家也没好过多少。

就在真正的血骨之王苏醒的瞬间,轮回作家社连着发布数条全面通告——

【玩家莫谦触发紧急世界剧情:傀儡线断。偈曰:生死去来,棚头傀儡,一线断时,落落磊磊。】

【警告!副本难度提升!!主线剧情变更!!】

【发布紧急无阵营世界任务:杀死真正的血骨之王,主要击杀者获得随机传说级道具/称号一件,辅助击杀者获得随机传奇称号线索一条。】

王东:……

莫老弟,你这边怎么回事啊?

#

外界如何纷纭,莫谦一概不知。

因为他的眼前浮现出万家灯火的温暖昏黄之光。

这是他的家,在某个沿海城市的十六楼的一间公寓,从客厅的阳台望去:漆黑天幕上点缀清辉月色,不远处是高架和川流不息的车辆,眼前是温暖柔和的邻家灯光,彼此汇聚成一场永不停歇的灯影秀。

房间里没有开灯,陆放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仰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莫谦不能喝酒,他拿着一罐橙汁,站在阳台边,俯瞰这一派热闹又宁静的人间之景。

身后的人慢慢走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我小时候是个很糟糕的人。”简白老师突然说道。

因为刚吃过几口麻辣火锅,莫谦的眼尾微微泛红,显得有几分艳丽。

“嗯?”他奇怪的是对方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事。

尽管简老师性格固执,做事一板一眼,还是幼儿园老师,但并不是分分钟喜欢和朋友谈心的类型。

好吧,他挺喜欢安利民俗故事,但并不喜欢随便剖析自己的童年。

“因为坏事做多了,寨子里人甚至有人骂我是‘愁头胎’,在当地土语中,差不多是魔王转世,专门祸害人的魔种。我家大人很生气,可又说不出什么。”

毕竟是自家孩子太特么熊了。

不,简白小时候甚至超越“熊”的范畴,真的快要达到“魔童”的程度。

“可是长辈越是教训我,我就越是反叛。”

“小孩子都有叛逆心,”莫谦想了想,说道,“我小时候也喜欢和大人对着干。”

他还是不明白,简白为什么突然说到这个。

“我的外婆总觉得,神对一切都有安排,不必成天骂我,因为骂也没有用,”讲到自己神秘外婆时,简白脸上总带着温暖的笑意,“当然,也不能让我继续闯祸害人,所以,外婆就在林子里打了个棚子,带我住进去。”

与其天天想坏主意,不如让孩子在无人林里尽情撒欢,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自然就没空作妖。

简白外婆是个高人,哪怕一老一少待在四处无人的荒林,也能过得极好,歹人恶鬼都无法打扰。

“后来呢?”

莫谦觉得这事必然有个转折。

“后来,寨子里来了一户新人家,不懂寨子里的规矩,也不了解附近地理环境。那家孩子跑进林子丢了,孩子母亲急疯了,顾不得当地人阻拦,在瘴气未消除时冲进去找,同样没有再出来。”

“最后是我外婆把人找回来,母子两已经死了,死的时候,母亲紧紧抱着自己孩子。没人知道,她是如何在这么大的野林子里找到儿子的,也没人知道他们死前经历过什么。”

简白的脸庞在窗外灯光渲染下,显得沉静温柔。

“但那位母亲脸上带着释然的笑容,因为她找到了自己孩子。也就是那一刻,我好像瞬间长大,也突然明白一条生命的分量。”

“生命太脆弱了,莫谦,想夺走一条命的方法有成千上万种,可让一个人好好活下去却太难。”

莫谦将自己手中的橙汁递过去,微微歪头,轻声问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生命太过珍贵和沉重,无论要养育一条生命,或是剥夺一条生命,都是如此。

如果不懂得这个道理,他的一生必然是失败的。

从顽劣性恶的魔种,长成温柔包容的幼师,这几十年时间,必然不止发生“母子死于野林”这一件事,简白成为现在的自己,肯定经历过不少有趣的经历。

莫谦垂下眼眸。

他很想知道那些经历,很想了解眼前温柔男人走过的每一段心路历程。

然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莫谦,好好活下去也许很难,但是……”简白抬眸,眼神真诚眷恋,“我祈愿你有一天能恢复健康,接着平平安安活到百年,直到鬓发苍苍,连走都走不动。”

莫谦依旧没有抬头,但他感到有股温度顺着心头一直蔓延,浸染脸颊。

简白说这话时,他已经失眠三天三夜,时时刻刻恐惧着梦魇纠缠,差点混淆现实与幻境,把敲门的快递员掐死。那瞬间,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遭人嫌弃的橙汁被随手放到一旁,简白向莫谦伸出手。

就停留在那里,不逼迫,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等待。

“还有一件事,我说自己小时候顽劣,也是想告诉你……”

“嗯?”

“其实我并不是无欲无求的圣人。”

“什么意思?”

“……”

“……”

莫谦当然知道这话什么意思,他们两个的智商都不低,何况默契又高。

他只是装作不解,宛如无声拒绝,就像那天晚上,他始终都没有握住那只手。

莫谦闭上眼,感受周身逼真的清凉宁静。

被噩梦纠缠多年,他怎么可能被堕腐女王的梦境控制?

只是,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梦见这个场景?

不,不,其实他知道的。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遗憾什么。

最开始不敢开口,是因为简白看着太过正派,所以后者才会开玩笑告诉他,自己并非圣人。

你是梦中的魔王,我是曾经的魔种。

只要伸出手,也许之后发生的一切都会不同。可他为什么仍然不向前?也许是畏惧未知的东西,也许是自知活不长久而不愿面对感情,也许是出于对他人的习惯性不信任。

可他没想到,先走的却是简白。

如果知道是这个结局,再回到当初,他会做出什么决定?这才是他心中一直纠结放不下的坎,于是,才会被堕腐女王找到破绽攻击。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再来一次,我会做什么选择。”

莫谦猛地抬眸,看着眼前心心念念的友人。

他伸出自己瘦削苍白的手掌,死死握住那只已经等待太久的手,接着张开手臂抱紧眼前的人。

“好。”

他听见自己说道。

“我会好起来,然后平平安安活到百年,活到两鬓苍苍,活到路都走不动。”

“简白。”

“我爱你。”

*在客厅喝醉酒呼呼大睡的陆放:???

*傀儡线断的句子来自于《攻壳机动队》

*其实我这周有榜单的……但偏偏这周都在外面培训,实在是写不完了……嘤嘤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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