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凶狠如恶犬一般的小厮们齐齐愣住,看着满地的鲜血和倒在血泊中的女人。
静默片刻之后,他们中有人蓦然发出了一声嚎叫,“杀人啦——”冲了出去,剩下的人也跟着一起冲,身上沾了血的何七娘看起来实在过于可怖,他们就连和她待在一间屋子里的勇气都没有。
何七娘漠然的看着他们离去,倒也没有试图阻拦。
杀人?她没有杀人。
何家这个矜贵的小少爷,很早之前就是死人了。
她一脚踢开这具干瘦的活尸,开始动手清理屋子,曾氏是个还干净的人,一定不会喜欢这腐臭的血腥味。
笑声突兀的响起,她不由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她走出屋子,在院中四下环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发出声音的那个人。
被黑缎束起的金发、考究的白衬衫,银蓝色的眼眸,五官之中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稚气与柔和。他们不久前在花园中匆匆一晤,没想到这么快又能再见面。此时的他坐在院墙上,长发略有些凌乱的随风轻舞着,初见时他规规矩矩的跟在管事身后,像个正儿八经的贵族,可现在,他愉悦顽劣的笑,倒真是个孩子模样。
何七娘慢慢走近,她感觉到了他的欢欣。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开心,说起来,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眼睛就明亮的如同又烈火在燃烧。她对人的情绪不算太敏感,姑且判断这就是喜悦。
“你在笑什么啊?”
“在笑,你的脾气和从前有了很大的变化。”他从墙头弯下腰,予她温柔的注视。
“我不记得我认识你。”她冷硬的开口。
“那我们现在认识了。”他托着腮,认真的回答:“老师,好久不见。”
“老、师?”
何七娘的记忆里不存在这个人,她十年来一直待在广州城中这座小小的院子里,她没有过学生,也从来不曾和除了自己母亲之外的人有过羁绊。
“我还是不认识你。”她缓慢而坚决的摇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来找我?我不需要。没有愿望。”她说话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支离破碎的,但她相信他听得懂。
“在教会手中死去,果然魂体受到的创伤是巨大的。”他喃喃。
“我都已经死了,怎么还会记得生前事?”她理所当然的回答他。
他稍稍愕然了一下,“说的有道理啊……”
他们交流用的是夏语,他如她想象的一样,对夏国官话熟悉的有如自己的母语。
“你又是什么人?”她捋了捋夜风之下被吹乱的头发,仰头看着他:“我何时认识的你?”
果然,没有谁不对自己的身份好奇。“老师想要知道吗?”少年笑意更深。
要怎么说呢?要从哪里开始回忆呢?是从弗兰索的鸢尾王宫说起,还是以圣安托教堂为开场?罗斯冰原上的过往需不需要讲给她听?
从前他一个人寂寞无聊的时候,就喜欢将过往的记忆反复回味,百余年的时间过去,如果将他的记忆比作书,那么这本书早就被翻得书页卷起。
可是当他要回忆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却又觉得,回忆是那样短,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完;过去的那些感情隔着太久远的岁月,也都模糊了。
可何七娘反倒后退了一步,“不,我一点也不好奇。”
她为什么非要知道自己过去是谁呢?既然已经死了,那么尘归尘土归土,过去她的经历都不再重要,过去的故人此刻也都是陌路,没什么好在意的。
看得出他是惊讶的,久久的注视着她,神情复杂。
她无法解读这样复杂的神情,却本能的感到了威胁,就像是在荒郊野外,偶遇一只冲人龇牙咧嘴的狼崽子似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从墙上跳了下来,走近她。
她诚实的摇头。
她现在是何七娘,何七娘不需要知道太多的东西。
“真可怜啊……”他凑近她,“你现在就连心智都是不完全的。不懂感情,没有欲.望,失去记忆,甚至……”他伸手替她擦去了面颊上的血污,“连杀人的手段都变得这么低劣了。”
他怜悯的叹息,很快又笑了起来,“不过没有关系,你永远都还是我的老师,我会站在你这一边。”
她一时间无法分辨他话语的真伪,有一些零星的碎片从脑子里闪过。
她看见了漫天的冰雪,她牵着少年的手跋涉在一片素白中,数尺深的积雪中留下两行孤单的足印,又转瞬被风雪掩埋。天地之间只有他们而已。
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我喜欢安静,这里不会被任何人打扰,多好啊。
不会被打扰,但也好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
那么,你害怕被抛弃吗?
瘦小的少年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的握紧了她的手。
罗斯是世界最北方的国家,一年四季大部分的时候都处于寒冬,皑皑积雪覆盖着荒原,美丽而又残酷。她不知道梦里的自己为什么要来到那里,只隐约记得自己是要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感到一阵焦躁。
“嘘。”少年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唤醒,他比了个手势,“你听见了,有人过来了。”
何家小少爷的仆人们大喊大叫着从她这里离去,当然会惊动不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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