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杀我!”何夫人战战兢兢的求饶,“曾氏还没死、曾氏还没死!”她生怕明静会一言不合取走她的性命,这句话重复了好几次。
明静后退了几步,好使自己的气息不至于吓到这个寻常的妇人,“说。”
“妈祖娘娘——”何夫人想到了这个曾经救过自己儿子的神明,“她一定有办法能救曾氏。原本想要曾氏性命的人也就是她。但你去求求她,说不定她就能放过曾氏。”
“求?”明静歪了歪脑袋,只觉得荒谬可笑。
从来没有她前求别人的时候。她记得在很多年前,当她还活着的时候,曾经有无数人伏跪在她面前,恳求她的庇护。
“妈祖是谁?”她问。
何夫人说,“妈祖”曾经要害曾氏,既然是这样,她一定要会会才行了。
“妈祖便是庇护海民的神女……”
“我问的不是什么所谓的神,而是那个十年前你见到过的女人。”明静按住脑子,慢条斯理的整理着何七娘留下的记忆,那个小女孩生命中最后一段记忆似乎是在一个一个荒凉的海岛上,最后一个见到她的,是个神秘的女人。
那大概不是什么神明,而是冒充神明故弄玄虚的巫女。
是巫女那就好办了,她刚好也可以看一看现今小辈的本事。
“她在哪里?”明静抓住何夫人的衣领将她提起,“我要去见她。”她气定神闲的笑着,仿若对一切都满不在意。
门外忽然想起了轻轻的脚步,明静扭头一看,见到的是个满脸震惊的侍婢,她从外头过来,大概也没想到屋内会是这样的情景,夫人被自己的庶女揪住领子,其余的婢女、嬷嬷们都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有事?”明静没有松开何夫人,但是却和颜悦色的对着那个婢女发问。
“是、是……”那才进入室内的婢女也和屋子里其余人一样开始瑟瑟发抖,“有人来提亲。”在何家上下所有人眼中,七姑娘是个沉默的傻子,可是眼下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女人口齿清晰,眼神清明,哪里有半点痴傻的样子。
“谁来提亲?向谁提亲?”明静饶有兴趣的接着问。
婢女眉头扭成一团,像是不敢置信,“提亲的人是昨日到过咱家的那群西洋人,他们、他们来向七姑娘你提亲。”
何家老爷不在,照理该由何夫人接待客人。明静将何夫人放下,这个被吓软了腿的女人竟险些摔倒。
“我可还什么都没对你做呢。”明静觉得有些好笑,留着稍尖指甲的手指在何夫人脸上划了一道,“你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的确,她进来这间屋子之后甚至连话都没说几句,就只是告诉何夫人,曾氏死了,何夫人该替曾氏偿命。
如果她还是从前那个何七娘,何夫人最多会将这番话当做是个傻子的妄言,命人将她拖下去再不理会,而后草草打发了曾氏的葬礼,继续做她端庄高贵的知府夫人。
可是今日的何七娘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瘆人的寒意,如同是从地狱来爬出来的恶鬼,她只消站在那里,不言不语的时候就能够让人感到彻骨的森寒。
“没用的东西。”明静朝着这个女人轻嗤了一声,转身径自从这间屋子里走了出去。
出了后院,是一口人工挖凿的池塘,水中蓄养这着锦鲤数千,在阳光下游动时宛若云霞,石拱桥连接着池塘两岸,目光越过长桥,可以远远的看见有一行人正好迎面走来。
在西方,好像是没有专职的媒人的,西洋人也不讲究什么媒妁之命。求婚向来都是亲自动身。
一头棕褐色卷发的汉诺色伯爵穿着他国家的礼服,看得出来这之前有专门打扮过自己。他在见到明静后愣了一下,朝她露出了一笑,只不过这一笑颇有些勉强。
他是被逼着来求婚的,当然开心不起来。
金发的少年站在他身边,摩挲着白银手杖,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着明静。
“好久不见。”明静在桥中央停住,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走来的人,这句话是在对汉诺森身后站着的欧罗说的。不列尼公爵根本没有进入到她的眼中。
明明他们不久前才见过面,在曾氏居住的那座小院里,他替她复活了她的弟弟。
欧罗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劲,“你想起自己是谁了?老师。”
好久不见这四个字不是以何七娘的身份说出口的,她想起过往的记忆之后,她便又重新变回了那个曾搅得西陆风雨不宁的远东女巫。
“你难道不高兴吗?”明静微笑着伸开手臂,仿佛是要拥抱他,“Аврора,我最爱的孩子。”后半句话她用得是不列尼语,尾调拖长,音色华丽,如同是在上演一幕夸张的歌剧。
她说他是她的最爱,说完之后自己都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Аврора,极地夜空中华美的孤光。
她曾躺在世界最北端的冰原,注视着那夜幕之下华美的流光,那是一种震撼到极致的美。多少人一生都见不到甚至想象不到这世上还有如此绚丽孤凉的景致。
当时陪在她身边与她一同见到这景象的人只有那个和她同样流离失所的孩子。
从今天以后,你就叫Аврора。她和那个孩子这样说道。
他的名字是她所赠与的,在他为了她抛弃姓名离开弗朗索之后,他们就是彼此的唯一。
或者说,曾经是彼此的唯一。
外人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羁绊,汉诺森尴尬的来回扫视这两个人,隐约感受到了氛围逐渐变得危险。
欧罗不久前和他说过他爱的不是何家的七小姐,可是此刻他看向这个女人的目光却是那样的复杂。
“您真的,什么都想起来了?”欧罗握紧了手杖,这是他进入戒备的标志。
明静却忽然笑了起来,不再理会他,转而看向了一旁战战兢兢的汉诺森,“不列尼的公爵?听说你想要娶我做你的妻子?”她用不列尼语和他对话,口音标准得就像是一个真的在那个西方遥远岛国生活过的人。
汉诺森瞟了眼欧罗,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明静直接了当的开口:“我同意了。”
汉诺森目瞪口呆。
“我是说,我同意嫁给你。”明静抬了抬下巴。
她的神情冷淡,眼神里里却藏着令人畏惧的倨傲,宛如神话之中的女恶神。她说她愿意嫁给他,可这个承诺更像是一个诅咒。
欧罗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谁也看不出他此刻究竟是在想什么。
在说完这句话确定好自己的婚事之后,明静就转身离开,她完全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也不必在乎。
“我听说在远东,想要迎娶一个女孩儿一定需要复杂礼仪,啰嗦半年都未必能够成功。她怎么、怎么……”
欧罗语气显得很漠然,明明不久前他还极力促成这桩婚姻,“我是不是该和你说声恭喜?”
汉诺森没敢搭话,他看得出欧罗并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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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静在广州城中游荡了差不多足足一天的时间。
她如今恢复了记忆,以她自己的视角来看这个世界,一切都变得如此陌生。她确信自己是个夏国人,不过现在看来,她应当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不过这并不要紧,慢慢适应这个新的世界就好。
她能在街巷上见到不少女子。她说不上来这有是那么不对,但她总觉得新奇,似乎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女人是都被锁在看不见的地方的。
沿街的楼阁之中偶尔夹杂着西式的建筑,她甚至在一片茶铺后看见了教堂。
排水渠是以花岗岩砌成,规整干净。再远些的地方是河流,河上的桥梁样式比起她记忆里的要有所不同,似乎更为牢固,石梁上雕刻着异域的纹饰。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没有太多人注意到她。孩童从她身边笑闹着跑过,街头卖艺的洋人用小提琴拉奏着东方的曲子。
她进入到一家酒馆。
店家上前殷切的询问她需要喝些什么。她随口点了几个菜作为敷衍。
酒馆生意不错,她被四周的喧哗所包围,低下头去,自斟自饮。
就在这时,却有人走近了她。
她没有听到脚步声心跳声和呼吸声,当她意识到那个人的存在时,对方已经坐到了她的身边。
他看着明静的眼睛,而明静也正看着他。
店家迈着利索的碎步,送上了明静方才胡乱点好的菜。过于油腻的菜色让欧罗不禁挑了挑眉头。
“吃么?”明静故意问道。
对饮食一向有着严苛要求的欧罗沉默了。
“你不是说,我是你老师么?老师的话,为什么不听?”
欧罗轻轻笑了笑,仿佛是觉得这句话有道理一般点头,拿起了木箸。
很少白皮肤的洋人能够如此熟练的使用筷子,是过去的她教会了他夏国的语言、风俗和生活方式。
可是后来他却杀了她。
将她藏身地点出卖给圣骑士,他在大战最后关头从背后给了她致命的一刀。
“你为什么杀了我?”明静懒懒的问道。反正她已经死了,追究这个答案也只不过是要满足一下此刻听故事的好奇心罢了。
欧罗不说话,只安安静静的盯着她看,几缕未被束好的金发垂落在颊边。
忽然间他大笑了起来,笑得浑身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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