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疯癫癫的孩子。”明静并没有恢复全部的记忆,但是在那些零散的碎片中,欧罗是个乖巧安静的孩子,反倒是她比较疯。
欧罗笑够之后停了下来,伸手抹了把眼角的泪花,说:“那是你活该。”
少年的表情在明静看来实在是难以理解,好像是云淡风轻,又仿佛是痛苦至极,他的眼神是微微的笑着,却用力的抿紧了唇。
“哦。”明静没反驳也没赞同。
她也没有办法判断当年的是是非非,毕竟唯一的知情者只剩眼前的这个少年,他想要空口白话颠倒黑白,明静也没办法搜寻人证物证逐一核验。
“你今年……多少岁了?”
“一百九十五。”他说。
“我死了有多少年了?”
“一百八十一。”这些数字他记得清清楚楚。
“一百九十多,够老了。”明静轻嗤,“一百八十多年过去,还记得我,你对我的感情也的确够深。”
“老师也活了很久啊,久到我在您的生命中所占的比重微不足道。在我记忆中,我们第一次见面是我十岁时的事情,那时候你看起来二十左右,后来你一直是二十岁的样貌,直到你死去都是。”他出现在她面前的时间实在太晚了,在他降生之前,她已经拥有了许许多多和别人的回忆,有足够丰富的爱恨情仇,他在她面前,永远是那样寡淡无味。
“多少帝王梦寐以求的好事哪……看来我要么是修仙大成,要么是在蓬莱求得了灵药。”明静喃喃。不过这又有什么用呢,她不还是死了么?
“那么,老师可以杀死我。”
明静猛地抬头看向了他。
明静早已经看出来了,眼前的少年是活生生的人。之前她以为他是和何家小少爷一样的活尸,但是此刻凑近他的时候也能感受到呼吸和体温,一个活人,是怎么活过那么漫长的岁月的?
长生不死,是如何能够做到的?她心里好奇这点,同时飞快的拔出了袖中随身带着的短刀刺进了欧罗的心脏。
刀是方才她在市集上从一个扶桑商人手中买的,锋利到足以削铁如泥的地步,她握着刀柄慢慢旋转。正常人的心脏理应被搅碎了才是,
可……可欧罗脸上没有痛苦的神情,他平静的垂眸看着,神态轻松不似伪装。
酒馆之中没有客人注意到这个角落不寻常的动静。这对师徒剑拔弩张的对峙着,鲜血顺着刀刃流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明静气馁的一把将短刀拔出。很快不再有血淌下。狰狞可怖的创伤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一点一点的愈合着。
“老师退步了。”欧罗看起来一脸失望。
这并不是故作姿态,他是真的看起来遗憾难过以及失落,仿佛他才是明静的那个长辈,明静是他不争气的学生。
明静阴沉着脸没说话。说不颓丧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果然用普通的方法要杀死这个人是不可能的,但不普通的方法她一个也没有想到。
如果这人真的曾经害死过她,那么现在他都主动送到她面前来了她竟然还动不了他,这简直是可恨至极。
紧接着她意识到了危险,现在的她实力因为死过一次的缘故,远远比不上从前。既然百年前他能够杀她一次,现在为什么不能再杀第二次?
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欧罗身上爆发出来的杀意。
她其实并没有想通欧罗为什么要杀她,在能被想起的零碎记忆之中,她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欧罗的地方。
但跟一个疯疯癫癫的孩子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她当即一撑窗棂,从二楼的窗口翻了出去。
凭借着御风术稳稳落地,连她自己都不禁感叹了一声自己身手敏捷。路上的人群发出了惊讶的呼声,她顾不上理会他们,站稳之后拔腿就跑。
欧罗扑到窗边,正好对上她回望过来的目光。
他脸上倒也并没有多少愤怒,明静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握住白银手杖朝她遥遥一点,这一刻有阴冷的风猛地从四面八方掀起,她听见了凄厉的尖啸,这声音像是来自地狱。
街道上正在奔驰的马车都被掀翻在地,路上的行人看不见异象,还以为这只是一次突然的气候失常,唯有明静能够嗅到风中腥臭的味道。风中有恶灵在咆哮,他们在死去之后被制成了供人驱使的武器。
在她死去一百多年后,欧罗果然学会了操控亡魂的术法。
不但学会了,还篡改了她教给他的术法。
他要杀她她无所谓,但篡改术法真实在是让她恨得咬牙切齿。
黄昏不知何时已被夜幕悄无声息的取代,明静不想在广州城闹出太大的动静,逃命的时候刻意去的是城内偏僻的角落。
最后她停在了临近河水边的一处芦苇丛,之所以停下是因为她已经没有逃跑的必要,欧罗已经追了上来,他站在水边的一颗老树上,好整以暇的朝她笑。
漆黑的乌鸦与夜幕同色,它们成群结队的飞来,却又无声无息,在半空中它们结成了阶梯,欧罗踩着它们,走了下来。
她的身上被恶灵撕开了几道口子,血流的有些多,好在因为身穿着暗色长袄的缘故,血渍并不十分明显。她庆幸这一点,因为她并不想让他看见她过于狼狈的模样。
“你还好么?”欧罗看着她问道:“需不需要我帮你?”
“过去的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明静捂住伤口问道。
这样的伤其实对她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就如同她不能杀死欧罗一样,欧罗也没办法轻易要了她的命。
她只是很好奇,曾经乖巧的孩子这样对她穷追猛打是为什么。
欧罗阴沉着脸没说话,只是又一次举起了白银杖。
但这一次明静的动作比他更快,她才能够衣袖之中掏出了一把火.枪,对他来说这算是新式的武器,百步之外取人性命,让人防不胜防。在她生活那个年代可没有这种好东西。
一百多年了,说起来,她和他都是被时代抛弃和遗忘的人。
火.枪巨大的轰鸣声响起,欧罗倒了下去。
当然,他并没有死。短刀直接刺中心脏都还能和没事人一样的他怎么可能会轻易死去呢?
明静揉了揉因巨大后坐力而发麻的手,深深的看了一眼欧罗,转身离开。
欧罗养在草地上,他并没有失去意识,但是暂时不想站起来去追她了。
夜晚的天空静谧温柔,身下的草地就像是谁的怀抱一般。
她杀不了他,而他暂时也没办法奈何得了她。
曾经明静在西陆被称为巫女,曾有牧师愤怒的指着她说,她这样的女人以后一定会下地狱。
她死后并没有去到地狱,但也好不了多少。一百多年的时间里,她并没有轮回转世——轮回是东方的概念,而他作为东方人的学生,当然相信这点。
总得来说,眼下的何七娘并不是他老师的转世,而是明静直接借尸还魂。她根本没有进入轮回,甚至不曾安息去往西方人传说中的天国,百年来她的魂魄一直在游荡,从罗斯到默兰、再到满剌加、到广州府。
杀死现在的她不过是杀死那个可怜的何家小姐而已,她已经是一抹死去的魂灵,再没有办法被杀死——除非将她的魂灵带到北极,然后和她的尸身一起焚毁。
他感到很累,就这样静静的躺着,血液流着流着重新凝结,他注视着星空,几乎就要睡去。
汉诺森找到了他。
这个在满剌加被他救下的不列尼公爵是个有趣的人,怯懦却又保持着良好的绅士风度,他害怕他,可是又会在他不见了之后来找他。完全没有想过如果他就这么失踪或者死了,对他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哦我的天啦,你这是怎么回事!”汉诺森还没赶到就闻到了不祥的血腥味,在走近之后更是看到了大片的鲜血,“我这是到了命案现场么?你还好吗?”
东方式样的灯笼在他头顶晃晃悠悠,那光线并不刺眼,甚至算得上柔和。不过欧罗还是眯了眯眼,然后坐了起来。
“没事。”
“你这是怎么了?碰上了强盗?仇家?还是……怪物?”他想起欧罗诡异强横的实力,猜测能够伤到他的应该是某种未知的妖怪,这里是东方,一切神秘可怕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想到这里他声音都微微有些发抖。
欧罗噗嗤笑了出来,在这种时候居然看起来心情愉快。
“你这样我反而更加害怕了,简直就像是、像是……”花花公子汉诺森思考了一会,“像是刚刚约会结束的年轻人。”
“啊,算是吧。”欧罗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衣裳,如同没事人一般站起。
“谢谢了。”他对着专程找过来的汉诺森说道:“不过,以后不要这样了。”
“怎么了?”
“不要在半夜的时候出门。广州城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这里的鬼魅比他在其余地方见到的要多出不知多少倍,实在是不寻常极了。
明静(掏枪):乖徒弟,时代变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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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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