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三月缓缓已至。
风信子被种在窗边的盆里,长出了一个小小的紫色花苞。院中的无花果树比去年又高了不少,小鸟在树上筑巢,枝叶繁密,春意盎然。
涂山情鼻尖一动,敏锐地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这小子怎么又受伤了。
门被她猛地推开,吱呀声里,先闯入眼帘的,先是那片背。
少年人伏在榻前穿衣,动作仓促,一抹脊背尚且裸露着,线条清劲,是常年习武才有的利落。
肌肤是暖玉般的白,肩胛骨随着他动作微微凸起,如同蝶翼初生的轮廓,腰身窄窄地收下去,没入松垮裤腰的阴影里。肩胛骨下方,一道道新鲜的伤口正微微渗着血,红得刺目,与他玉白的皮肤形成惊心的对比。
涂山情脚步一顿,视线仿佛被什么黏住了,竟一时没能移开。
然而下一瞬,有物件挟着风声直冲她面门而来!
她腰肢一拧,敏捷地侧身避开。
那东西“噗”地撞上门楣,软软落地——原是个半旧的枕头,布料细滑,还沾着一点皂角的干净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少年的体暖。
她垂眼瞥去,心下不免唏嘘,动作真快。
再抬眼时,少年已拉好衣衫,严严实实地转过身来。中衣的带子系得有些乱,领口微敞,露出一段清瘦的锁骨。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微微泛红的耳根,泄露了方才的窘迫。
“不知羞耻。”他声音压得低,带着点强自镇定的沙哑。
那四个字砸过来,涂山情感觉脸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
她下意识抬手,用微凉的指尖挠了挠发烫的脸颊,试图将那点不争气的热气驱散,目光游移着,不敢再落在他颈间那片肌肤上,嘴里含糊地分辩:“额……我只是只小狐妖嘛,你们人类的礼数我可不太懂。”
声音越说越小,尾音虚虚地散在春日暖融的空气里,带着点连自己都不太信服的心虚。她甚至能感到袖中指尖微微蜷紧。
作为涂山外交官,那些繁文缛节、人妖界限,她岂止是懂。
少年沉默着,没有接话,只是走到门边,弯腰想去拾那枕头,动作间牵动了伤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细微的抽气声,像一根羽毛,极轻地在她心尖上挠了一下。
涂山情忽然觉得,这满院的春光,似乎太过浓稠了些,闷得她有些透不过气。
一人一妖,一个背对着坐在床上看不清表情,一个站在门口进退两难,尴尬地扣着手。
她堂堂涂山外交官,官场小能手,会怕一个小…小…
那个孩字涂山情怎样都说不出口,满脑子都是刚刚看到的白皙**的背,这么想着脸不禁又烧了起来。
他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人类小孩长的都这么快吗?!
清瞳还是个小萝莉来着。
小萝莉清瞳体贴地抱着一堆草药风风火火地跑进屋,“王权少爷,我找了些老大上次疗伤用到的草药,如果老大在就好了,啊老大!”
第三人的介入让涂山情找到了不在继续尴尬下去的理由,她把清瞳带来的草药挑挑拣拣,运起法术熟练地制成药膏。
制药的过程漫长,白天转瞬到黑夜。
“老大你为什么总是会离开这么久呀?”
清瞳点上烛光,坐在椅子上看涂山情慢悠悠地制药,不禁把心中疑虑问出口。
涂山情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我家中有三个妹妹,我没有很高深的法术,打架也不行,只有这一身医术能赚钱养家。”
清瞳知道作为妖怪的不易,听到一半眼泪汪汪,“难怪老大你一消失就是半年五载的,四处赚钱很辛苦的吧。”
见小萝莉哭成泪人,涂山情停下治药的手,小心地帮她擦掉脸上的眼泪,给她耍个小把戏。
“好了好了,我给你看个好玩的。”
清瞳抬起头,透过火烛,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个自己不认识的男妖,不到片刻又变为一只兔妖,最后眼中竟现出自己的模样。
反应过来震惊道,“是幻形术吗?”
“看来小清瞳很聪明呢。”涂山情摸了摸她的头。
小萝莉一扫之前的难过,压低声音问道,“老大可以教我吗?我也想学。”
见小萝莉这么好学,涂山情甚是欣慰,“这不算太难,但学此等法术要想变必先学破。”
“那要怎么破呢?”
涂山情指了指心的位置,语重声长道,“像由心生,要相信心告诉你什么。”
小清瞳似懂非懂,见药制的差不多了,便也不在纠结幻象之法。
她捧着药盅,往床上正经打坐的小少爷问道,“王权少爷,药好了。”
床上少年睁开眼睛,静静的看着清瞳手中的药盅。
不远处的涂山情轻咳一下,解释道,“你这伤不仅要内服还要外敷才能好的透彻,不然伤筋动骨以后必会影响到你。”
涂山情起身接过药盅,看向少年的眼眸充满认真,“医者父母心,不要在意男女大防,若你实在过不下心,也可把我当做你的……”
“嗯。”
涂山情话没说完便被打断,倒有些意外他会如此果断同意。
明明白日里还是一副被看了身子羞愤欲死的模样。
白日里只顾着欣赏那片晃眼的白,与精瘦流畅的线条,竟未留意衣物遮掩下,是这样一幅惨烈光景。
此刻,萤绿色的膏药在她指尖融化,几乎涂满了他的整个背脊。
除了肩头一小片还算完好的皮肤,整个背部,简直是新旧伤痕交织的修罗场。
剑痕凌厉,鞭痕交错,有些早已褪成浅白的旧疤,有些却是在旧疤之上,又添了狰狞的新伤,旁根错节,盘踞在这具年轻的躯体上,无声诉说着一次次的无情责罚。
涂山情沾着药膏的指尖,下意识放得更轻了些。她能感觉到指下肌肉的紧绷,如同拉满的弦。目光微移,瞥见少年侧躺着的脸,他紧闭着眼,唇线抿得发白,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块石头,连呼吸都刻意压得极缓。
这气氛,沉甸甸的,压得她这只向来洒脱的狐狸都有些喘不过气。
眼波流转,她手上动作不停,嘴里却故意用上了轻快又带着点自夸的调子:“啧,还好小少爷你运气不错,遇上我这么个神医。”
指尖划过一道较深的鞭痕,感受到他几不可察的一颤,她语气更软了几分,带着点诱哄,“瞧瞧,这一罐子独门灵药下去,保管让你背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伤,都好得干干净净,连个印子都不留。”
她也不指望这块木头会回应,自顾自地往下说,声音放得更柔,像是春日里晒暖的溪水,“要我说啊,你也不要总跟你那个爹硬顶着来。他是你爹,又不是仇人。适当服个软,说几句好听的,他哪里就真忍心把你罚成这样?”
药膏沁入伤痕,带来微凉的刺激。她看着他微微颤动的睫毛,继续念叨,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心疼:“你看看你这两回,伤成这样,你爹不也……没再来管你么?要不是我恰好路过,你这倔脾气,怕不是要一个人硬扛着,多受好几天的罪……”
话音落下,室内只剩下她指尖涂抹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之间,那比夜色更浓稠的沉默。
她看着他的背影,看着那在她手下微微起伏的、布满伤痕的年轻躯体,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这王权父子间的纠葛,比她打理过的任何外交关系,都要来得麻烦和……令人心头发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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