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侯,你从不是我叶骁的奴才,而从现在起,你是我叶骁的属官了。”
当时灿日如金,这么说的叶骁,背光而坐,光辉万端。
沈令捏紧了盒子,心中只想着,原来叶骁,从不把他当奴才看。
他一时之间只觉得五内都埋在一汪温暖的水里,胸口酸涩,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叶骁说:“跟你从前官位没得比,你别嫌小啊,不用过吏部,我自己能任命的属官就只能到这儿了,等回去再说。”
沈令胸中酸涩酸涩之内又泛起一股微微的痒意,他躬身谢了恩,便带着窈娘的锦盒逃一般的出去。叶骁看他出去,笑了一声,再转头看向黛颜,果见自己长史一张英俊面孔黑得跟锅底仿佛。
看他望过来,沈令也出去了,黛颜冷声道:“沈令这样阉宦,狐媚之辈,根本不配留在殿下身边,只会坏了殿下清誉!”
不,誉这玩意儿我早八百年就没了,哪里还有个清……叶骁默默在心里嘀咕,但是非常聪明的没和黛颜怼正面,他只摇摇手,“沈令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人。”
黛颜冷哼一声,“刑余之人,以色惑主,他——”
“颜颜。”
叶骁平静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黛颜一惊,立刻躬身,“殿下。”
“山南关下,即便北齐要他立刻投降,他也完全可以当场取我性命,只要事后说一句沙场无眼就行了,我问你,这样的机会,你杀是不杀?”
黛颜一楞,抬眼看他,叶骁极其平静地看着他,“我是一定会杀的。但是,沈令没有。我告诉你我当时的想法,他朝我跪下说‘沈令来降’的一瞬间,我恨得想撕了他。啊,你把我打成这样,我都快死了,然后你两手一扔,说投降?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屈辱过。但是后来,我仔仔细细的一想,胜券在握的情况下,遵令投降,颜颜,你做不到,我做不到,但是沈令做到了。”
黛颜敛容不语,他继续平静地道:“他在向我跪下的时候,没有个人荣辱,没有自己未来的利益,国家让他如何,他便如何。”
“你知道么,我向北齐讨他,北齐人为了讨好我,挑断了他的手筋,然后他跟我说,他不恨我。他是真的不恨我,因为他认为这些都不是我的错。可若我不讨他,他的手筋就不会断,那真的不是我的错吗?”
“颜颜,我当时就想,沈侯不愧当世英雄,清烈自持,我输给他,被他打得满地找牙一点儿也不冤。我知道你看不起他是个宦官,可如果有办法,谁愿意当宦官呢?”
他说,颜颜,你不希望世人怎么看我,那你就不应该这么去看沈令,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说得黛颜微微垂头,然后叶骁想了想,说不对,这个比喻不恰当,我是确实干了不少坏事的,不能这么比不能这么比,这对沈侯太不友好了。
絮叨完,叶骁抬眼看他,“好了,来说正事儿,你怎么来了?就那俩盒子?不用出动你来送吧?”
黛颜听了这句,双手一拱,朝塑月王都的方向行了一个大礼,转身面对叶骁,正色道:“蓬莱君有口谕。”
听到蓬莱君三个字,叶骁立刻起身,恭恭敬敬还了一礼,垂首道,“秦王叶骁,恭聆君上谕令。”
“君上问秦王,‘叔靖,你是不是中毒了?’。”
听到自己的字被念出来,叶骁汗就下来了,听到“中毒”俩字,他整个人一下就灰了,脱口而出,卧槽君上怎么知道的?!
哦,真中毒了。黛颜几乎是同情地看着他,回了一句,“‘若叔靖问孤怎么知道的,告诉他,若想我不知道,就别用昆山碎’。”语罢,黛颜又朝王都方向行了一礼,看着叶骁一脸灰白地跌在榻上,本来有点儿想笑,但是一想到他真的中毒了,不禁又一拧眉,关切的摸了一下他的额头,“什么毒,没事儿吧?”
“不是大事儿……”叶骁神魂不定地呢喃着答了一句,右手虚虚按着左手上的几只镯子。
黛颜剑眉一挑,一双眸子里现出一片冰冷杀气,“那,谁做的?”
这一问,叶骁终于回了神,他摇摇头,“不知道……我死在北齐境内,对北齐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若不是北齐人做的呢?”
“……”叶骁抬头看他,黛颜回看,两人对视片刻,叶骁垂头,淡淡地说了一句,“那要杀我的人,怕是太多了。”
听了这句,黛颜一皱眉,却没再说话,而是伸手从怀中取出了几封信,“还有几封信,有王姬致送的,哦,对,王姬还送了一匣给你清毒补身的上好茯苓苁……”‘’
听到王姬二字,叶骁一脸惨色就又重了几分,他捂住脸,假装自己看不见桌上的信就不存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中毒了吧?”
黛颜同情地点点头,“对。”
“……”叶骁抹了把脸,“我皇兄……怎么说?”
“陛下先是暴怒,后来被王姬劝住,等殿下回去再议。”
还好,比他想象中好,至少他哥没暴怒之下再来一仗,“……还有么?”
黛颜那张英俊面容上终于现出一点笑容,他把一封精致朱笺放在他面前,“阿舫的信。”
叶骁眼睛一亮,他一边看一边问,“你来的时候阿舫还好吧?她孩子生了吧?”
“嗯,我走前生的,足足六斤的一个胖姑娘。”
“她和白家小子挺恩爱的,蛮好,四年俩娃,总比之前她嫁的那个混账强……”叶骁絮絮叨叨,看完信,把它小心收好。
他站起来,舒展一下手脚,一手搭在黛颜鉴赏,笑道,“走,颜颜,你先回房收拾一下,我叫窈娘好好烧几个菜,咱们痛快吃一顿,晚上好好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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