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点点头,“嗯,他走了,大概是被我伤了心,请了从军,远远地走了。后来我遇到了殿下——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吵了一架哦。好像是凯旋吧?在我们行院摆宴,当时我是头牌,被点在殿下身边。那时候殿下穷得不要不要的,还喝多了,非要说我们把钱算多了,你知道我们殿下在外面的名声的,谁都不敢理他,我那时候也喝多了,要来算盘,我们两个人对着打,结果……”
她俏皮地朝沈令眨了眨眼,“果真算多了。”
沈令轻轻一笑,她一拍手,说叶骁酒醒了,觉得这个敢和喝醉的自己对着打算盘的女人蛮有趣,就给她赎身,回了秦王府。
“然后也算缘分吧,兜兜转转,后来玉郎居然成了殿下的属官,他的结婚贺礼,还是我准备的。听殿下说,是户殷实人家的好姑娘,识字生得好,一份好嫁妆,我心里也就踏实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什么,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向沈令,“……说到这个,沈侯,我要跟你告状!我们殿下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知道嘛?就因为他喜欢北地金工,这次年底打了满满两匣子金臂钏、金手镯、步摇钗梳,给王姬和皇后一人送了一匣——他可不知道这些要花多少钱。他再这么倒贴下去,王府真的快空了。”
沈令唇边一丝轻笑,听她继续抱怨。五娘继续絮叨,说知道叶骁待下一向大方,但现在这种时候,他真是大方过头了,这次年底赏赐,府里雇的人男的通通两张上好的羔羊皮子,女的一只满池娇的银镯。
五娘是一把碧玉蝶翼金步摇,四只累丝缠枝卷草八宝金镯——她哼一声,“我还需要他这个?”
沈令没说话,只是含笑看了她一会儿,才慢慢地道:“叔靖给了五娘一个家,对吧?”
她面上的笑容淡了淡,垂首点了点头。
“他也给我了我一个家。他给了我一个爱人、一个人该过的日子、一个家……还有,家人。”沈令紧紧地说,五娘抬眼看他,他温柔地笑了一下,“我嘴笨,不大会说话,但是你们知道的,你们就是叔靖的家人,那你们就是我的家人。”
五娘安静地看他,眼圈渐渐泛红,她似乎哽咽了一下,飞快别过头,起身把冷茶泼了,清了清嗓子,只说看看出去玩的人也该回来了,却在出门之前,扶着门框,没有回头,对沈令道,“沈侯,你也是我们的家人。”
“嗯。”沈令轻轻地应了一声。
五娘最后说了句,“天色不早了,沈侯也睡吧,明日有得忙呢。”便逃也似的走了。
果如五娘所言,沈令和叶骁正月里忙得不堪,成日家和叶骁满城富户那里吃酒就吃到了十三,搞得叶骁相当委屈,一副我在京城都没这么赔过笑的样子。
他气鼓鼓的样子可爱得紧,沈令忍不住便偷偷在他耳廓上轻啄一下。
——正月里唯一的坏消息就是华盖夫人生了个男孩,把叶骁恶心得一天没吃下饭,郁郁寡欢,最后还是繁繁扑到他腿上,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拿手比划着碗和筷子,往嘴里大口扒饭,才让他勉强吃了点儿东西。
转眼到了上元灯会,丰源一年四季绿树常盛花草常在,故此喜欢用鲜花绿叶做灯,北疆不同,用冰做灯,拿冰凿出狻猊兔子大象麒麟,飞龙朱雀,肚子里搁上灯,晚上一到,流光溢彩,整个城仿佛雕栏玉砌,天上宫阙一般,连叶骁都被惊住了,一群人土包子上京一般,玩得不亦乐乎。
这几日来,繁繁格外粘着沈令,出来逛街也是沈令抱着她。
繁繁抱着小手炉裹在獭皮斗篷里,左右张望,跟叶骁怀里的雪花四处看的样子一模一样。
沈令看看繁繁再看看叶骁,心里一片温暖。
逛乏了回去,五娘在书房里看账本,沈令掸掸袍子进去,五娘跟他努了努嘴,“送人的节礼备好了,单子沈侯收好。”
黛颜管着外面生意铺子,内府财库归五娘管,王府人情往来一概都是外书房这边下单子,五娘备礼,最后外书房再誊录单子交给黛颜,核对入库,三个月盘点一次。
沈令点点头,袖了单子,闲聊两句,就回了房,生怕叶骁手欠给繁繁喂什么不该喂的东西。
结果当他进屋的时候,却发现暖阁里气氛不对,繁繁和雪花都不在,叶骁盘腿坐在炕上,面色阴沉,手中捏着一张信笺。
听到他进来,叶骁抬头定定看着他。
沈令到他对面坐下,给他倒了杯茶,心平气和看他,“……有坏消息?”
叶骁没说话,沈令继续道:“跟我有关?”
叶骁的手轻轻颤了一下,沉思片刻,皱着眉,把手里的信递了过去。
那是南庄写来的信。
简言之,南庄告诉他,沈令身上的“泥销骨”无药可解。这和叶骁与黛容得出的结论一样,然而南庄接下来告诉他,沈令很可能活不过五年。
“泥销骨”本身会在血液中沉积下来,然后浸入内脏。人就会越来越虚弱,缓慢衰竭而死。
看完,沈令把信还给叶骁,“我不懂医理,叔靖,这是真的么?”
叶骁闭了一下眼,轻轻点了点头,“……白玉京确实厉害,这一层我们没查出来,但是白玉京查出来了。”
沈令想了想,“我不怕。”他平静地看他,慢慢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我不怕,三郎,我只怕你死在我面前,只怕这个,没有你的日子,一刻我都活不得。”
他顿了顿,柔和地看他,把他的指尖在掌心攥紧,“再说,南师只是说我很可能活不过五年,我是武人,身强力壮,他万一说错了呢?”
他的声音如同温柔的刀,从他心尖上划了过去。
沈令在这里,中了毒,安慰他,他却救不了他。
他眼睁睁,绝望地看着他一点一点死去。而沈令对他说,他不怕死,只怕没有他——
叶骁没说话,他只是近乎绝望地捧起他的脸,虔诚地亲吻。
他吻得沈令发疼,沈令却抱紧了他,心里只想,如果只有五年好活,那他一刻都不愿意离开叶骁,他要好好陪他,好好爱他,把自己全部的心意都给他看,让他以后没有自己的日子,也能好好的过。
他的叶骁啊,未来还有那么长。他是塑月的秦王,即便没有沈令,他还有三十年、五十年的锦绣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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