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叶骁入宫的是身为王府长史的黛颜,沈令和窈娘直接被送回了秦王府。
秦王府比照东宫建制,规模宏大,华丽非凡,然而灯火虽明,却人迹稀少——之前因为叶骁执意要迎妓女入府,府邸属官几乎都跑了。叶骁心也大,无所谓,走就走呗,不来就不来呗,老子还不补了呢!省钱!
于是偌大一个比照东宫建制的王府里只剩下一个长史黛颜和一个司马,而现今黛颜陪叶骁进宫,司马出差,沈令和窈娘是府里唯二的属官。
一个被唤作五娘,姓赵的蓝衣女子在二门把他们迎进内院。
五娘衣着华贵,容貌美艳,言辞爽利,所有仆役对她俯首帖耳,显是王府里的管家娘子,身上服饰却显然无官在身,沈令心里掂了掂,就有点儿猜到了五娘身份。
一路行来,沈令留心,虽然府内确实没多少人。不过纤尘不染、一切井然有序,丝毫不逊于他所见过的其他王公宅邸,显是管理得当,王府一般长史主外,管家娘子主内,沈令不禁高看黛颜和五娘一眼。
把两人带到了寝殿偏殿外的小院,说现在横竖王府没什么内眷,为了方便,就直接把他们安置在内院,说到这里,五娘眼波闪动,“不知两位……是分开住还是……”
窈娘看了一眼沈令,沈令向五娘一拱手,“男女之防,还是需有的。”
窈娘绞着袖子没言语,五娘不着痕迹地瞥了两人一眼,便热络地拉着窈娘道:“那女官就和我住一块儿吧,王府里人少,咱们还能说说话儿。”
窈娘恋恋不舍看了他一眼,沈令却只垂眸,她便无言跟着五娘去了。
片刻功夫,五娘回来,带他入了这个偏院,说这里以前是王府侍奉亲王起居的女官们的值宿所,不过现在没人,就只有偶尔黛颜留宿会用北边的偏房,南边三间抱厦,就是沈令住的地方。
屋子干净整洁,该有的都有,箱柜里居然连换洗官服和四季衣服都准备好了。
五娘看他安顿好,就笑说要再去看看窈娘,待她走后,沈令敞着门,坐在榻上,环视这间三房抱厦,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奇妙的安定。
他在北齐有自己的宅邸,在东宫有自己的一进院子,全是太子赐下,奢华富丽,然而他却不觉得那是他的。但是这里,他却明明白白地知道,是属于他的。
大概,因为这里有叶骁吧。他默默喜欢的那个人。
叶骁留在宫里没回来,不过似乎大家习以为常,只黛颜派人来取了趟换洗衣服。
窈娘歇了一日,便接手了府里饮馈的活儿,一天到晚窝在厨房整理核对,黛颜在宫中侍奉叶骁,五娘管着整个王府,结果最闲的,反而是沈令。
沈令的职务是王府八品典签,说白了就是个高级书办,专为王府处理不大重要的日常往来文书——比如这个舅舅的寿帖、那个表兄的花宴邀请这类。
然而叶骁的名声这么差,这种东西压根就没有,所以,沈令非常的闲。
他闲了一天,跑去问五娘能干点啥,五娘干脆回他,没有,他又去问窈娘,窈娘正研究塑月王府菜品规格,他进来都不知道,沈令想了想,退了出来,没打扰她。
到了第三天头上,沈令快闲得不安的时候,五娘来找他,说吏部刚来人通知,通知他和窈娘的印制好了,要人去吏部走一趟,去领授官的敕授书和铜印。
其实根本不必他亲领,但是沈令闲坏了,自告奋勇去把任命的程序走完。
五娘怕他人生地不熟的,特意安排了府里机灵老道的两个仆役跟着,送他去了吏部。
看是秦王府的人,吏部不敢怠慢,手续办得飞快,只不过沿途似乎有人小声嘀咕,沈令被指点惯了的人,从不在乎,拿了印和文书就走。
出得吏部正堂,沈令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年轻声音,“哟,这不是下头割了,进了秦王府的那个太监嘛?”
……看起来他还挺出名?当然,是叶骁太出名,带个宦官回来惊动天下也说不定,心里这么想,沈令没理,继续往前走,说话那人急了,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他,“我和你说话呢!”
沈令停住,慢慢转身,身后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身六品深绿官袍,容貌周正,面上一派不屑。
沈令微微躬身行礼,“不知大人唤住下官,有何吩咐。”
那人围着他绕了一圈,啧啧道:“咱们塑月没有宦官,我就看个好奇,不行么?”
沈令大概花了一弹指的时间想该怎么处理这事儿。
他在入京之前,叶骁跟他说过,回去京都肯定有人会找沈令麻烦,里头一部分是想找叶骁麻烦的,一部分是看不起沈令的,还有一部分是之前打仗,有亲人部属死在沈令手中的。
他说,第三种也就罢了,前面两类,我只希望你揍的时候,打狠些,不要丢我嗜血残忍的面子。
嗜血残忍和打狠些什么的不用当真,不过他现在是秦王府属官,一言一行都代表叶骁,确实不能丢了他的面子。
一念及此,沈令心中有了主意,他温和一笑,“大人要看,下官自然从命,只是下官要回王府,若大人想仔仔细细把下官看个够,不妨和下官一起回府,下官备了香茗,让您看个舒爽如何?”
他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人忍不住笑出声,那青年恼羞成怒,抡着拳头上来就是一下,“他妈的你个死太监,杀了我塑月多少将士,少他妈抬秦王出来压人!”。
沈令一闪过这拳,心想要不下一拳挨了?让他消消气,这事儿就过去?
青年一拳落空,怒喝一声“还躲!”,就抡出数拳,就在沈令决定挨一拳的时候,突然一道劲风从他鬓边掠过,银光一闪,铮的一声擦着青年耳朵,直直钉入身后木柱——
熟悉的脚步声慢慢从后面过来,停在他身侧。
对面的青年一下就僵了,神情就跟见了猫的耗子仿佛,然后,他听到叶骁的声音,悠悠闲闲地传来,“……那你也别躲啊,叶永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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