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八月中旬,李广恢复的比想象中快,初九就拆了线。
八月十五这天,秋市过半,城外的摊子基本都没了,唯有城里还是人潮涌动。
叶骁今天有大客,是个北狄行商,一开口就是要五百匹云梦重锦和五百匹素昔纱,此外还想要织金重缎和盐巴茶砖,用马来换。
对方付了定金,两匹神骏无比的金马,阳光下栩栩生辉,宛如金子铸的一般。
叶骁眼睛看直了,只想着自己怎么能偷偷私下昧下两匹,他和沈令一人一匹,别提多好看。
送走大商,他坐到店里雅室,把账一盘,发现他八月初就拿着盐引和粮引去流霞关要运出来的粮食和盐到现在都没有运出,他眉头一皱,用蓬莱君门人的身份写了封信去问怎么回事。
信写好,他琢磨琢磨,觉得这事儿还有蹊跷,仔细想了想,他让人去给他整理最近十年秋市的记录和列古勒与流霞关的往来记录,又写了封给王姬的信,让她帮忙调取流霞关最近十年关取的盐和粮食这些资料。
他正打算回去,掌柜差伙计过来,说有贵客,麻烦老板款待。
他雇的这个掌柜八面玲珑最会看人下菜碟,他说有贵客,此人必定不凡,叶骁看到被掌柜引到后院的人时,他想,果真是贵客,还是个意想不到的贵客——来的是弥兰陀。
叶骁猜测不出弥兰陀来意,但是弥兰陀肯再出现这就是好事,他一笑,略微躬身:“不知贵人驾临,劳您久候。”
“不告而来,是我失礼。”弥兰陀淡淡地道,“在此唤我弥兰就好。”他顿了顿,“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杨峰。”
“……那,杨公子。”弥兰陀浑身上下裹得严实,银发一丝不露,面上碧色眸子略微一闪,“如若有空,陪我出城走走如何?”
“……求之不得。”
两人并辔,慢慢向城外而去。
这次秋市有不少北狄的小部族过来凑热闹,他们除了来交易,主要还是听说今年列古勒出了新规矩,能容纳更多的人过冬,来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弥兰陀沉默不语,控马徐行,叶骁也格外谨言慎行,两人便沉默地到了城东。
城东是一片工地,城墙之外正热火朝天的盖今年越冬的房子,一派兴旺。
这是叶骁的主意。
他定下一套方案,十月底入冬之前,要来过冬的牧民们统一登记造册,入冬之后,由县里安置在城东墙外的聚集点。所有牲畜统一圈养、县里出人出草喂养。
小孩白日入城,在城里文庙按照年纪各自分管,学手艺学识字。而无后顾之忧的牧民,则可以把今年的徭役服了——以前因为牧民逐草而居,没法服徭役,只能以钱代赎,唤作徭费。
而现在,只要来年春暖按照二十税一的标准,留下牲畜,就既能过冬又服了徭役——这有多划算呢,往年牧民过一次冬,大概要损失两成的牲畜,再算上备草料这些的费用,一个冬天要花去相当于三成牲畜的钱,还要再加上一个人一头羊的徭费,而现在只用花半成牲畜的钱,一切了结。还有房有水有人照顾牲畜,孩子读书认字学手艺,徭役也能直接服,牧民一听都疯了:啥,有这样好事?!争先恐后地登记。
——附带一提,如果不是塑月居民,想要在列古勒过冬,那就是十税一的标准。
当叶骁提出计划的时候,沈令一挑眉,只觉得叶骁到北疆来办的事……只怕极大了。
他心里揣想,叶骁如此上心,他身上背负的任务,恐怕与塑月开疆拓土这等国策相关。便越发谨言慎行,绝不多问,只埋头干好自己县令的活,全心全意执行叶骁的计划。
现在东墙外新村已经建得七七八八了,叶骁指给弥兰陀看,喏,这边建房四季不休,本来冬季艰难,但是现在有牧民,反而是四季人手最充足的时候。
弥兰陀听他娓娓道来,眯起一双绿眸看了片刻,“……那杨公子接下来……应该是待新村建好,运行无悖之后,再沿着新村建筑新墙,建拆老墙再在新墙外建村,如此循环,生生不息吧?这样不出三年,列古勒就会成为关外第一大埠,万人大县不在话下。”
男人转头看他,碧色眸子映出山河万里与叶骁一张俊美容貌,叶骁笑道:“不知这样,够不够资格让弥王拭目以待?”
弥兰陀笑了一声,没说话,慢慢走上一个山坡,俯瞰新村,“杨公子是想让牧民定居?”
“……不好么?有田有羊,好过流浪。”
弥兰陀没说话,只是瞥他一眼,又眺望片刻,“……那杨公子,钱从哪里来?”
叶骁一摊手,“钱是最好办的。县里少了徭费,多了草料钱盖房子的钱,揽总一算,最开始的十年每年要多十万贯的开销。”
弥兰陀看他,他毫不在意,“不过,我会一年多两千头羊。”
“羊又不值钱。”
“但是在塑月丰源京、大越顺京、南陈安京,可都值钱得很。”叶骁扳起指头,“这边的羊肉清甜可口,毫不腥膻,做成腊肉卖到京城,我再疏通一下关系,安个进贡的名头,一头羊我可以卖到八十贯。把中间所有成本全部除去,列古勒一年至少可以净赚两万贯。何况羊会越来越多,而成本是会越来越低的。”
他背着手转身看弥兰陀,“这样的城,您也会有的。”
“你想让我北狄弃弓握犁,为你塑月养羊?”
“弥王。”叶骁安静看他,“天下可有一朝,乃游牧劫掠兴邦?”
弥兰陀沉沉看他,他一笑,“昔年与您同名的您的先祖头曼单于何等天纵英才?定都龙城,扩地千里,那是什么英雄气象,真是逐鹿天下的气概,然而其子孙泥古不化,废龙城而重游牧。末那楼一部遂失单于之位,弥王要做北狄之主,不可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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