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给予了厚望的孩子大多都害怕父母对他们失望。
向罂想要拍一拍荣敬泽的背,以示安抚,手指还未触及荣敬泽的衣服,已然被一根触手缠住了手腕。
他对于荣敬泽不怀一丝一毫的情愫,狮鬃水母实在是太小气了。
但一想到狮鬃水母的小气有一部分来自于闻璨,他顿时心生甜蜜。
“你是他们惟一的亲生骨肉。”向罂鼓励道,“再试试。”
他与荣敬泽并不相熟,不过他希望荣父荣母能选择荣敬泽。
毕竟父母不经孩子的同意,便将孩子带到这个世界,天然负有保护孩子的义务,不是么?
“别看他,我不喜欢你看他,尤其是看他的裸.体。”闻璨的嗓音声若蚊呐地没入了他的耳蜗。
与此同时,一根近乎于透明的触手抚上他的眼帘,细细摩挲着。
他当即把这触手剥掉了。
紧接着,又一根触手捆住了他的双腕。
荣敬泽紧张不已,并没有发现向罂的异常。
刹那间,向罂的后背爬满了触手,触手微微蠕动着,发出黏黏糊糊的声响。
幸而荣敬泽没注意他,他吃力地抬起一根手指点了点触手,示意触手乖巧些。
然而,触手并不听他的话。
双腿渐渐发软了,他只能靠墙站着,右手颇为艰难地撑着茶几。
触手愈发嚣张,从后背蔓延到前胸,好在睡衣宽松,只要触手不暴露在睡衣外头,不会被人看出来。
狮鬃水母散发出十足的占有欲,向罂并不觉得可怖,仅仅觉得不合时宜。
触手时不时地从向罂的衣襟、衣扣间、衣摆探出来,欢快地摇曳着触手尖。
在触手的作弄之下,向罂一垂眼,便能看见变得过分醒目的两处。
他望向荣敬泽,故作镇定地道:“再打个电话试试吧。”
荣敬泽没看向罂,将手机捏得死紧。
一截触手悄悄从向罂唇角溜了进去,摩擦向罂的舌面。
向罂轻轻地咬了触手一口,触手非但不收敛,反而蹭上了他的舌根。
他没办法,不得不低声警告道:“你再继续,我就生气了。”
一瞬间,触手全数藏入了他体内,留给他一身的湿滑。
荣敬泽没听清,疑惑地问向罂:“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你应该将自己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家族的工具。”向罂郑重其事地道,“别将自己看得太轻,就算剥除家族光环,你依旧是你。”
向罂通常没什么表情,荣敬泽以为向罂并不好相处,但向罂是第一个对他这样说话的人。
向罂的面孔,脖颈瞧来湿漉漉的,向罂出了好多汗,是因为正担心着他么?
“多谢你。”荣敬泽含笑道。
荣敬泽这一笑不含丁点儿矜贵。
听说荣家人都要对着镜子练习各种表情,以免在别人面前失了体面。
向罂想:这个笑不像是练习出来的。
他不过是对荣敬泽说了些实话,荣敬泽便放下了贵族常有的疏离,真是太单纯了。
老谋深算的荣父居然养出了一头小绵羊,怪不得刚刚荣父对荣敬泽非常不耐烦。
荣敬泽犹豫再三,终于又拨打了父亲的电话。
这一次没打通,因为父亲关机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接再厉,转而拨打了母亲的电话。
电话立刻被接通了:“敬泽宝贝,这么晚给妈妈打电话,是出事了?”
宝贝,妈妈也叫向罂“宝贝”。
向罂心道:荣母一定会帮荣敬泽的。
“我……”荣敬泽眼一闭,心一横,“妈妈,我变成怪物了。”
荣母在那头不敢置信地道:“什么?你变成怪物了?不可能,你的‘异变值’这么低,绝对不可能变成怪物。”
“准确地说,我正在变成怪物。”荣敬泽掀起衣袖,打算给妈妈拍一张照片,没想到,原本枯枝单单侵蚀了左小臂,而现在他整条左臂都变作了枯枝,看起来一折就断,他竟浑然不觉。
算了吧,妈妈救不了我。
他这样想着,正要按挂断键,忽而听到妈妈道:“宝贝别怕,妈妈马上去学校接你,我们一起去‘神庙’,求见‘神明’。”
眼泪刷地流淌了下来,他哽咽着道:“好,妈妈,我等你。”
“看,你妈妈是爱你的。”向罂催促道,“快去换睡衣。”
荣敬泽即刻回了房间,向罂自己也回了房间,快速冲了个澡后,换上了校服。
荣敬泽已经坐在客厅了,看见向罂出来,微笑道:“你要陪我一起去么?”
向罂点了点头。
荣家距离紫罗兰贵族学院仅一刻钟的车程,整整一个小时过去了,却不见荣母的身影。
向罂安慰道:“或许你妈妈有事耽搁了。”
荣敬泽眼巴巴地盯着房门,没说话。
不一会儿,向罂突然发现荣敬泽校服外头锁骨的皮肤变成了树皮模样。
荣母要是再来得晚一些,恐怕看不到儿子,只能看到一棵枯树了,兴许还是一棵会杀人的枯树。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房门总算被敲响了。
荣敬泽急匆匆地开了门,门外果然是他妈妈。
儿子树皮一般的脖颈一下子扎入了荣母的眼帘,荣母顿了顿,牵起儿子成了枯枝的左手:“我们走。”
荣敬泽对妈妈介绍向罂:“他是‘怪物清除局’的处刑官向罂,我的室友,他要陪我一起去。”
“荣夫人好,我是向罂。”向罂礼貌地道。
“谢谢你,走吧。”荣母牵着荣敬泽的手,走在了前头
向罂跟在后头。
荣母的车就停在寝室楼楼下,三人还没上车,倏然冲出一伙人,将他们围住了。
荣母蹙眉道:“他不要儿子,我要,滚开。”
话音还未落地,一颗子弹直冲荣敬泽的眉心。
向罂将荣敬泽一推,躲开了子弹,子弹继而擦过向罂的左肩,砸在了地上。
火药味单单破开了左肩昂贵的面料,是被触手及时挡了一下的缘故。
一小段触手尖被子弹打断了,蜷缩在草坪里。
向罂弯腰捡起焦黑的触手尖,放入口袋。
荣敬泽脸色发白,质问开枪的男子:“爸爸要杀我?”
对方一言不发地扣动了扳机。
向罂抱住荣敬泽,打了个滚,接着将荣敬泽弄上了车。
荣母看着那些人,淡淡地道:“你们接了这一单,注定会被灭口,快逃吧。”
而后,她并不管他们听不听得进去,转过身去。
他们没开枪,她上了车,看见向罂正拿着枪,从车窗探出头,瞄准了方才连开两枪的男子。
她驱车出了紫罗兰贵族学校,兴许是她的丈夫对那帮人太自信了,一路上没有任何埋伏。
天还没亮,远没到做祷告的时间,“神庙”大门紧锁。
她叩了叩门,无人应答。
她提前给“神明”打过电话,“神明”亲口答应会竭尽全力,救她的儿子。
出发前,她隔着电话,和丈夫大吵一架,可能是丈夫叮嘱过“神明”了。
“神明”言而无信。
她心急如焚地拨打了“神明”的电话,“神明”没接。
电话自动挂断后,她又一连打了三个电话。
荣敬泽看见妈妈汗流如注,反过来安慰妈妈:“我没事。”
妈妈摸了摸独子的头发,接着给“神明”发了一条信息。
不久后,轰然一声,“神庙”的门开了。
“神明”亲自迎接,挂着“神爱世人”的表情。
向罂照旧做出一副恭恭敬敬的姿态。
三人进了“神庙”后,“神明”看着正在异变的荣敬泽,怜悯地道:“可怜的孩子。”
荣母急切地道:“烦请‘神明’救救我儿子。”
“神明”将荣敬泽查看了一番后,遗憾地道:“你们来得太晚了,这孩子已经没救了。”
荣母原本还勉强维持着名门小姐的仪态,听到这话后,失态地抓住了“神明”的双臂:“求你,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他还这么小,他还是个孩子。”
向罂之前并不认为“神明”真有将荣敬泽变回人的能耐,但他现在希望“神明”能施展神迹,救一救无辜的荣敬泽。
“抱歉,太晚了。”“神明”示意旁边的“使者”掰开荣母的手。
荣母的身体一贯不好,双手轻易地被掰开了,还被推搡在地。
荣敬泽见状,赶忙去扶妈妈。
由于着急,他根本没注意左手。
向罂眼睁睁地看着荣敬泽整条左臂齐肩断裂,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停在他脚边,与自然的枯枝无异,完全看不出曾经是一条由血肉构成的手臂。
他低下身去,捡起枯枝,不由生起一股子物伤其类的感觉。
他的“异变值”高达百分之四十九,是否有一天会如同眼前的荣敬泽一样,不可避免地异变成一头怪物?
猝不及防间,荣母冲到他面前,焦急地夺走了枯枝。
因为没能控制好力道,枯枝在荣母手中段成了两截。
荣母走到荣敬泽面前,将枯枝往断口上按。
这么做当然无济于事。
“神明”及其“使者”以看疯女人的眼神看着荣母,仿佛正在说:“看,女人就是这样不理智,不冷静的生物。”
荣敬泽倒是比他妈妈镇定些:“妈妈,没事的,我没事的。”
荣母望住“神明”,跪倒在“神明”跟前,哀求道:“能不能由我来代替我儿子?”
她猛地抱住了“神明”的双腿,比向罂见过的所有信徒都要虔诚得多。
这一刻,向罂无比思念妈妈,倘使正在异变的是他,妈妈也一定会抛弃自尊,乞求“神明”。
可是这个所谓的“神明”会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神迹恐怕并不会降下。
不管是治愈,还是代替,都是“神明”做不到的。
眼前这尊“神明”想来只会敛财。
果然,“神明”开了尊口:“抱歉,这是上天的意志,不可更改。”
向罂奇怪地道:“不是说对‘神明’的‘贡献值’越高,‘异变值’就会越低么?荣家的‘贡献值’不低吧?这条法则为什么失效了?是‘神明’收取‘贡献值’后,忘记赐予荣敬泽祝福了?”
“神明”遗憾地表示:“‘贡献值’当然与‘异变值’息息相关,这条法则并未失效,但凡事总有意外。”
“‘神明’不该是全知全能的?”向罂顶着一张虔诚的脸,质问“神明”,“怎么会容许意外发生?”
“荣夫人,荣少爷,请恕我力不能及。”“神明”说完,朝旁边的“使者”使了个眼色。
荣母陡地哭了起来:“请让我代替我儿子,我愿意变成怪物。”
荣敬泽亦是双眼发红:“妈妈起来吧,我们回家。”
荣母瞧了一眼儿子空空荡荡的左袖,心如刀割:“我愿意将我名下的财产全部贡献给‘神明’,请‘神明’大发慈悲救救我儿子。”
“抱歉。”“神明”又对“使者”使了个眼色。
“使者”还没动手,荣敬泽挡在妈妈面前,厉声道:“不准碰妈妈。”
荣母咬牙切齿地道:“是不是他不许你救敬泽?”
“神明”矢口否认:“与荣先生无关。”
其中一个“使者”推了一把荣敬泽,害得荣敬泽的脑袋狠狠地撞击在地,折断了脖子。
断口并未流出血液来,也未流出汁液来,干燥、平整,犹如被电锯切割后,经过暴晒,用于点火炉的柴火。
荣母怔怔地将儿子的脑袋抱起,搂在怀里。
荣敬泽还没死,至少现在还没死。
向罂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为荣敬泽做,只好一言不发地站着。
“神明”摆脱了荣母的纠缠后,转身走了。
不久前,荣母对“神明”发了什么信息,让“神明”屈尊来敷衍了一番?
在“神明”消失在转角之前,向罂突地听见荣母道:“你今天见死不救,我记住了。”
荣母一手抱着儿子的脑袋,一手去拖儿子的身体。
荣敬泽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作一棵枯树。
不一会儿,荣敬泽全身上下看不出一点人类的原貌了。
“神明”没为荣母的话而停留,只留下了两名“使者”送客。
年长些的“使者”责备道:“今日你们冲撞了‘神明’,多亏‘神明’大度,没有降下惩罚,希望你们能心怀感……”
他正正义凛然地说着话,下一瞬,不得不戛然而止了。
——因为一根枯枝洞穿了他的眉心。
鲜血喷洒了出来,向罂嫌脏,稍微走远了些。
荣敬泽已然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头怪物——一头罕见的枯树怪。
一般情况下,吃人的怪物都会选择吃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
以防枯树怪攻击荣母,向罂从荣母手里抢走了枯树怪的脑袋。
枯树怪显然不急着拿回脑袋,而是继续攻击另一个“使者”。
眨眼间,又一个“使者”断气了。
枯树怪接着往“神庙”里头跑去,大抵是要寻找“神明”。
由此可见,枯树怪应当与狮鬃水母一样,有意识,能交流,才会在异变成怪物的第一时间向刚才羞辱了荣母的人复仇。
但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终究变成了怪物,再也回不到以前的生活,当不了天之骄子了。
向罂叹息一声,继而低头观察起了头颅来。
这颗头颅如同由枯树直接雕刻而成的,嘴巴还在。
他试探着问道:“你能说话么?”
头颅没给他任何反应。
由于身体缺失,给不了他任何反应?
隐隐约约的惨叫声自“神庙”深处传来。
这场杀戮怕是要等到将“神庙”所有的活人杀尽,才能停止了。
作为“怪物清除局”的处刑官,他必须尽快处决荣敬泽。
而作为被所谓的“异变值”改变了命运的受害者,他乐见“神明”及其拥趸血溅当场。
可惜“神明“身上的秘密太多,还不能死。
他抱着头颅,走到荣母面前:“我去把祂找回来,麻烦您在这儿等我们。”
荣母像是如梦初醒,点点头:“多谢你。”
十分钟后,向罂找到了荣敬泽与“神明”。
“神明”正用他自己著的一本经书抵挡着荣敬泽的枯枝。
为了多了解“神明”,向罂是读过这本经书的,里头通篇吹嘘自己是如何如何的伟大,不论是人类的诞生,上古的洪水,抑或人类数万年的繁衍都与其有关。
向罂是在图书馆读的,是简装版,没想到精装版这么坚硬。
“神明”瞥见向罂,慌忙求助:“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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