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慈并不愿谈起这段经历，这对百文来说，算是个极大的创伤。

嵇慈在心里鼓起勇气，些许愧疚地看向百文，眨巴眼睛，道：“这份感情真的是喜欢吗？我知道你的过往，对你好的人太少，以至于你错把恩情当情衷。”

“你想想，倘若那日护你之人非我，而是他人呢？”

“你还会喜欢吗？”

我会喜欢吗……？

百文眼本黯淡无光，忽就泛起波澜。

他望着嵇慈怔住了，所有回应如走马灯般放映在他脑海内，却正如嵇慈所言。

他少遇良人，而嵇慈恰巧出现在他需要爱的时候。

他真的喜欢嵇慈吗？

百文欲言又止，可他难道不喜欢吗？他少年时期的英雄，救他于水火之中的英雄，他很难不喜欢……

饕餮并未给他回答的机会，加速奔啼，眨眼间便来到一尊玄黑巨炉处

这巨炉巍峨矗立，通体墨黑如染，阴气森森散不去，高得遮天蔽日。

炉身粗重需数十人合抱，刻满扭曲纹路，锈迹发黑结块。

炉口幽深宽阔，往外冒冷雾，寒意蚀骨，诡异又压抑。

四周长满奇形怪状的红树，枝干扭曲如爪，红叶暗沉，密密匝匝将巨炉团团包围，阴森诡异。

饕餮紧跟着九婴，一齐腾飞于巨炉正上端，在乌黑锈味飘烟中，三人被直直抛落。

炉口泛着暗沉冷光，紫黑浊气混着腥臭往上冒，味道呛人刺鼻，身体飞速下坠，瞬间被炉内阴气裹住。

这时，宣少珉在空中调整身形，于自身贴了御风符，符火乍亮，裹挟轻劲托住身形，减缓坠速，勉强在炉内半空稳住重心，避开下方妖邪气息裹挟。

她看不见百文与解简，便先落加坠落下方，令白蛇扩大身型，自己在四周炸个花火，使其所处区域亮堂起来。

花火“噼里啪啦”在空中作响，嵇慈百文听声向其落去。

光成功照亮两人，只不过两人一左一右，相隔几十米。

白蛇头扭向嵇慈，尾不断向百文所在方向扩张。

“啪嗒！”微弱的声音于耳旁响起，嵇慈措不及防落于蛇脑袋处，毫发无损。

白蛇皮肉柔软至极，仿若掉入棉花间。

他来不及好好感受，白蛇忽就浑身颤抖，体形缩回，他又措不及防掉在地上。

不过这地有些硌得慌，嵇慈眼向下望，这才发现这哪是地啊，分明是骨头山吧。

眼向周围看去，他们所处区域有些弱光，在庞大巨炉正中间形成一个圆，圆外漆黑一片，四下里静得可怕。

唯有无数双发光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渗人，密密麻麻盯着自己。

“这到底是哪？你们谁了解里世界？”百文凶恶出口，三人背对背，警惕望着那数不胜数的眼睛。

“应该是来到幽烛境？里世界被划分四个区域，分别是白泽所管地，知微丘；夔牛所管地，沧雷屿；毕方所管地，赤焰坞；以及烛龙所管地，幽烛境！”

“方才那妖王模样，非烛龙莫属。我们太倒霉了。”

宣少珉咬牙切齿，几乎是将话从牙缝中挤出。

“小心！”百文余光瞥见一妖，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宣少珉。

他心一咯噔，满御露华疾去，在妖张开血盆大口时，成功设下界结。

妖被撞的头晕眼花，很快便又恢复如初，转身向百文袭来。

紧接着，越来越多妖从黑暗中冲出，向三人袭来。

它们形状各异，高大威猛，哪有烛龙说的幼妖样？！

百文指尖凝力，露华悬浮半空，随心念流转翻飞，墨光骤现，凌空疾书，字迹凝形不散，带着锐势直掠而出。

他将界结扩大至三人内，露华不断向四周打出字符，击退妖物。

宣少珉放出白蛇却未果，白蛇见此瑟瑟发抖，缠着她手不放。

她只好掏出身上所有符箓打向妖物。

可他们只是做无用功，妖源源不断，数量剧增。而他们精力，能力有限，迟早得消耗殆尽。

嵇慈本想翻开天意，找到应对之策。

却发现，天意自动将符箓内容浮现他脑海中，无需他再动手。

脑海中的符箓是遁空符。

嵇慈咬断指尖，将才拿出的符纸一笔一划照抄下来。

可惜，他才成功，结界便破了。

下意识将此符飞向宣少珉，身子却将百文扑倒，护在身下。

百文被嵇慈死死压在身下，侧头看向宣少珉时，遁空符已生效，人已不见了。

不同于阳气所绘制，这符与妖气融为一体，妖物根本找寻不到。

如若是阳气在里世界绘制，则分外明显。

血如泉涌，不断渗落百文身上。

百文脸煞白，心乱如麻，想将嵇慈推翻！可他本就小于嵇慈，在嵇慈绝对力量下，根本就动弹不得

好难受！

眼泪不自觉流出，人不由抽泣起来，百文痛苦地望着同样痛苦地嵇慈，用手不断抚摸着他的脸，颤抖又急促道：“不要护着我，你快逃啊！！！”

嵇慈咬紧牙关，青筋暴起，背部肉被撕裂开，妖一口接着一口咬着。

嵇慈睁不开眼，他没力气说话。

百文急哭了，他拳脚并用，再次召出露华去击退妖物。却因太过颤抖，无法集中力气，露华才升分毫便再次落地。

“死不了。”嵇慈余光见百文伤心欲绝，勉强用嘶哑声音安抚道，“天意会救我们。”

就这一句，便耗尽他全部力气。

这话才出，忽得，天意极速散出红光，形成红圈向外扩散，它高升于两人上方。

只见红圈之内，最近嵇慈的妖们一个接着一个悬空，被吸入天意中，不过片刻，妖竟被吸了个精光！

偌大的巨炉此刻万籁俱寂，再无一只妖显身。

至此，嵇慈彻底瘫在百文身上，大口喘气，后背血肉模糊，衣裳被咬得稀碎，翻身碰到白骨时，撞尖物瞬间刺痛钻骨，钝痛翻涌，浑身僵颤，冷汗直冒，疼得喘不过气。

他只好正面瘫在地上。

百文哭着从地上爬起，心疼又内疚向想嵇慈，他料想到嵇慈会很痛，背会稀烂，却在见到实物时，着实又被吓了一下。

白骨森森，露出整个肩胛骨，肉溃烂不堪，如滩烂泥……

心道不出的痛，密密麻麻占据百文身体，他抖着轻轻抚摸嵇慈背部，却又怕伤到他，缩回了手。

宣少珉显了形，不可置信看向天意，道：“它竟如此厉害？！”

下秒，又将视线放回嵇慈身上，快步向前，对百文道：“你们回去吧，你受这伤，也没必要留下，不过记得留个出去的符。”

“不用！”嵇慈手勉强抬起，天意便浮到他手边，一下子吐出成堆的晶体。

“喂我吃，”嵇慈抬眸望向百文，声音无力惨白，“天意告诉我，吃了便可以恢复。”

百文一滞，忙用手将泪擦干，另只手拿起一颗放衣上擦净，这才喂到他嘴边。

腥味从口腔炸开，刺激着胃不断反水，嵇慈想面目狰狞，想吐，可一个都没力气做。

一颗接一颗，背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随着半成晶体消失，嵇慈算是彻底恢复了。

这一恢复，宣少珉已经用看妖的眼神打量嵇慈，斟酌道：“你是妖吧？”

除妖师不能是妖，更不应该用妖，这是身为一名除妖师见异常时，应有的敏感。

嵇慈抖索着爬起，身后的痛已经不复存在，他“呼”的声将体内后怕吐出，这才看向宣少珉。

“不是，少珉姑娘，我也很奇怪，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应该思考这个，我不可能与妖为伍。如果我没看错，你吃的是妖晶体吧？能消化妖晶体的，除了妖，我真找不出第二个。”

妖晶体，凝炼着妖毕生修为，妖吃了，修为大增。

人吃了，无事发生，还有可能被晶体反噬。无利只有弊。

因此只有妖能消化晶体，而人是万万不可能吃这个东西。

而面前嵇慈是至阴之体便罢，竟还能吃晶体恢复伤口？

宣少珉不能接受，从小受到的教育告诉她，这绝对有鬼。

嵇慈勉强撑起身子，却跌跌撞撞向后栽去，百文扶住，向宣少珉道：“你若不屑与我们为伍，不信嵇慈是人的话，倒不如分开行动。你的目的不就是找到源头妖，解了这诅咒吗？”

宣少珉一言不发，紧盯着两人，“不好意思，我确实无法接受，我的职业要求我这样。你将——”

“我知道，我会把符给你，等我有力气了，立即画给你。”嵇慈打断她，沉声道。

“嗯，”宣少珉冷漠道，她在一旁坐下，安抚着白蛇。

一旦遇到危险，未知的恐惧，亦或者是与妖有关的事，宣少珉便变得异常冷漠。

嵇慈不解，明明自己才救了她，她却在见到他异常时，能瞬间撇开关系。

真是无情。

嵇慈无奈，待身形稍稳些，便绘制了张符箓递给宣少珉。

宣少珉却不愿他靠近，只是叫他放在地上而已，自己待会去拿。

他抚开百文手，百文还想搀扶，嵇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可以，便将符放在地上。

“我们先出去，说不定那些妖什么时候就折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