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围聚,却又极其安静,在莱耶喧闹的街市上显得格外突兀。
贵女捂着脸,许久没有得到回应,偷偷把手指打开两条缝,往外瞄了瞄,正巧撞上女王的视线,飞快地把那两条指缝合拢。
寂静中,女王轻咳一声,灰蓝色的眼睛里带着笑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吾王,”大臣安格鲁上前两步,把女儿挡在身后,“小女年幼……”
女王双手环抱起来,嘴角的笑意变得锋锐起来:“安格鲁,护得这么严做什么?难道我会因为这个而定她的罪?在你眼里,我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吗?”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安格鲁额角出现汗珠,可他还是同女王僵持着。
片刻后,薇奥拉扫兴地摆摆手:“算啦,也不是很好奇。”
她看向赫里斯:“我们走吧。”
“等一下,女王陛下!”贵女从安格鲁身后探出头,顶住父亲严厉的眼神,红着脸喊住薇奥拉。
“嗯?”女王微微顿足。
贵女的眼睛亮闪闪的,盛满倾慕,还带着一点羞怯:“女王陛下,两年前,您骑着白马从我窗前走过,朝着窗边的我笑了笑,我就爱上了您。
“我每天都为您写诗,每天都在窗前念诗,也每天都盼望您能再次从窗前走过。我期盼着能有一天,可以将那些情诗交给您。”
“叮当”一声响,是铁剑掉落在地的声音。
那位发起决斗的小伙满脸灰败,神情恍惚地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原来那些诗不是为我写的,原来不是因为我在窗外你才念诗,原来你在看着别人……”
安格鲁黑着脸,高喝女儿的名字。
可贵女不为所动,只专注地看着女王,眼睛里全是深情:
“吾王,我想将那些情诗献给您,我对您的倾慕是那样深浓,唯有对诸神的爱可与此相比。无法见到您的每一日,我的心都被思念所浸透。
“我是那样的爱您,哪怕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我也要说,我爱慕您,就像男子爱慕着少年,丈夫爱慕着妻子那样,我爱慕着吾王。”
“嗯……”薇奥拉沉吟一下,“我知道了,感谢你的爱,不过你的情诗我还是要拒绝。”
“为什么?”少女满面心碎,连周围观看的人们都生出不忍。
“因为我也已经有了爱慕的人。”
“我不信!”贵女痛苦地道:“谁都知道,您不会为任何人心动,您一定是在搪塞我,除非您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女王的手往赫里斯肩膀上一拍:“他。”
不只是贵族少女,在场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赫里斯。
赫里斯:……
战火突然就烧到了自己身上。
女王一语激起千层浪,周围一片哗然。
当然,受到冲击最严重的,还是那位刚刚才告白过的贵女。
少女捂住胸口看向他,仿佛看着一只祸国殃民的魅妖。赫里斯猜测她或许会优雅地昏死过去,就像很多听闻噩耗的贵族女人所做的那样。
可没想到,贵女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唰”地拔||出兄长刚刚归鞘的剑,遥遥指向赫里斯。
“我要与你决斗,竞争吾王的爱!”
赫里斯:……
很好,很莱耶,武德相当充沛。
可为什么又是比剑呢?
他在圣山上要被英灵罗伽门拖着比剑,来到卡路德拉又要被贵族少女拉着决斗,他是术士啊!是施法者!
“请容许我拒绝。”赫里斯道:“她是开玩笑的,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异邦人,不参与竞争,祝你们幸福。”
薇奥拉:“你在说什么呢?你可是吻过我的。”
吻过?
赫里斯真实迷惑:“什么时候?”
他怎么不知道。
“八年零九个月前,我将要登上莱耶王位的时候。你忘了吗?还是想要抵赖?”
赫里斯非常努力地回忆了,然后想起……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但是——
“当时的情景根本没有任何暧||昧之处。”
赫里斯压低声音,试图和女王讲道理,“而且,在我亲吻你额头的时候,我手里拿着白橡木手杖,那时候不是我在亲吻你,而是我在代替先知亲吻你。”
“可我被你一吻生情了。”女王不为所动。
赫里斯哽了一下,决定走向道德沦丧,开脱责任道:“我觉得这是你的问题。”
先知吻过他额头那么多次,他也吻过先知那么多次,两个人还是那样纯洁的关系。
可见无论亲吻的行为,还是亲吻的发出者都是没有错的,有问题的是那个唯一的变量——当时还是公主的莱耶女王。
“赫里斯金娜,你可真行。”薇奥拉鄙夷道。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帮赌盘背书的时候,你们团长告诉我的。”
“好的,知道了,回去就揍。”
赫里斯一锤定音,然后转向那位依旧举着剑向他邀战的贵女。
那位贵族小姐咬着嘴唇,愤怒到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这个男人,居然亲吻过女王!
“我们的女王是不可能嫁给一名异邦人的!”
赫里斯真的很迷惑,虽然他确实没有这个想法,但……
“难道她就可以嫁给你吗?”
尽管在卡路德拉的文化背景下,人们对于男人和男人、男人和女人、女人和女人之间的爱情看法差不多,但在城邦法令里,只有异性夫妻才可以步入婚姻。
同性的情人可以、但也只可以作为情人存在。
贵族小姐很生气:“我至少是莱耶的贵族,哪怕作为情人,也比你更加合适。”
赫里斯想了想,觉得好像确实是这样,他看向女王:“你考虑一下吗?”
薇奥拉一摆手:“我不考虑除你以外的任何人。”
赫里斯只能遗憾地看向贵女:“我为你的爱情感动,但爱莫能助。”
只能帮到这里了。
贵女:“……”
可怜的姑娘把剑一扔,拨开人群哭着跑掉了。
贵女的父兄向女王告罪,随后朝她离开的方向追去。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了,只剩下那个大胆求爱惨遭打击的平民小伙子还留在原位,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着什么。
女王对自己的侍从说:“他的剑技不错,可以招进王室护卫队。”
她的侍从立刻去同那平民交谈,女王则与赫里斯继续顺着原来的路向前走。
赫里斯问:“那名贵女为什么会说,‘谁都知道,你不会为任何人动心’?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人对自家君主的感情生活这么笃定?”
薇奥拉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以讹传讹吧,好像最初源于一件事,你听说过裘德里安元老吗?”
裘德里安?
赫里斯摇头,没有印象。
薇奥拉:“没听过很正常,这个名字已经被很多人遗忘了,不过你可能听说过有一位元老曾被刺死在斗兽场的看台上。”
“那位元老就是裘德里安?他做了什么?”
薇奥拉:“他做的事情很多,勾结异邦、拉拢贵族,在我根基未稳的时候,企图坐大元老院,将我架空。
“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给我安排了一队名誉骑士。”
她顿下脚步,看着赫里斯:“就是专为女性贵族设置的,既是守护者,又是秘密情人的那种——名誉骑士。”
她回忆了一下:“好像一共八名,都是奴隶出身、脸蛋漂亮的男人。”
对于一位女王而言,这是何等样的羞辱?
薇奥拉重新迈步,边走边继续道:“我告诉裘德里安,既然是骑士,总要有保护女主人的能力。于是,我向这些名誉骑士们提出决斗,能够击败我的人,才配成为我的骑士。”
薇奥拉微微仰头,迎着阳光,灰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然后,我就在莱耶角斗场里,将他们一个一个地击败了。”
赫里斯听着她的话,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薇奥拉:“那天刺出的最后一剑,我送给了裘德里安。”
果然如此。
薇奥拉:“这件事之后,就出现了一些流言,起初说还比较正常,说裘德里安的举动是羞辱,所以才被我杀死。
“后来,说我不喜欢裘德里安送上来的骑士,再后来,说我不喜欢男人,最后莫名其妙地传成了我极端不解风情,不会爱上任何人。”
赫里斯对卡路德拉人民传谣的能力深有体会:“这倒是不意外。”
薇奥拉:“所以啊,还是要怪裘德里安。”
两人间静默了一会儿,周围的环境逐渐变得喧闹起来。
前面就是莱耶最大的奴隶买卖市场。
在不久前,莱耶征服了托列,得到了大批战争奴隶,此时正是买卖奴隶最热火朝天的时候。
赫里斯忽然问:“这也是你厌恶奴隶的原因吗?”
裘德里安为她选择的骑士,都是奴隶出身。
“厌恶奴隶?”薇奥拉否认道:“我从不厌恶奴隶。他们可爱着呢,就像拉磨的骡子、犁地的公牛、铸币的模具一样可爱。”
赫里斯听着她的一列比喻,微微皱眉。
露天的奴隶市场中,人来人往,十分拥挤。
衣着单薄的奴隶们有的站成一排、有的跪在路边,有的关在笼中、有的带着镣铐。
挂在胸前的木牌上写着他们的来源地、健康状况、逃跑次数和民事指控的记录。
奴隶们如同牲畜一样,在市场中等待着买主将他们带走。
奴隶主们放声吆喝,招揽主顾,看到女王过来,都笑容满面地朝她致礼。
“女王陛下。”
“尊敬的女王。”
“吾王。”
薇奥拉随意地朝他们点头。
赫里斯跟在她的身边,朝四下看着。
这种嘈杂的环境,让他回想起自己曾经待过的自由城邦,混乱、肮脏,充斥着利益交换的原始味道。
有个奴隶主愁眉苦脸地向女王道:“吾王,我这里砸了个棘手的。”
“哦?”薇奥拉兴致盎然,“在哪儿?让我看看。”
奴隶主指向一只笼子,里面关着一个男人。
他赤||裸着上半身,饱满的肌肉令他看起来十分健壮,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布满鞭痕,沉重的镣铐将他的手脚锁上,明明该是落魄的模样,可他身上却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来源地,托列,逃跑次数,七次。”女王念着铁笼边告示牌上写的字,笑起来,“托列陷落了有半个月吗?居然逃跑了七次,确实是个不叫人省心的奴隶。”
她将手伸入铁笼,捏着男人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
男人的眼神像野兽一般凶戾,就这么恶狠狠地看过来,好像随时都要扑上前,从敌人身上撕咬下一块肉。
饶是莱耶的女王,也被这双眼睛看得一愣。
“啧,”她道:“或许能放到斗兽场里。”
“我也这么想。”奴隶卖主应和道:“除了那种地方,哪儿也不合适了。”
女王松开钳制奴隶的手,示意身后的侍从将他买下。
“角斗场里的奴隶,都是这样选出来的吗?”赫里斯问。
薇奥拉回道:“不一定。他们有的被莱耶政厅买下,直接投入角斗场,有的是犯了错,被主人扔进去,还有一小部分,是自愿的。”
“还有自愿的?”赫里斯有些不解。
女王笑了笑,说出一句话:“好和坏总是比较出来的,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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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爱莫能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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