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仙人救命。”少年衣衫褴褛，双手布满灰尘，额头重重磕在沙砾地上，伏地恳求。男童模仿少年的动作，也将头贴在地面，喊着救命。

“你在和我说话？”

“正是。”少年仍埋着头，一动不动。男童耐不住性子想抬头，被少年用力按住后背。

与记忆幻境模糊暧昧的边界不同，周遭景象十分生动。洛玉汝猜想误打误撞间出了幻境，不由欣喜，忙问谢府所在。

“衍庆城内没有谢府。”

“没有？那你们知道谢贤吗？”见少年默默摇头，洛玉汝不甘心追问，“那谢灵呢？”

少年终有一丝松动，他垂下按在男童后背的手，双手支撑着直起身子，缓缓抬头。蓬头垢面之下，凤眼欺霜傲雪，其名呼之欲出。

少年双目微抬，迎着洛玉汝惊愕视线：“家弟名谢灵。”

“那你是——”

“谢椿。”

“师尊！真的是你？”洛玉汝急忙蹲下，与之视线齐平，“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变成小孩了。”

“你们两个哪里跑？”一男子脸顶绿豆大小痦子，高声打断对话，扬鞭往兄弟二人后背打去。

谢椿及时护住谢灵，背上狠狠挨了一鞭。霎时皮开肉绽，猩红漫出，汗珠顺着下颌滴落，溅起小小灰尘。男子不肯罢休，将鞭子舞得呼呼作响，泄愤似的再挥鞭。

“住手！”洛玉汝稳稳接住鞭子，狠狠一拽，男人顺势朝前扑去，吃了一嘴灰。

趁此时，洛玉汝迅速厘清事由。原来兄弟俩为求果腹，轻信人牙子谎话，察觉不对时已无路可逃。而承诺的吃食也没有，整日饿得面黄肌瘦。

闻言，洛玉汝顿时怒不可遏，她的师尊过的什么苦日子！随后扬言要带走谢氏兄弟，人牙子自然不同意，怒斥洛玉汝当众打人。

二者僵持不下，直到有人认出水色装束出自裁云宗，人牙子忌惮仙门势力，这才松了口。

洛玉汝领着两人行至榕树下，方敢歇息片刻。一路上她暗自打量谢椿，却发现他好像不认识自己，两人对视也如陌生人般。

“兄长我好饿。”谢灵摸着干瘪的肚子，欣羨地望向路人手中的薄饼。洛玉汝无奈咽下话柄，掏出下山前领的灵石，叮嘱他们留在原地，前去与饼摊老板商量。

当她拿着三张饼回来时，二人已人手一张大快朵颐起来。

“哪里来的饼？”

“好心夫人送的，还是肉饼子。”谢灵吃得满嘴油污，瘦弱两颊鼓得像仓鼠，眼睛睁得又大又圆，一脸满足。

洛玉汝点点头，撕下薄饼细嚼，努力辨别有无味道。谢椿嚼着饼子，眉头依旧紧锁，他搁下肉饼，跪地再拜：“多谢仙人救命。”

薄饼上撒了薄薄一层葱花，咬下去葱香四溢。洛玉汝伸长脖子哽着咽下，忽地瞥见了谢椿后背的伤，血腥气淡了许多。

“师尊……你现在几岁？”洛玉汝将谢椿扶起，撕下一片衣摆替他包扎。

“回仙人，刚满十五。”

“不用叫我仙人。倒是你，想成为仙人吗？”

谢灵抢先回答他想成为仙人，再也不用挨饿受苦。洛玉汝看向谢椿，等待着他的回答，不管这里是过去还是幻境，谢椿都要入裁云宗。倒不如先将他送往裁云宗寻求庇护。

风轻轻送来若有似无的轻哼，听到谢椿的回答，洛玉汝笑着将饼分给他们。三人坐在榕树根上，听着簌簌风声，幻想仙人之姿。

下山前，洛玉汝收到一份地图，上面详细记载了裁云宗在各地的隐秘联络点。裁云宗在衍庆城的联络点正是城内最高的建筑——蜃气楼。

蜃气楼，楼高百尺，相传蜃妖被仙人封印，困于顶楼，故而得名。因其外观堪比桂殿兰宫，内置琼林玉树，现今做着客栈生意。

少女牵着两个衣衫褴褛的乞儿，抬头仰望。可任凭三人如何仰头，都望不着盘踞在最高处的蜃。行人纷纷对三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嗤之以鼻。

“这里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察觉不友善的目光，谢椿长睫一敛，黯然道。谢灵也泄了气，悄悄躲在谢椿身后。

若真回到过去，自身都说不清，更别提谢氏兄弟了。洛玉汝只好先行探路，店小二将她令至一处空桌，刚一落座便察觉有道目光自上方而来。

店小二沏好茶，热切抹着桌面，招呼道：“客官需要点什么？”

“我要竹间风一缕，无声雨一珠。”洛玉汝窥察店小二神色，“我还要簪上雪一捧，瓮头春一坛。”*

“客官所求之物需至楼上雅间，镂月居。”抹布重新搭在臂弯，店小二作揖恭请。

抬手叩门，没有回应。想到兄弟二人还在楼外，洛玉汝朗声通报，推门而入。室内被珠帘层层隔绝，看不真切，帘幕深处似乎人影绰绰，想必那便是联络点话事人。

“终于有人想起城里有联络点了吗？”纤纤玉手撩开珠帘，眉间一点红印入眼帘，来人面若桃花，顾盼生姿。

洛玉汝回过神来，立刻低头作揖：“弟子洛玉汝救下两个乞儿，观其资质尚可，还望宗门收留。请求话事人代为转达。”

“资质如何，你说了不算。要测灵石验过才行。”话事人轻摇罗扇，长吁短叹，“哎，联络点许久不运作了，来找我就为这事啊，喊人来测灵根吧。”

刚下楼梯，谢椿便迎了上来。洛玉汝正纳闷他怎么来了，谢椿主动解释：“赠我们肉饼的夫人，领我们进来的。夫人遇到了恶狗，小灵帮她把狗赶跑了。”说罢，指着堂内正中的桌子。

桌上山珍海味，种类繁多，谢灵吃得又急又猛，片刻就叠起了高高一摞碗碟。一旁的夫人慈爱地看着谢灵，时不时捏起手绢替他擦拭汗渍油污。

洛玉汝半眯着眼细看，用手遮住其眉间，愈发觉得夫人与楼上的话事人有几分神似。

看到洛玉汝，谢灵终于舍得停下嘴，兴奋地喊了声“恩人”。夫人看向洛玉汝笑道：“两个孩子替我赶跑了恶犬，我请他们吃饭。听小灵说是姑娘解救了他们，我也大着胆称姑娘为一声恩人。”

“夫人客气了。夫人赠饼在前，他们赶了狗在后，归根结底还是夫人的仁爱救了自己。”洛玉汝回头望向楼梯处，“我需与他们办件事情，先失陪了。”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强留诸位了。”夫人含笑看着三人登上楼梯。

“这是测灵石，你们只需把手放在上面，闭眼感应即可。”

话事人掀开帏幔，清透泛光的测灵石赫然出现在二人面前。直勾勾盯着话事人脸看的二人，立刻被吸引了去。饶是一本正经的谢椿也目露好奇，瞳孔里映射出奇异光芒。

“谁先来？”

“兄长，我想先试试。”

乐于成仙的谢灵一向积极，洛玉汝也只当孩童天性，便让他先测。谢灵年纪小，个子矮，踮起脚才勉强摸到测灵石，他闭上眼细细感应，睫毛颤抖暴露内心不安。

测灵石四散的光粒齐聚，霎时焕发耀眼光芒。半晌，光芒沉静下去，凝成纯粹的玄黑色。

“甲品水灵根！这可是难得一遇的奇才！哪里是什么资质尚可。”

最后一句是对洛玉汝说的。洛玉汝不禁咋舌，想不通有如此天赋，谢灵为何不入仙门。视线转向谢灵，他正晃着兄长的手，要谢椿也试试。谢椿轻柔摸着谢灵头顶，朝测灵石走去。

谢椿将手放在测灵石上，按照叮嘱闭眼感受。掌心下的测灵石光芒暗淡，混沌不堪，杂色粒子彼此纠缠。

“火水木土四灵根，不测算品级。”

“怎么会！”洛玉汝不由叫了出来。谢椿能跻升长老之列，绝不可能是修为迟缓的废灵根。

洛玉汝偷觑谢椿脸色，见其脸上微薄喜色尽消。他慢慢睁开眼，见测灵石暗淡无比，没有黯然神伤，反而夸起谢灵。

“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洛玉汝断言。

“裁云宗定会要年幼的那个，毕竟是甲品单灵根。而大的那个……悬。”话事人与洛玉汝耳语，声音却大到足够让兄弟俩听见。

“我不要兄长分开！”谢灵推了一把测灵石，测灵石骨碌滚落，他推着谢椿就要离开。

“师尊！”洛玉汝连忙堵住门。

“小灵别这样。”谢椿向旁一闪，避过，“我希望你过得好，成为仙人就没有烦恼了。是我太没用了，不能与你一同成仙。”

“兄长，是我拖累了你。你背着病重的我逃荒，要不是你我早死了。你还替我挨鞭子，攒下吃食全给了我。”测灵石骨碌碌滚到脚边，暗淡无光的测灵石深深刺痛了谢灵，“你永远是我兄长。”

谢灵嗫嚅着捡起测灵石，他看向话事人请求道：“我不会入仙门的，我要和兄长在一起。”

“小灵不要胡闹了，这是你的机缘！如果还当我是你哥哥，你就跟着仙人去吧。”谢椿心一横，“如今你长大了，都叫我兄长了。”

话事人看够了戏，打着呵欠依在美人榻上轻散罗扇。掀起眼皮看向洛玉汝似乎要让她拿主意。

“不对，肯定不对！”洛玉汝伸手按在测灵石上，瞪大眼，不肯放过测灵石的任何变化。

测灵石变幻莫测，丝毫没有凝成的迹象。瞬息，测灵石荡然失色，任凭如何测试也不再响应。

“一定测灵石有问题！”洛玉汝急急看向谢椿，谢椿目光坚定毫不在意，而谢灵则脸色不虞。

笃、笃。

门扉轻叩，女子柔声担忧道：“阿姐，我听见房内有动静，你没事吧？”

*意象取自白玉蟾《易道录招饮》

竹风不断凉如水，山雨无声细似尘。

世事总归簪上雪，人生聊寄瓮头春。

话说有没有人好奇为什么水灵根是黑色咧？

因为古代五行对应的五色里，水对应黑。

金对应白，木对应青，火对于红，土对应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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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寻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