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是风和日丽,惠风和畅。
收拾妥当,朱兆平携手何婉仪同去妙心堂见老太爷和老夫人。
“一切可都准备妥当了?”朱老太爷问道。
二太太忙道:“都妥当了,父亲莫要担忧。”
朱老太爷抚了抚长须笑道:“眼下吉时已到,你们这便启程吧,莫要耽搁了好时辰。”
夫妻二人一起应是,又拜一拜,这才一同出了门去。
二太太随后跟着出了门,立在庑廊下笑道:“一路小心。”又嘱咐朱兆平:“平哥儿到了岳丈家中,定要多说好话,讨得岳父岳母的喜欢才是。”
朱兆平笑着作揖:“是,婶子之言,侄儿都记下了。”
马车慢慢驶进巷子,何婉仪耳边传来熟悉的叫卖声,是她未曾出嫁前,时常命丫头买进家门的甜豆花儿。
“玉叶。”何婉仪忽然叫道。
玉叶寻声看去,却见主子的双颊上泛着淡淡的潮红,一双眼睛仿佛暗夜深处的星子,有着别样的光芒。
朱兆平有些奇怪地看着何婉仪,却见她双目莹莹有光,指着马车外头道:“你听。”
玉叶一下子就笑了起来:“知道了,奴婢这就去买!”说着叩响了车壁,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
“先不要去。”就在玉叶将要撩开车帘的一瞬,何婉仪却忽然改了主意:“一会儿再说吧!”这当口儿,自然不好贪图口舌之欲。
朱兆平却是明白儿,笑道:“不过一碗甜豆花儿,咱们家巷子口儿也有人家在卖,你若喜欢,以后命人买了回来。”
何婉仪摇摇头笑了:“不一样的。”娘家的豆花儿和婆家的豆花儿,味道又怎会一样?
马车又徐徐行驶了片刻,随即在何宅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何家早有人等在门口上,见着马车来了,立时迎了下来,笑道:“姑奶奶回门了。”
何婉仪扶着朱兆平的手下了马车,一瞧来人,正和上辈子一般模样,是母亲跟前最得脸的夏妈妈。
“妈妈安好?”算起上辈子,何婉仪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这位老妈妈了,不由得心酸上头,泪眼微红。
何婉仪是夏妈妈一手抱大的,眼下出阁成了旁家的人,即便瞧着气色不错,大约日子过得也舒坦,可心里哪能不生出酸楚,也跟着红了眼圈,哽咽道:“有劳二姑娘挂念,老奴一切都好。”说着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旁的二姑爷,忙又咧开嘴笑道:“得了,二姑娘,二姑爷赶紧家去吧,老爷夫人早就等在了茶厅呢!”
进得庭院,何府上下见着何婉仪二人俱是满脸堆笑,热情洋溢,一路喊着二姑娘二姑爷的,便将二人迎了进去。
何老爷同何夫人一道坐于堂上,双腮上隐有喜色,等着瞧见了那夫妻二人,更是喜形于色。
“拜见父亲,母亲。”何婉仪说着,便走上前跪倒在何父何母的跟前,丫头一旁拿着蒲团匆匆赶来,也没来得及垫在何婉仪的双膝下面。
何老爷抚着胡须微微皱眉:“这是做甚?还不赶紧起来。”
倒是何夫人早已是按捺不住,上前将何婉仪搂在怀里,先是叫了一声:“乖宝儿。”又命何婉仪抬起脸,细细看了一会儿,才泪眼含笑:“地上凉,赶紧起来吧,再伤了膝盖。”
何婉仪顺从地点点头,只是起身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呻.吟了一声。方才用力过猛,却是又伤到了昨日的伤处。
何夫人立时着慌了:“怎的,果然是伤到了?走,咱们去后头,叫娘好好看看。”
朱兆平脸上微变,他想起了今早时候,何氏膝盖上仍旧青紫斑斓的那片伤痕。
何婉仪自然也想到了,她并不愿意让母亲跟着伤心受累,将何夫人的手拉住,笑道:“娘莫急,没事的。就是刚才跪得猛了些,有些疼。”
何夫人瞧了何婉仪一眼,见她神态不似作假,才破涕而笑,嗔道:“你这丫头,一向是个慢性子,怎的今个儿竟是这般急躁。”
何婉仪笑道:“女儿想母亲和父亲了。”
这话不作假,何婉仪是真的很想很想她的父母,上辈子她过得不如意,父母亲也跟着操了许多的心。只是后来母亲病故,父亲也很快跟着撒手而去,何家后来是二叔当家,待她自然也不上心,偏偏二叔是个心术不正的,朱兆平憎恶二叔的品性,便渐渐疏远了关系,除了节气时候差人送些礼,维持个面子情,两家的关系实在是不复当初了。
何老爷抚了抚胡须,笑道:“行了,先坐下吧!”
少时,门外进来一个身量高大的男子,方进门便是爽朗大笑:“呦,侄女儿侄女婿家来了。”
何婉仪二人忙起身行礼,口中说道:“二叔大安。”
何二老爷笑道:“得了得了,都快起来。”又道:“侄女婿难得来,走,跟二叔往前院里去,你弟弟们都在那里等着你呢!”
朱兆平自然不好推辞,笑着应是,便转身又拜了拜,这才离去。
何夫人摆摆手,命屋中侍婢退下,又将何婉仪拉到屏风后,命她坐下:“你到底叫母亲看看,你那膝盖上可是有碍。”
何婉仪素来知道母亲精明,晓得她已经有所察觉,叹了口气,便弯下腰折起了裤腿,一面又装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笑道:“就知道逃不开母亲的眼睛。”
何夫人一看见那团青紫,便是倒吸一口凉气,忙又蹲下,将何婉仪另外一条腿的裤子也折了上去,这么一看,不禁落出了眼泪来:“你和我说明白,这是怎么弄出来的?”
何婉仪没说话,抿着唇静静看着何夫人。
何夫人很快便猜了出来:“我瞧着女婿看你目光甚是温和,必定不会是他。朱家的老夫人,最是和煦慈爱不过的,那就只能是你婆婆了。”说着不禁泪眼婆娑:“你说,是不是她虐待了你?”
何婉仪将裤子拉好,起身将何夫人拉着坐下,笑道:“娘莫要哭,都是小事情。”
这便是默认了,何夫人不禁柳眉倒竖:“瞧着她平日里还算是慈眉善目的,怎的背过人去竟是这般的心狠手辣。”
眼见母亲恼了,何婉仪忙劝道:“不碍事,你女婿向着我的。”又道:“也不能全都赖到她身上去,是我自己个儿去跪的,她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何夫人拧着眉问道:“那你说清楚,你为什么要自己个儿去跪着?”
何婉仪道:“原是早上去的晚了些。”
何夫人道:“你自来是不睡懒觉的,怎会去晚了。”又问:“你几时去的?”
何婉仪无奈道:“六更天的时候。”
这也不算晚了,更何况,新婚燕尔的,稍微慈爱的长辈,都会免了这几日的晨昏定省,以便小两口尽快好起来。
“真是过分。”何夫人怒气冲冲,偏又知道,这口气不忍也得忍了,遂问道:“朱家的老太爷和老夫人呢?便不曾说话?”
何婉仪笑道:“幸而未说呢,不然夫君便要挨训了。母亲不知道,那一日我才跪了没多久,夫君便去了,为了我同婆婆好一番争执,细说起来,实在是有违孝道。今个儿婆婆还躺在床上没下来,说是身上不好,起不得身。咱们都清楚,不过还是为着昨日的事罢了。”
何夫人心里稍稍好受了些:“还算是他们朱家长了些良心。”又目露怜惜,将何婉仪轻轻揽在怀里:“我儿吃苦头了。”
何婉仪笑了笑,不禁将身子又往何夫人的怀里又钻了钻。
还是母亲的怀里最温暖,何婉仪长长地舒了口气,想起上辈子她先后失了双亲后,在朱家孤苦伶仃,无依无着的,不禁说道:“娘,你便想开些,把父亲养在外面的那个儿子接回家中,就养在膝下吧!”
何夫人登时脸色大变,一把将何婉仪推开,叱道:“你胡说什么呢?”
何婉仪却好似黏糖一般又贴了上去,不顾何夫人的排斥,将何夫人紧紧抱住,低声说道:“只许那个儿子进门,女人不许进门。那孩子还小,所谓是养恩大于生恩,娘若肯自己教导,等着孩子大了,便是顾念亲娘,也不会舍了娘不管的。”
何夫人终是不再挣扎,盯着墙边的案角目光凄楚,慢慢地垂下两行眼泪,哽咽道:“可娘,娘心里却终是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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