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疏遥摆了摆手,喊道:“别死!”
也不知道听清没有,谢字卿蹙了下眉,说了句:“藏好了。”持刀奔向李婉和贤王。
藏好后宋疏遥才缓了口气看向四周,大部分马匹都中了箭,贤王那匹马更是被射成了筛子,但他本人武功不差,又有禁军保护,并无大碍,脚下落了一大片断箭。
就在此时,前方的积雪陡然一炸,平地而起数道雪幕,唰唰唰窜出几十条雪白的人影拦住去路!
这些人各个持刀,穷凶极恶,飞身过来,对着贤王劈刀就砍,武功扎实,处处杀招,看身法像是军中的兵。
谢字卿很快发现这些人的目的是要取贤王的性命,看这架势,恨不得将贤王剁碎了,此举立马排除了这些刺客跟贤王是一伙的可能性。
化解了几波攻势,混乱之中,谢字卿当机立断唤来烈风,对李婉和贤王道:“两位殿下先走,微臣带禁军善后。”
李婉倏然抱住他的手臂:“表哥,我不走,身为大渊公主,岂能连这点胆量都没有!”
贤王的脸色更是没有惧意,反而有些反常的兴奋,他挥剑高呼:“杀出去!”好似一直再等待这个时刻,今天终于等到了。
谢字卿暗暗打量了贤王一眼,别过脸去,拉过李婉,把她扶到马背上:“殿下得罪,您必须得走。”
“表哥!”
“谢平!”谢字卿喝道,“护送公主回营地,禀报圣上贤王遇刺之事,不可有任何闪失。”
谢平应声而来,极为靠谱地飞身上马,坐在李婉身后,拉住缰绳。
李婉勃然大怒:“谢平,放我下来!”
谢平不应,一把裹紧李婉的斗篷,就着她身上的丝带将她缠了两圈,对谢字卿道:“堂兄保重。”
说罢,策马扬长而去。
刺客的人数多于他们,大概有五十人左右,可禁军也各个身手不凡,两厢缠斗在一处,一时间难解难分。
谢字卿挡开砍向贤王的兵器,长刀扫落,身法轻灵,下手极为狠厉,手起刀落间,刺客人头落地,鲜血喷涌。
或许是从小跟着父辈在军营闯荡,耳濡目染,将士在战场上,命悬一线间,杀人必须挑要害之处,能砍头便砍头,绝对不让对手有一丝生还的可能。
血腥味好似游蛇,蠕动着钻进宋疏遥的鼻腔,惹得她胃里翻江倒海,几欲呕吐,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四下观察刺客的痕迹,直到目光扫到右前方不远处,不仔细看根本无法留意到的地方,一点微微晃动的光亮闪了下她的眼睛。
不似雪光洁白,而是冰凉的,寒冷的,是箭光!
暗处还有人,那人正欲对着贤王射出一支弩箭!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宋疏遥双手发抖,迅疾地架好弓,强行镇定地摸出一支羽箭,凝神静气,嗖地一声射出一箭!
箭头瞬间没入血肉,她甚至能听见头骨炸裂的声音,一片殷红染脏了白雪,她杀了人。
谢字卿和贤王循声望去,震惊于宋疏遥的精准之余,也发现了剩余刺客的藏身之地,兵戈声四起,满眼都是刺目的鲜红。
宋疏遥这箭射出,只觉头晕目眩,强烈的红刺激的她不断干呕,双手发颤,即便两手交叠在一起按着还是发颤,半晌,她才发觉右手的虎口疼痛难忍,一道血痕横亘在掌心,原来是这一下用力过猛,虎口崩裂开了。
许久,她的脑子里都是那个中箭而死的人,鲜血淋漓的脑袋歪在一旁,她闭上眼,不知哪来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掉落,而她自己根本意识不到。
她想像话本里写的那样,在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包扎在伤口处,可任凭她怎么拽,虎口的伤口裂得更大,也没扯下一块来。
耳边的厮杀声依旧没有要停息的意思,宋疏遥靠着树干缓了片刻,把气喘匀了,人群中寻到谢字卿的身影,他穿了褐色袍,看不清受没受伤,禁军已经死了大半,宋疏遥想,不能坐以待毙。
眼中盯着刺客的动向,余光去搜寻有没有能骑走的马,她要去搬救兵,就在心急如焚之际,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奔袭而来。
是谢平和李岳川的神武卫。
宋疏遥身子一软,一口气重重地呼了出来,那一瞬间,她失去了所以力气。
神武卫迅速荡平了山林,没有抓到活口,挑开刺客的白色面巾,无一例外,都是满脸刀疤,早就毁了容,分辨不出样子,脸虽辨别不出,尸体却也能说话,通过验尸还是可以看出点端倪,起码能知道凶手之前从事何等职业。
“宋娘子,宋娘子?”
宋疏遥听到有人唤她,才彻底从惊惧中缓过神来,谢平站在她面前,对着她伸出手臂:“我拉你起来。”
“多谢,”宋疏遥惊魂未定地抓住他的手臂,就势站起身,眼神向旁处看去,还不忘了问,“员外可受伤了?长乐公主可还安好?”
“我俩没事,”谢平轻轻把她往前推了一把,“你要问我堂兄吧,他在那呢。”
宋疏遥抬头看去,谢字卿拿着块手帕按在手背上,很块那帕子便被染红了,她匆忙跟谢平道了谢,踉踉跄跄往谢字卿那里走。
谢字卿正在止血,冷不防一只苍白到毫无血色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他抬起头,宋疏遥面白如纸,颤声问他:“你受伤了?”
她盯着谢字卿手背上那处刺目的红,伤口太深,血止不住,可他却云淡风轻道:“这算什么伤?你哭什么?”
“害怕,”宋疏遥擦了擦脸上还未风干的泪痕,“我杀人了,我也怕你死了……”
“那一箭很准,你该得今年骑射的魁首,”谢字卿难得认真地夸赞她,“你很勇敢。”
宋疏遥喉间一滞,不回应他的夸奖,反而看向他的伤口:“你这伤要留疤了。”
谢字卿无所谓道:“这是小伤,我入刑部第二年去抓人犯,被人用长刀在肩膀这里捅了个对穿,比这疼多了。”他说着还用手指在肩膀上那个陈年伤口处比划了一下。
宋疏遥愁云惨淡地笑了笑,他很少在审案之外跟她说这么多话,宋疏遥就当他在哄人,伸出手要给他换一块帕子,左手虎口那处崩裂伤落入谢字卿眼里,他不着痕迹道:“你也受伤了?”
“我这个伤也不疼,”宋疏遥笑着晃了晃左手,好像忽然发现什么一样美滋滋道,“咱俩的伤口位置一样,我以后就有一个跟你一样的伤疤了。”
谢字卿垂下眼眸,抱歉道:“没保护好你,但当时谢平只能护送一个人出去。”
说到这件事,宋疏遥的确有点黯然神伤,此前她只在传言里听说过谢字卿和长乐公主相交甚笃,可从未真切感受过,方才,生死时刻的关切是骗不了人的,他看向李婉的眼神,他的焦急,他的孤注一掷,这些东西她从来不曾在谢字卿这里得到过。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谢字卿和李婉相识多久,她和谢字卿又相识多久,根本无法相较。
宋疏遥大大咧咧地笑了笑,仰头认真道:“谢侍郎,你根本不必对我感到抱歉,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又是大人的青梅竹马,大人舍命相救本就应当,再说我这不是也没事吗。”
她说着还在原地转了一圈,轻松雀跃地展示自己没事。
“谢侍郎”,“大人”,谢字卿反复咀嚼几遍这两个称谓,怎么想都不像没生气的。
可他却不太在乎,宋疏遥的情绪跟他没有关系,他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贤王也受了伤,右肩膀被砍了道口子,棉质蟒袍往外飞棉絮,伤口处全是血,可他依旧不见颓色,虎虎生威地指挥神武卫清理尸体,四处打量时目光扫到了谢字卿和宋疏遥,移步过来,满眼欣赏道:“字卿,疏遥,两位方才舍命救本王,今后便是本王的知己了。”
他说得情真意切,好像真有这么回事,宋疏遥却不敢信,毕竟贤王有案底,方才还绵里藏针地针对她,这次虽然看起来不像他自己安排的,可他情绪如此高昂,也不像在干什么好事。
谢字卿混迹官场多年,为人很体面,得体道:“不敢,贤王殿下抬爱。”
贤王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器重的样子。
宋疏遥暗中瘪了瘪嘴,明明这俩人前些日子还风起云涌,此刻倒是都装的很是和谐,你侬我侬的。
再说前些日子谢字卿查的管商的案子,管商背后是大理寺卿徐忠义,徐忠义背后不就正是这位贤王吗,若说谢字卿对贤王没什么想法,她是不信的,可这一场刺杀之后格局又会如何,谁也不好说了。
回到东林时,宴会已散,李岳川封锁了几人在西林遇刺的消息,下令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所有知情人不得透露半点消息,若有风声走漏,杀无赦。
晚间的篝火宴依旧照常举行,宫人正在搭木架子,与此同时,禁军以排查危险的名义全面搜查尧光山。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谁都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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