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眸之中,杀意渐浓。
连收拾完残局的谢予恩不声不响地站在了自己身后,黎苗也没有半点察觉,过了半晌,方才猛然回头,眼眸之中的杀意来不及掩饰,大喇喇地落在他眼中。
却依旧能面不改色地撒娇,突如其来地仄歪了下身子,环佩叮当。谢予恩猝不及防,却也眼疾手快地揽住了她缀满铃铛的纤细腰肢。
云髻斜簪,薄妆桃脸,正抵在谢予恩颌下。
似有若无的蔷薇香气,顷刻便攻占了他的鼻翼。
银质的铃铛作响,惊起飞雪片片。
众人回头,却见谢予恩正稳稳抱住的黎苗。素的艳的搅在一处,氤氲着仙气的白鹤正在乱颤花枝中引颈高唳。
彼此交换了个大家都懂得眼神,便扭着脖子,吹着口哨若无其事地挪开了非礼勿视的眼神。
看着黎苗皱起秀气长眉,委屈巴巴地看向自己的脚踝,语气不无担忧,“伤筋动骨一百天,只怕会耽误谢仙君的大事。”
明知道她说话做事三分真,七分假,虚虚实实叫人摸不清底细,这句话中自觉抱歉的概率估计十不足一。
谢予恩顿了顿,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还是礼数周到体贴地道:“经此一遭,不仅众精怪,便是连带着魔族也知晓了,不急在一时,黎苗姑娘且放宽心,好好养伤才是。”
靠在谢予恩胸膛,黎苗清楚地听到小神仙的心跳沉稳有力,不紧不慢地跃动着原本的节奏。
着嘴角浅浅的笑意,“那小女子就深谢仙君体恤了。”
微弯杏眸中的杀意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女儿家却把青梅嗅的娇羞心事。
奈何风月不相关,对影难知风月事。
谢予恩扶着怀里算得上娇滴滴的黎苗站稳,动作没有半点暧昧。
而黎苗眼睁睁地看他坦坦荡荡地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宽袍大袖卷上不算瘦弱的小臂,顷刻光景,便将严严实实地将手臂整个儿卷了起来。
有些绷不住脸上要笑僵了的表情,黎苗咬着后槽牙,将手搭在了谢予恩裹得臃肿起来的手臂之上。
心里暗骂:“好一个冰清玉洁,守身如玉的贞洁神仙!”
却还是得温声软语地道了声谢。
扶着谢予恩,黎苗挪动着慢吞吞的步子,不敢叫谢予恩用仙家法术缩地成寸,不然老弱病残数量之多,也不能尽数带走,万一刊山留有后手,对上魔族伏兵,都得白白送命。
是以她也有意拖着谢予恩同她步行,二人就不慌不忙地远远地缀在队伍尾巴。
久久无言,黎苗想说点什么套一套小神仙飞升后为何仕途不顺,也好方便自己即时调整这辅导的路数。
毕竟这件事她既然做了,那便要做到最好。
正在心里谨慎地盘算着措辞,却被谢予恩突然的开口打乱了思路。
“黎苗姑娘,这一行近百口,多是老弱妇孺,我刚才清查盘点,其中多数修为都不甚深厚,维持化形成人已然勉强,绝无自保之力,可人数众多,兰木扶疏也安置不下,不知你心中作何打算?”
黎苗知道谢予恩能力不俗,却也没想到他会在这样有点鸡零狗碎的小事上用心,更没想到,不过来了素霓山三天,高高在上的神仙也会在乎微末妖精的生死安危,倒是显得自己拖着人家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卑劣。
罕见地同谢予恩交代了日后的打算,“兰木扶疏地方不大,可是离着不过三五十丈的地方有不少闲置的院落,安顿百八十口不成问题,到时候我抽调其中青壮,设三班岗哨,再拨出精明强干的小妖在课业闲暇之余轮流帮衬。至于吃食更是小事,等到开春化开了冻土,再修葺房屋,高筑院墙。”
一向只觉得黎苗胡搅蛮缠,如今再看不失是个懂得轻重缓急的。
不知道是否能同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日后也好规范素霓山种种。
黎苗望着队尾扶着腰身的几个孕妇,眸色不免担忧,“只是那几个孕妇本就是老实本分的,今日受了惊吓,只怕胎气激荡,我预备着将兰木扶疏那处冬暖夏凉的阔朗小院收拾出来,让她们在那里待产,生产之后再另行安排。”
“如此便是妥帖,若是兰木扶疏中的小妖精们勤于学业抽不出身,与我同行的小神仙们也愿意助你一臂之力的。”
“当真吗?可我们毕竟是妖,而你们、是,神。”扬起精巧的下巴,眼神蓄满不解。语句里的停顿,是妖精与神仙泾渭分明的界限。
毕竟六界之中,神仙的保护对象更多的是在沧海桑田变幻莫测中手无寸铁的凡人,而非本就弱肉强食、在血淋淋的规则下讨生活的妖精。
至多妖精只能算是站在魔族对立面时的盟友,可偏偏妖精之流谨慎小心,不肯轻易站队,态度模糊暧昧间,变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两面不讨好,就两面挨打。
谁叫靠山山倒,靠水水干。与其把命运交到别人手上,倒不如自己咬牙挺着。
命里的雨是一生的潮湿,要么躲在别人的伞下点头哈腰一辈子,倒不如把天捅个窟窿,看看这压城黑云之上是不是晴空万丈。
这也是黎苗不应允魔族邀约,更不愿神仙塞人的原因。
只是境况所迫,这天下到底还是神仙说了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魔族的示好,她尚且能遮掩推脱,可神族的谢予恩,她无力抵挡。
神魔两族愿意打擂台自去折腾,能捡点便宜她也不会白白错过,盘踞素霓山,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很好。
偏生谢予恩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望着满脸不可置信的她,信誓旦旦地承诺:“自然愿意,天下生灵,均为职责。”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黎苗也不矫情,当即就笑着应下,“那便要借借谢仙君的东风了。”
不曾掺下虚伪讨好,算计盘剥的笑,衬得黎苗眸明齿皓。
许是多经战事,延误厮杀。谢予恩看着被绑成粽子般押运的刊山,忍不住语重心长地嘱咐黎苗,“至于刊山,毕竟是魔族的三把手,虽说修为尽失,可名声威望还在,还算是魔族的面子,须得小心对待,不然一着不慎,素霓山岂不危矣?”
黎苗挪动脚步,反而不以为意,“这我还是知道的,把他交给我吧,不然魔族的三把手叫你堂堂的神族将军给处置了,免不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放心吧,刊山自有他的好去处。”
*
兰木扶疏,留春堂。
烛火通明中,门窗大开,裹着寒意的风把案上书册翻得哗啦啦的响。
一众小妖精像是被扭断了纤细脖颈的小鸡崽子,恨不得把头扎进裤|裆。
黎苗刚刚让他们默出两篇《阴符经》,按照以往规矩,从头到尾挨住接龙。
黎苗也知道他们都分配好了,一人一句背得滚瓜烂熟,只等着应付自己。
可姜还是老的辣,这茬小妖精最多入兰木扶疏不过数月的光景,但黎苗却是积年的消磨在留春堂。
捧着汤婆子踏进留春堂,甩出一叠蔷薇含苞的绣帕,薄如蝉翼的材质透光可见。
正襟危坐于绣架前,用了张精巧的绣凳高高地将伤了的脚踝支起。
伤处红红肿起,足有小指粗的血痕蜿蜒着盘踞其上,乍一眼看上去,唬人的狠。
“都把《阴符经》顶在脑袋上,各自领了帕子回去,右上角标住自己的名姓。上中下三篇也没多少东西,就全默出来,横经竖纬、一寸见方的字,都工整些,不然就权当是你们不会,敷衍我的。”
在落针可闻的鸦雀无声中,黎苗燃了三柱线香,在烟雾缭绕中,坐在绣架前,专心致志地穿针引线。
高压之下,连声抱怨也不敢有。
小妖精们顶着头上书册,也顶着一脑门豆大的汗珠,硬着头皮搜肠刮肚地默写。
在线香燃尽前,勉勉强强应付上去,却在下一瞬寒毛直竖。
云髻上摸索半天,黎苗在诸多钗环中挑了个最精巧的金簪,捏着栩栩如生的振翅蝴蝶,剔开烛焰烧红的钗梁被烧得通红。
滚烫的金簪按在绣案之上,青色的烟骤然腾起,将精致的绣案烫出焦黑的窟窿,将底下小妖精们的课业也一并烫穿。
原来,黎苗大字不识,又不抽查背诵,如此默写下来,单单校对绣帕之上的痕迹,谁滚瓜烂熟,谁敷衍了事便是一目了然。
拎起绣帕一张张翻过去,只有两张算是过关的。
黎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瘪着嘴,几次欲言又止。
终究是没忍住,冷着脸,道“不是我说你们,求仙问道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便是抻长了脖子、喊破了嗓子,你们若是自己不上心,那也无济于事。”
小妖精们自知有错,不敢抬头,听着黎苗不同于往日的雷霆暴怒的劝导。
“我磨破了嘴皮子说,这些文章是晦涩难懂,但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他日飞升,全靠参破这些,你们吊儿郎当,对得起我起早贪黑给你们……”
话没说完,黎苗便住了嘴,全然一副伤透了心的模样,不愿再说,只留了句轻飘飘的:“你们好自为之吧。”
黎苗没当过夫子,可她当过孩子。
大棒加蜜枣,学习效果好,前两日大棒子砸晕了小妖精,今日就得蜜枣哄一哄。
一张一弛,疗效立见。
明明这样做过许多次,可是黎苗每次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未免当场暴露,黎苗拎着裙摆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学堂,只给小妖精们留了个足够落寞寂寥的背影。
正蹦跳着出门,漫天如水月光中,却看见谢予恩提灯而立,手臂上还搭着件石榴红的披风。
黎苗百思不得其解,想着并无招惹,小神仙却忽然造访,所为何来?
在少量女妖精体内检测出大量班主任成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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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展来日急中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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