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苗脸上的狰狞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冷静到凉薄的瘆人寒意。
“刊山,我知道,你破罐子破摔,本来也不过是得到了点风声,想趁着谢予恩入素霓山的空当儿浑水摸鱼。却不承想,会径直落在我手里。我也知道,荣华富贵你享受过,烧杀|淫|掠你作孽过。自然也知道,事已至此,你想引颈成一快。可惜了了,魔族那么多刑罚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我今日就叫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语气平淡如同在唠家常,朱唇轻启,却是生死大事。
捏着刊山血呼刺啦的下颌,黎苗端着碗野山参文火慢炖吊出来的一小碗浓浓汤水。
不顾他的挣扎,狠狠地拽住了刊山早就凌乱的不成样的头发,发了狠地向后拉扯,强迫他扬起了头。
掺着杂色的粗瓷碗,直愣愣地撞上刊山残存的牙齿,混着血水灌了他满满一碗山参汤。
味道甘甜,竟分不清是血还是山参。
唇边偶有遗漏,黎苗倒是慢条斯理的捏着粗瓷碗,顺着他胡茬青黑刮了个干净,统统喂进刊山口中。
瓷碗粗粒,两厢挣扎拉扯间,又添上新鲜热乎的血痕。
望向黎苗没什么焦距的木然眼神,刊山忽然乱了阵脚,说出的话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轻微颤音:“你、你要干什么?”
面不改色地将掌心带着皮肉薅下来的一小团头发扔在地上,像是自言自语,可确确实实是同刊山说的:“神仙有一样不好,斩草不除根。对吞天兽是这样,对你也是这样。还好我不是神仙,不然今天未必能一刀攮|死你。”
将瓷碗放下,站起身子,黎苗的目光落在被捆绑如猪狗匍匐的刊山身上,目光晦暗阴冷,朗声对着台下翘首以盼的小妖精们道:“今日扰了大家雅兴,我有些私人恩怨要同刊山解决,还烦请诸位回避。”
话音刚落,便抬掌凝出一团蔷薇色的轻盈灵力。不同于谢予恩神力深厚,黎苗的术法轻薄有余,根基不足。
灵力聚出实形,如同火焰跃动,映着黎苗的面庞。
翻转掌心,灵力似春水泄闸,源源不断砸在简易的木台之上。
本是以防血溅三尺的白练,应声垂落,长长曳地。
冬日山水枯寂,又逢积雪,却难掩兰木扶疏门前晃眼的苍白。
气腾烟起,蔷薇色的荧荧结界顷刻便初具雏形,结结实实地罩住了木台。
白练清透,却也只能隐约模糊可见其中情形。
小老虎委屈巴巴地呜咽一声,也没能唤醒黎苗半分理智。
强搜识海。
伤敌一千,自损一千二的歪门邪道。
台下有个见多识广的老妖精,在看明白黎苗意欲何为后,近乎于尖叫着扔掉手中的烟袋,扑到结界之上,撞出闷闷的声响,不出意料的无济于事。
急得一脑门子豆大的汗珠,啪嗒啪嗒地顺着脖颈流下,淌湿了厚厚的衣襟,只能拔高了嗓子喊着:“黎苗,不可啊。凡是修行之人,强搜识海必会反噬自身,何况就算刊山修为全无,可识海毕竟是积年累月练气以成,你不要命了吗?”
此话一出,小妖精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强搜识海的事情不是没有人做过,只是无一例外,绝无善终。
他人气海所在,贸然闯入后气机交感,大抵会伤及根本,还是两败俱伤的伤。
怪不得黎苗会用野山参的汤水给刊山吊着性命,原来竟是早有准备。
是以虽是艳阳高照,可小妖精们照样惊出一身冷汗。
小老虎怯怯懦懦地叼住了黎苗一抹随风翩跹的裙角,用力甩了甩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可她却猩红着一双杏眸,推开了毛茸茸的老虎脑袋,腾身而起。
四周白练随着黎苗指尖灵力倾泻,一寸一寸染上浓艳的蔷薇颜色。
恍若寂寂山水中,辜负时令,盛放出一大蔷薇花海。
刊山何曾见过这般阵仗,强搜识海他也不过是听说过罢了。
气机交错,横冲直撞,运气好的爆体而亡一了百了,运气不好的便是一息尚存也要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挫骨扬灰。
遑论强搜识海过后,被搜之人或痴或傻,不辨亲疏。搜识之人元气大伤,短折而亡。
强搜识海本就是逆天而行,之后结果各有不同。
黎苗当真豁得出去。
借着白练停于半空,胸前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霎时天地之间风云突变,飞沙走石,全然不见方才天朗气清的好光景。
黎苗朝天素面不见一丝血色。
双眸充血,目光所及,皆是蒙上一层淡淡的猩红颜色,裹着腥气的铁锈味道翻涌到嗓子眼,心肺全然停摆,气胀在胸口,仿佛粗|大的铁钉在雷霆万钧之下,钉穿了她一身筋骨,稍有动作,便是灭顶痛苦。
恨不能咬碎一口银牙,方才能稍稍控制早就麻木得失去知觉的指尖,却再没力气能操纵局面。
灵力铺天盖地涌出,失控,就在此瞬。
隐隐约约泛着淡淡蔷薇颜色的狸猫真身于身后浮现。
周身灵力四溢散开,却又在刊山身旁重新汇聚。
好似乌贼触手,将刊山牢牢吸附握紧。
至于刊山,在灵力倒灌之下,硬生生挣开了层层牛筋绳。
四肢百骸似水银浇筑,肌肤筋骨被寸寸吞噬;又似置身熔岩,身体发肤无一幸免。
稍有混沌的双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挤成针尖大小的黑点,在黎苗再一次不顾死活的施术下,如同溃不成军的散兵游勇四散遁形。
黎苗被灵力裹挟,猝不及防被拽进了刊山的识海。
记忆错综复杂,置身识海,仿佛走进了没有出口的巨大迷宫。
强搜神识,成了!
心口一阵抽痛,额上冷汗瞬时落下,唇色惨白,每一口呼吸都如同在往胸膛之中倒灌刀子,割裂皮肉。
黎苗扶住双膝,疼得她佝偻着身子,直不起腰来。
幸好同气相求,尚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灵力为她指路。
跌跌撞撞,她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即便不怎么清晰。
记忆短暂,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是刊山躲在魔尊寝殿偷听的片段。
魔族宫殿富丽堂皇,魔尊寝殿更是个中翘楚,满殿烛火通明映衬着金碧辉煌。
老魔尊花白着头发,歪倚在宝座之上,搂着娇滴滴的爱妃,笑容甜得发腻,葡萄汁水揪住胡须,滴落在小美人嫩生生的小脸蛋上,逗得怀中娇人咯咯笑个不停。
全然不顾台阶之下那个瘦小伶仃的黑色身影,那个化成灰,黎苗也能一眼认出来的身影。
嘶哑着开口,被浓烟呛坏了的嗓音如同粗粝砂石摩擦瓷器,“在下不才,愿为魔尊大人效犬马之劳。”
急慌慌地表忠心,半点不见拖泥带水,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魔尊略抬了抬眼皮,扫了个无关紧要的眼风,面上并无半点波澜,说的话刻薄且直白“此话差矣,我们魔族养着畜生不少,却也不缺您这一个,只怕庙小供不起你这尊三界为敌的大佛啊!”
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说起话来不留情面也杀人诛心。
“魔尊大人,我自然是不值一提,前来投奔也不过是想求个安身之地,容我残生苟活。可您毕竟是一方霸主,难不成就甘心郁郁久居神族之下俯首称臣,就甘心将多年拼杀的心血拱手让给正年富力壮的摄政王?”
寥寥数语,字字见血。
权利,实在是过于迷人的东西;而大权旁落,又是多少上位者的惴惴不安的噩梦。
至于血脉亲缘,则是权势之争最后一块也是最不值一提的遮羞布,可今日却被人干脆利落地扯了个干干净净。
同刊山一样的招数,浑水摸鱼,却不如刊山的用起来得心应手、炉火纯青。
魔族不回避野心和**,可却同样趋利避害,这样毒蛇一样的人物留在自己手里,不知何时便会悄无声息地缠上主人脖子,上一刻的毕恭毕敬,会在转眼之间就变成敲骨吸髓的阴险恶毒。
幸而老魔尊虽说年龄上来,却远不到昏聩的地步,面不改色地讥笑:“这样挑拨离间的话,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你要是没点什么新鲜的,趁早点滚蛋,魔族可不是黎苗那等没有根基的小妖精,由得你仗着见不得人的关系揉扁搓圆。”稍作歇息,咽下了小美人葱葱玉指上的最后一粒葡萄,老魔族还故作恍然大悟状地补充道:“哦~,以后你就没有深厚那些乱七八糟的污遭关系了。”
其实当年风言风语老魔尊也听了许多,沸沸扬扬地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不知其中细节,可也老魔尊也借着零碎的消息东拼西凑了整个过程。
其中最难以解释的便是黎苗为何会一飞冲天,又为何会大闹天宫飞升堕神。
单刀直入的讥讽带来短暂的沉寂,却半点尴尬不见。
“素霓山,兰木扶疏,花妖,黎苗,飞升堕神。”那身影小心翼翼地裹紧了身上的披风,“这样的,够新鲜吗?”
黎苗飞升当日即堕神,本是闹得沸沸扬扬,众人都观望猜测这妖精痰迷了心窍,熬干心血方才得道成仙,屁股都没坐热乎就转身投入滚滚红尘。
本以为她会在漫长妖生中无数次后悔,最后泯然众人。
却不想她靠着辅导了一茬又一茬的小妖精飞升,声名鹊起,能力有目共睹。
连带着老魔尊多次延请,只为了给魔族后代夯实基础。
可有能力的人大多有点脾气,在神仙当家作主的潮流中,黎苗不敢逆流而上,只能多次婉拒。
老魔尊本就惜才爱才,即便多次碰壁,也不曾想过要为难黎苗,甚至还嘱咐了魔族诸人不可唐突她。
素霓山多年安稳,在看不见的地方,魔尊也出了份力。
听到黑影信誓旦旦地提起黎苗,老魔尊登时坐直了身子,一把推开正往唇边递酒的小美人,“你别是打量着来诓骗我的。”打量的目光落在黑影之上,“花妖?黎苗真身是只多年听禅的狸花猫,怎么会和花妖扯上干系?”
可那黑影却陡然嗤笑起来,双肩耸动,似乎不能自制,“老魔尊,我如今无牵无挂,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全靠着这点不闻于世的脏东西活着,您想知道这其中的奥秘,总要给点我想要的吧!”
“你拿这种天家机密,动辄波及六界的事情来同我交易,想来不单是求个安稳度日,说吧,叛离神妖人三界的你、到底想要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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