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雷

万千灵力一瞬空,无数砂石暗九霄。

狂风忽作,黑云压山。

乌云翻涌着在上空聚拢,吞吐着飞沙走石,小妖精们瑟缩着聚在一处,捂住嗡嗡作响的耳朵。

黎苗却不以为意,这样的天雷,她早就受过五百,难不成还能有比弑神更大的罪过吗?

立身于此,何惧天雷,尽管落下便是!

黑云酝酿许久,憋出阵阵轰鸣,许久,才挤出一道天雷,从空劈落,轻而易举斩开结界一角,不偏不倚的尽数落在黎苗身上。

天雷光芒之盛,落于黎苗身躯时,好似铁花迸溅,燃起四方明烛无数,照得阴霾未散的山巅之上恍如白昼。

天地法则,无人能违背,黎苗自然也不例外。

记忆戛然而止,停在了要紧的关头,逆天而为之事,黎苗苦心孤诣的强求之下也未能如愿。

如同鹤落白羽,黎苗身形一软,登时失去助力,素色的衣裙染着斑驳的血痕,风筝断线般飘然落下。

尚且残存着蔷薇色的白练,兜着裹挟寒意的风,拥住骤然落下的黎苗。

一如在波澜激荡的江心,截住了随波逐流,断了根的浮萍。

结界尚未消退,小妖精们不得靠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黎苗重重的砸在地上。

焦急,慌乱,却也束手无策。

黎苗意识尚存,五脏六腑被几近被搅烂磋磨,此时面白如纸,不带半点血色,喉间却涌上一股浓浓的血腥气,横冲直撞恨不得冲破天灵。

无人看见她鸦羽般的睫毛之上,闪过了一滴晶莹的泪。

褪去了蔷薇色的白练凌乱地覆在黎苗身上,似月色凉薄如水,却将她密密实实的淹没。

一如多年来的心事万千。

而这一切正落在正飞奔回来的谢予恩眼中。

尚在山腰便看见素霓山山顶灵力震荡,一众神仙不敢耽搁片刻,鞋子都要甩丢了赶了回来。

谢予恩远远瞧见了兰木扶疏门前人头攒动,门庭若市。顺着小妖精们齐刷刷的目光仰头一看,正是黎苗浮萍失根,风筝断线般自半空坠落。

一如她当日堕神,素衣染血,恍若罗刹。

不过当日她堕神之后眉眼之间凌厉,似乎若是有哪位仙家不服气,她还能再战三百回合。

全然不似今日般,似乎被人抽取硬挺的脊梁,顷刻间万念俱灰。

算得上是脚不沾地的扑在白练堆起的小山旁,拨开重重叠叠的白练,捞出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黎苗。

对上她目光涣散,谢予恩心中暗道不妙。

他沙场征战多年,对于强搜神识也略有耳闻,只是不知黎苗到底想从刊山身上想知道些什么,才会……

骨节分明的手指探上梨苗皓腕如霜,不由得大吃一惊,当年能够得道成仙,硬扛天雷五百道的女妖精,今时今日,此时此刻,体内竟然半分灵力也无!

整只妖冷得像是从带着冰凌的水中刚刚捞起来,摸不到半点热乎气。

再看刊山已然口吐白沫,瘫软成一坨烂泥仰面朝天躺在木板之上。

若非黎苗昨日就已经喂了他了大锅泻药,今日只怕污秽满地、不堪入目。

神力稍有恢复的谢予恩并指如剑,指尖凝出一道微弱的光芒,正对梨苗额间花钿,却如水投大海,并无半点音讯,甚至不曾翻起一片小小的涟漪。

谢予恩纳罕,难不成是强搜神识导致黎苗神力尽失?

却见怀中的黎苗忽然又哭又笑起来。本该明媚张扬的脸上满是一眼看不穿的落寞。

肩头耸动,身形抽搐,躺在谢予恩的怀中,黎苗却再顾不得体面,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落下。

谢予恩手足无措,却也只能强装镇定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良久,无声的哭嚎终于冲破唇齿,真真切切地落在了众人耳中。

那哭嚎似乎是从胸腔憋闷多年,今日才骤然发出,声音破碎而凄厉。

与其说是哭泣不如说是哀鸣,独属于动物的哀鸣,在山谷空旷中荡尽了回声。

腥膻味道炸开,自口腔蔓延开来,喉头的郁积许久的血终究冲出,呛出的殷红鲜血,瞬间打湿了一身素白的衣衫,恰似山花烂漫。

良久,撕心裂肺的哀鸣成了哽咽在喉间微不可闻的哽咽,唯余满脸涟涟涕泪。

在黎苗声嘶力竭的悲痛中,刊山出口嘲讽,语声微弱,却字字诛心:“黎苗你费尽心思强搜神识,到底还是求不得!这都是命,这都是运。这都怪你的命不好,都怪你的运不好。”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刊山还不忘挑着眉头挖苦:“你瞧,你有多正义,你有多少迫不得已的理由,可我刊山在你们的恩怨里都是无关紧要的、无辜的,你敢强搜神识,天道就敢重重处罚,还好你堕神了,不然神仙诛杀无辜,你黎苗的命就走到头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做了一辈子的坏事,这可是天道第一次站到他这边!

一想到这儿,他心里就莫名地痛快起来,笑得越发张狂放肆,癫狂无谓。

谢予恩正扭头吩咐下去,“卸了他的下巴,看好他。”

可黎苗却出人意料地揪着他的衣襟勉力站了起来。

扶着一身狼狈的黎苗,谢予恩好脾气地同她解释,“强搜神识之下,他绝无生还的可能,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激怒你给他一个痛快,不如交由天宫处置,严刑惩罚,以儆效尤。”

想着黎苗半点不肯吃亏的性子,谢予恩想着不过是她想要教训一下濒|死之际仍然逞口舌之快的刊山,好好羞辱一番手下败将,何况黎苗此时一身灵力尽数失去,自己在侧,万事都有余地。

便也就着黎苗的方向,跟上她不大稳当的步子。

扶着谢予恩的手,黎苗一步一步的走到刊山身旁面前。

谢予恩正打算将她好生护住,以免刊山手中仍有杀招。

却是万万没有想到,黎苗竟然挣开他,提着一口气抽出了他腰中的软剑。

软剑铮鸣,寒光闪过黎苗一双满布血丝的杏眸。

电光火石间,容不得谢予恩反应,黎苗手中剑锋早已避开喉结二寸,直直地扎穿了刊山的脖颈,手上力道一重,竟是横着截断大半个脖子。刊山上一刻还在极尽嘲讽的头,嘲讽拉满的笑容还来不及收回嘴角,此时却露着森森白骨,靠着些许血肉摇摇欲坠地维持着。

“你无辜的命我拿走了,你尽管叫天道来收拾我吧,我敞着大门迎、他、来。”

一字一句的从贝齿中挤出这句话,恍若带着地府阴冷潮湿的风,扑在身上,叫人汗毛倒竖。

顿时,刊山的脖颈处血流喷涌,谢余恩眼前蒙上一片腥红。

谢予恩意识到黎苗的真正意图,为时已晚,他竟不知这女妖精的身手竟能如此利落。

应声伸出的手,硬生生僵在半空,只来得及抓住,满手温热的血。

昨天黎苗还使不好的软剑,今日已经能将它完完整整的插进刊山的脖颈,甚至扎穿了刊山身下足有三指宽的木板。

血顺着剑锋滴滴答答落下,砸落在尚未化开的冻土之上。

正有冷风吹过,扬起浸着血的白练,将刊山盖了个严实。

而黎苗也在白练落下之际,软绵绵的、抽掉了骨头般的倒了下来。

这一次谢予恩终于来得及接住她。

*

兰木扶疏,浓锦阁。

浓锦阁离着东南角的小院不远,隔着一道长长的竹篱笆,上面系着满满的红色缎带。

谢予恩第一次踏进黎苗的屋子,竟是在她将半条命搭在鬼门关的时候。

甫一踏进屋中,谢予恩只觉得是山神领错路,屋中蛛网横生,满目灰尘,绝不像是平日打扮得妖妖调调的黎苗的住所,更像是荒废已久的古屋。

可黎苗伤势不轻,谢予恩也无意于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上计较,勉强腾挪出了块干净的地方安顿下不省人事的黎苗,勉强用神力稳住了她不安神魂,谢予恩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杂务。

“素霓山如今风雨飘摇,我们的人分成三队,分别在要塞处日夜值守,不得有误。玄清,你即刻便回天宫,务必一五一十详尽汇报刊山之死与吞天兽的事情。”顿了顿,补了句,“至于刊山的尸|首,随便妖精们怎么处理吧。”

山神在一旁听着急得直跳脚,笑嘻嘻地凑上前来,“谢小将军,黎苗本就是堕神,刊山一个魔族弃子,上赶着挑衅素霓山,杀了也就杀了,没必要再给她加一条罪名,至于吞天兽、她是留下了,可是不也没害人吗?”

说到最后,山神越来越没有底气,舌头都打着结。

毕竟,若不是黎苗憋着坏,他们也不至于被诓出素霓山,足足三个时辰,硬是让刊山死|在兰木扶疏的门前。

事情还得从黎苗央求谢予恩替她出趟远门开始。

未免山路崎岖,又兼不熟地势,谢予恩按照黎苗所言,请上轻车熟路的山神一同前往。

未免滥用神力扰乱人间,离着小镇还有好一段距离的时候,十几抬朱漆红木的大箱子在云雾上落下来,二十几个精壮的小神仙乔装改扮,只说是替娘家人看望外嫁的女儿。

就如黎苗所言,拐着七扭八歪的巷子,穿过横七竖八的街道,费尽心思找到地方,却见是个老妪,守着一处不大的小院,等自己的孙儿下学归来。

老妪耳朵聋得啥也听不见,迷蒙着稍有浑浊的双眸,看着谢予恩一行人同她说了半天,牛头不对马嘴。

“老大娘,此处可有个怀孕的夫人?”

“我接不了生,年纪大也没用。”老婆婆的牙只剩了两颗,还一左一右地坚守着,一说话,风呼呼地漏出来。

“大约二十四啦,嫁给茶邬巷叫訾韧的书生,大约春分时节就要诞下麟儿。”

“得去找金华巷的刘婆子,这附近的都是她接生出来的。”

弯着腰同老婆婆声嘶力竭的单方面交流了许久,谢予恩和山神并着一众小神仙知道了着附近最好的稳婆,最好的妇科圣手,最好的奶娘,却唯独没能找到那个叫訾韧的丁点儿线索。

抖开黎苗给自己留的帕子,上面精致的簪花小楷确实是茶邬巷訾韧没错。

谢予恩忽然一愣,嘴里念叨着“茶邬巷,訾韧?茶邬,訾韧?查无此人!”

意识到事有蹊跷,当即掀开箱子,十几抬箱子,只有两厢鱼肉米面,剩下全是些书册,上面有些散碎银两,不像是看临盆孕妇,更像是宽慰寒门学子。

握在手中的帕子被捏成一团,谢予恩怒极反笑,“黎苗,你可真是好样的!”

想起黎苗临行前给他擦汗,虽被他偏头躲开了,却还是察觉到平日里淡淡的蔷薇香气中染了点别的味道,当时只觉得是黎苗行为轻浮,并不疑有他,原来是怕被识破伎俩,不曾对帕子做什么手脚,却借着身上香气设下陷阱。

同行的小神仙有个叫玄清的机灵鬼,看出了其中门道,也检查起红木箱子,真叫他找到了。

手下稍稍用力,便有数缕不过三寸长的白色毛发跌落,惊呼,“老大,你看,每抬箱子的抬杆之上都被黎苗缝了个垫包上去,这里面裹着吞天兽的毛!”

吞天兽?倒是难为她的费尽心思,连夜赶出这许多垫包出来。

对一众神仙耍这样的心机手段,黎苗到底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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