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予恩战场之上未有败绩,可对上黎苗,却是连番挫败。
今日被黎苗诓出素霓山,察觉出不对之际,为时晚矣。
此时谢予恩在浓锦阁中踱步,他安排好了诸事,屏退了众人。
他等着玄清归来,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屋内陈设。
不同于兰木扶疏到处富丽堂皇,反倒是黎苗常住的地方,桌椅家具凌乱残破,入目尽是灰尘蛛网,满布裂缝霉斑的斑驳墙壁上,尽是可怖的抓痕,其中不少还有暗褐色的血迹。
唯有肆面珠帘衬着柔软的轻纱一尘不染,同屋中的破败格格不入。
掀开珠帘,只见一顶苍龙金冠衔着一颗足有鸡子大小的淡粉色芙蓉石,发冠精致,金水厚实,贵重难言。左右凤凰掐丝振翅遨游,两条苍龙自下而上围成盘踞之势,张口戏珠,栩栩如生,其中的芙蓉石晶莹剔透,内里浇筑的金色蔷薇纤毫毕现。更有周身花卉缠枝,精妙绝伦。
反倒是其后垂着的两条长长的素白发带沾着些不明水痕,泛着淡淡的粉色,虽是干涸,可曾经艳丽娇嫩的色泽可窥见一斑。
这冠便是在天宫之上,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寻了个蒲团,对坐于黎苗床侧。
他细细思忖今日的一团乱麻,试图厘清其中关窍。
黎苗精于算计,拿捏得很准。
待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赶回山中,入目便是黎苗恶鬼附身般俯瞰睥睨。
电光火石间,身形重叠,他忽然想起不过三年光景的那日,问天壁外,一如今日。
身后的狸猫真身泛着浅浅的蔷薇色,衣裙翻飞的黎苗微微地侧头,看向刊山的眼神一如当年问天璧外诛杀仙家。
来素霓山短短几日光景,过的比他在天宫漫漫岁月精彩千万倍。
说来奇怪,她修为不浅,远超寻常妖怪,怎么不肯直接用神识监视自己,反而大费周折用了一筐不怎么聪明的赤练蛇,怎么自己夜探小院时不见她出手,单凭拳脚功夫,自己不曾用神力是未免暴露,她又是为何?
今日兰木扶疏外遥遥一望,还是他下凡后第一次见识黎苗的灵力,还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撼天动地啊!
上一次,天雷五百,黎苗云淡风轻地挨完就堕仙,翻身投入俗尘凡世活得潇洒自在,众人扼腕叹息于她山精野怪拼尽全力得道成仙,也百思不得其解她为何会与一对老实本分的神仙夫妇起了龃龉,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这一次,天雷一道,她却灵力尽失倒地不省人事,扔下偌大的兰木扶疏万事俱休,他理不清黎苗既然避魔族如蛇蝎,多番婉拒了老魔尊的好意,又为何会对魔尊手底下的刊山痛下杀手,还是伤敌一千,自损一千二的损招。
强搜神识,说明即便黎苗同刊山并无交集,可是刊山所经之事,必有黎苗想要的东西。
可是黎苗多年不曾出过素霓山,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自给自足。
得过道,成过仙,却能眼都不眨一下地堕神,便是不求长生;山中弟子容貌昳丽,韭菜似的一茬茬长起来,又一茬茬地成仙飞升 ,便是不求美色;拜师礼流水一样的送进兰木扶疏,说是腰缠万贯也不为过,可是她平常居住的浓锦阁却是这样潦草,便是不求金银财帛。
那她,求的又是什么呢?难不成多年固步,当真只为“情”之一字吗?
如果真的情乱千秋,惹得黎苗情动的人又是谁?
一个与神仙有关系、与魔族有牵扯的人,又能在黎苗铺天盖地的势力中安然无恙地躲到今日,也算是个人物了,事情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望着黎苗呼吸微弱,谢予恩心中五味杂陈,素来不喜诸事繁杂的他忽然想帮一帮这女妖精,不忍她年华正好却泥足深陷,全算是曾为道友的力所能及吧。
盘腿而坐,手中神力凝聚,在空中架起一道水帘,泛着幽幽光芒。
谢予恩神力纯净,落在黎苗身上的一瞬却似被推拒于外,不得近身。强行压下了那股子莫名的戾气,勉强算是用神力裹住了蜷缩呢喃的黎苗。
纵然神力深厚,可是注入之时,却像被个深不可测的漩涡牢牢吸附。
谢予恩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也依然没能补上半点亏空。
这女妖精灵力竟然亏空到如此地步!
正思忖着,小老虎就拽着山神进了屋子,一人一虎拉扯间,撞得本就腐朽松动的门扉越发摇摇欲坠。
山神因为黎苗设计调“神”离山的事情没了大半底气,本来在谢予恩威压之下推出了浓锦阁,想着端方清正的男神仙总不至于对如同泼妇闹街的女妖精动些什么心思,便也就安静如鸡地守在小厨房煨一碗山参汤。
却被壮得小山一样的小老虎又拖又咬,拱到了谢予恩身前。
小老虎黑葡萄样的铜铃中盛着满满的提防戒备,对着谢予恩的方向,低低地呼出粗粝的声音。
对于黎苗为情所困的猜测越发肯定,若非如此,同她日夜相伴的小老虎也不至于这样如临大敌。
山神不好意思地憨憨一笑,挠了挠头顶,道:“谢小将军,男女有别,你照顾她也确实不便,不如咱们请个姑娘来照顾如何?”
小老虎哼哼着应和。
说完,却也觉得为难,黎苗遍邀方圆数十里的山精野怪前来观刑,都不曾松口让留春堂的小妖精们凑上这泼天的热闹,寻常精怪不得黎苗开口也不能轻易踏进兰木扶疏。
只剩下一水儿的男人,倒是去何处寻个姑娘?
谢予恩对山神多有敬重,不忍看他为难,“山神不必忧心,清玄会有好消息的。”
前言不搭后语,闹得山神满头雾水,怎么和清玄又搭上了干系?
手边的小老虎一个劲儿地用鼻子拱他,山神斟酌着用词正要再度开口,却听见清玄举着封书信,欢欣雀跃地跳进屋里,身后还跟了个同样开心的女仙子。
定睛细看,正是素霓山的老熟人——茶茶。
茶茶算得上是自兰木扶疏飞升出去,如今混的最好的小妖精了,统管着山川湖海志异,三五不时就回山中找黎苗,在天宫之上是过了明路的。
一听说她有个小小的休沐,可以下凡住上一段时日,像是个寄居在亲戚家的小娃娃,不曾问清缘由,行李也来不及收拾,就欢天喜地跟着前来报信的清玄小神回到了兰木扶疏。
茶茶正探头探脑地踏进来,这也是她第一次来浓锦阁,只当是黎苗正同她玩笑。
东张西望打量着这间破烂的有些离谱的屋子,一眼望见油光水滑的小老虎,下意识地就伸手呼噜了两把虎头上的几撮呆毛,呲着门牙笑嘻嘻地道“你怎么跑到这来了,这屋子怎么破成这样,她是不是苛待你了?要不然我这次把你带到天宫上玩一圈,不过天宫也没黎苗说的那么好。”
叉着腰噘着嘴撒娇,一副要为小老虎讨公道的姐姐模样。
却在看清床上躺着的黎苗后瞬间变了脸色,哭嚎着踉跄扑到床边,抖着声音,噙着眼泪问山神“这是怎么了,我前两日回来她还好好的,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一向响动不休的黎苗,此时却安安静静地蜷在床上,苍白的像是一幅褪了色的美人图,只剩下把瘦嶙嶙的骨头。偏偏衣裳血迹染满,像是从血海之中捞回来的。
众人无言。
还是谢予恩缓缓开了口:“我们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批,你想知道的,等她醒了,自己问她吧,如果可以,写一份陈情,或许有好处。”
毕竟牵扯到了魔族,提前知会天宫,说个清楚明白,他日若是魔族骤然发难,也不至于被打得措手不及。
茶茶瘪着嘴,难掩哭腔:“她什么时候能醒?”
“我给她渡了不少灵力进去,最迟明日清晨。”看了看昏不知事的黎苗,谢予恩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补了句,“只怕明日会有魔族的人过来打探刊山,嘱咐小妖精们都管好嘴巴。”
安顿好一切,留下茶茶,谢予恩带着众人离去。
山神几次欲言又止,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
谢予恩也不拖泥带水,单刀直入地同山神讲:“山神你在素霓山多年驻守,看你同黎苗相处,远超寻常,或许可有什么能解释她今日行径的好理由吗?”
只听一声长长的叹息,山神愁容满面地说道:“我来的时候,素霓山刚刚经历了场山火,万物灰烬,只有兰木扶疏保存完好,护佑下了不少灵精,黎苗的前尘往事我也只是听说一二,不过是为情堕神的风流韵事,可这么多年下来,我冷眼瞧着,却也不像。”
山神本就是凡人靠着功德得道,一无仙家关系,二无术法修炼,在素霓多年,全靠着好人缘撑着。
意料之中,谢予恩也不好再为难山神,抖开了清玄带下来的信件。
“山中诸事,君当自专。”
谢予恩前几日不便插手,正是因为不得调令,不敢擅专,以免有越俎代庖的嫌疑,平白惹同僚厌弃。
此时令行禁止,他便可以放手作为。
“素霓山脉三十二座山,共计四十六位地仙日暮之时,带上精怪名册来兰木扶疏议事。”
清玄领命而去。
“刊山之死,决不能成为魔族异动的借口。稍有风吹草动,素霓山一脉俱要警醒,立即知会,神魔争端本就频繁,事关刊山,我不便露脸。若是明日魔族找上门来,黎苗尚未苏醒的话,还得劳烦您多为周旋。”
“魔族?刊山已经是废棋了,难道魔族真的会为他来讨公道吗?”山神做惯了纯臣,看不懂魔族的弯弯绕绕。
“刊山终究是魔族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悄无声息的没了,随便报个寿数不永也便罢了,可是,黎苗这样大张旗鼓恨不得昭告天下的虐|杀,魔族若是还不过问,便是人人可欺的酒囊饭袋了。”
事情,确如谢予恩所料。
魔族找上门来了,不,魔族打上门来了。
沧澜(雪姨脸):“黎苗,你开门呐,你有本事杀走狗,你有本事开门呐”
库库砸门in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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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事未平风波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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