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仙们没看出来其中门道,只以为是山神厨艺一言难尽。
才炖出了这么一锅腥臭难闻的玩应儿。
纷纷捂着口鼻避如蛇蝎,害怕这罐血呼刺啦的肉落在自己碗里。
哪怕是在小厨房里吃惯了的小妖精们,见到如此卖相的肉,也不约而同地撤到了门后。
眼见还在状况之外的懵懂孩子嘻嘻哈哈不以为意,早就觉察出事态不对的山神打着哈哈,招呼着院中诸人离开,“今天这饭菜火候不到家,快去我的山神洞府里,我还存了点儿好东西,今日就请大家前去品鉴一番。”
此话一出,端着碗面色难看的众人如蒙大赦,嬉笑着挤出门去。
原本人头攒动的小院子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顷刻,便落针可闻。
只是乐游神君看到谢予恩面色突变,便知事情并不简单,想要挤开山神和茶茶上前一探究竟,却不料肥硕的身躯愣是被竹竿似的二人给结结实实地拦下来。
场面滑稽,像是过年待宰的肥猪,几乎要撞折弯到极致的竹笼。
举着锅铲的山神堆着满脸谄媚的笑,“乐游神君,你快尝尝我的手艺如何,你老见多识广,也给我指点一番,好精进些许。”
被“竹竿”桎梏的乐游神君在寒气四起的季节,硬生生憋出一脑门子汗珠晶莹,蒸出丝丝缕缕的白色水汽,叹了口长长的气,摇着头道:“山神,你和别人不一样,别把时间浪费在锅碗瓢盆上。”
皮笑肉不笑,黎苗揪了块儿帕子稳稳地端起了瓦罐,道了声“失陪”,就要往外走。
铃铛响动,好似街上挑着担子的货郎,只等招徕好奇的孩童。
谢予恩却快走一步拦住黎苗,道:“说清楚。”
轻蔑的眼神,不加遮掩地落在谢予恩身上,黎苗只觉得他无理取闹,开口就满不在乎的明知故问,“说清楚什么?”
事关重大,可黎苗依旧混不吝的态度惹得谢予恩郁气难舒。
朗声道“世间龙族大抵分为三类,一类是神族豢养,专门用来剔肉割筋,作为大补之物的珍馐美味,一类是家族传承,专供行云布雨之能,最后一类便是散修的灵龙,可那也是登记造册、榜上有名的。”
黎苗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试图拍开谢予恩的手,却只真真切切的碰到了素衣之下坚硬如铁的臂膀。
身形稍有不稳,滚烫的汤水便顺着罐口洋洋洒洒洒出来。
一时不察,垫着帕子拿起的瓦罐便脱了手。
闭上眼睛本能的向后,却没有预料之中跌碎瓦罐的声音。
再睁眼便只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牢牢的握住了瓦罐,残存血色的汤水就淋漓洒在了手上。
瓦罐灰蒙蒙、油腻腻,衬得谢予恩的手越发纤细修长。
白皙的肌肤之上,顿时便染出点点红痕。
宛如枝头正绽放灿烂热烈的红梅,鲜艳却也触目惊心。
“这瓦罐有些年头,可上面的痕迹绝不是近两日才翻动出来用的!”
斩钉截铁地肯定,让本就心存疑虑的山神和茶茶多存了三分疑影。
瓦罐滚烫,汤水淋漓。
可谢予恩却似无知无觉般,目不转睛盯着黎苗继续追问,“天宫之上,龙类豢养周密细致,本就是嘉奖灵力受损严重的有功之臣,绝不可能落到你的手里。而宗族之下,关系网错综复杂,你虽说堕神复妖,可就算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别告诉我说你有办法把手伸到人家的地盘上捉些龙子龙孙过来享用。”
声音冷峻且不容辩驳,短短数句便点出了关键所在。
遑论思路清楚,面面俱到。
那么黎苗唯一能有机可乘的,便是早就在天宫之上挂了名号的散修灵龙。
乐游神君看着爱徒受伤有些急眼,一改不着调的模样,再不复从前和颜悦色。
正色厉声道:“黎苗你私自扣押有修为的灵龙,往小了说,属戕害同类,一旦事发,便会永堕无间,再不轮回。往大了说,就是有意修习禁术,还要用血肉滋养,到时候就不是生死之事这么简单了,便是你意图动摇天宫,颠覆六界!”
诸般罪名,种种惩罚,都不会轻。
起码不会轻过她上天弑神的罪名。
诚如乐游神君所言,灵龙血肉本就形同天材地宝,若非对六界贡献卓著,绝没有人能无功受禄享用此等珍品。
谢予恩无意为难黎苗,可对这件事情洞若观火,叫他不能放任黎苗胡作非为。
她一个偏安一隅的小小妖精,竟然会有这样新鲜的龙肉,说明十有**是拘了灵龙在山。
谢予恩一直摸查不清楚的素霓山,从未见过的录山集,在此刻都成了破局的关键。
上一刻还在尽心尽力拦住乐游神君的茶茶,一听这话便知晓其中利害关系,下一刻,就恨不得跳脚,嗓子都要急劈了,瞪圆了水盈盈的眼眸,质问道,“黎苗,怎么回事?你不是答应过,不会再做那件事了吗?”
活像是被负心汉欺负了去,错付了终身的小丫头,此刻正认清了陈世美的面目,讨要说法。
连带着山神,也慌了阵脚,棺材本都要被骗没了的沧桑开口,“黎苗你、你真的……”磕磕绊绊,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远比茶茶更清楚其中关系重大的山神,也不由得悬起一颗心来。
兹事体大,茶茶和山神再不愿意,也不能再一味袒护。
可黎苗却挂上了满脸的笑意,即便眼底不见半点喜色。
不紧不慢的弯腰拾起了帕子,云淡风轻的抚上了瓦罐,不动声色的用了力气。
“谢仙君可是认错了,我兰木扶疏这小门小户的,哪里能搞到龙肉这么稀罕的东西?”
顾左右而言其他,摆明了想含混过关。
顶着谢予恩目光如炬,纤细手指触上瓦罐滚烫,黎苗一时间分不清二者之中哪个更灼热些。
腕上发力,想趁着谢予恩一时没有防备抽回瓦罐,可偏偏重力之下,谢予恩身形未动,端的是寸步不让的架势。
连带着山神和茶茶也着急上火了,黎苗便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终。
惯会见风使舵,黎苗断没有逆风而行硬碰硬的打算,原本难看到极点的表情,霎时就满溢着讨好阿谀,“谢仙君,有话好商量。”
长眉入鬓,尽态极妍,有意的做小伏低,像极了食人花张开血盆大口前,最后伪装的小意温存。
实在艳丽,也实在危险。
谢予恩看出黎苗让步,也知晓她顾忌着山神和茶茶。
一退为一进。
数次交手,黎苗的眉眼高低,他也会顺势而为。
松了手上劲道,放轻了声音。
在铃铛微响中,刻意压低的尾音似熔在温热又交错的清浅呼吸之中,一如风中飘荡的水汽,转瞬即逝,堪堪落入暗流涌动的二人耳中。
为听清话中内容,黎苗自然而然垂了头,额角碎发如同稚子调皮,随风飘着。
漆黑浓密鸦羽般的的睫毛也微微垂下,罩住了那双转动之间尽是花招诡计的杏眸。
鬓边的鎏金彩珠流苏长长的垂至肩头,弯着柔然的弧度。
一艳一淡两道身影纠缠,谢予恩竟然也能罕见的压制住黎苗。
她在耳畔热气中只捉到一句,“给一个合理的解释”顿了顿,眼尾扫过还在等结果的山神和茶茶,言语之间警告意味明确,却也让了大大一步的补上一句,“哪怕只让我一个人知道。”
一如既往的嬉皮笑脸,颇有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无赖劲头。
“真的不是灵龙,我若说谎,便叫,便叫我……”说着还竖着三根手指,眼神飘忽半晌,最后反而直直的对上谢予恩目光炯炯。
斟酌好一会儿,锵锵有力地添上后半句,“叫我再无来世。”
理不直气也壮,还添上几分胡搅蛮缠的乱来。
若非二人早有龃龉,单就这距离而言,郎才女貌,自然一番暧昧难言。
落在剩下三人眼中,倒像是萌动了春心的少男少女,说起了私房体己话。
急的抓心挠肝,却也无可奈何。
只是有了软肋的人,攻无不克。
说起来还要谢谢黎苗,数次交手,谢予恩学到了不少。
“若是只有我一人跟去,你还有诸多借口可以遮掩。可若是带上山神和茶茶,他们两个免不了要成为你的同谋,即便你巧舌如簧,他们二位也难逃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
眼尾扫过,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黎苗与他都心知肚明。
并非他卑鄙无耻威胁黎苗,也非空穴来风恐吓黎苗,而是本就身处漩涡之中,无所作为,亦是罪过。
谢予恩忽然好奇,即便是黎苗这样天老大,她老二的糊涂人,也会因为软肋一再让步吗?
鲜亮的丹蔻隔着一块儿卷了边角的灰扑扑帕子,握住了谢予恩不动如山的手。
腕子上的细丝银镯,在谢予恩的手背上硌出浅浅红痕无数,心中愤懑可窥见一斑。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若不能给谢予恩一个合理的解释,只怕今日之事并不能草草含混过去。
丹唇轻启,面上依旧盈盈笑着,可话到嘴边的却恨不得一字一句咬碎了满口银牙,“好,那我只许你一个人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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