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苗那双水盈盈的杏眸中闪烁着骇人的精光,微微前屈凑近谢予恩的身子暴露了她迫切的心境。
仿佛只要谢予恩松口应下此事,她便能当场给他表演一个生剥录山集的血腥场面。
泛着水光的妍丽眉眼,不加掩饰地直勾勾钉住了谢予恩,恨不得把他吸进瞳神。
不图小利,必有大谋。
谢予恩也是摸爬滚打过来的,摸清楚了黎苗的手段,却无法看破黎苗的目的。
被黎苗层层粉装打扮过的、不为人知的目的。
漫长的沉寂中,冷风夹杂着雪粒拨弄银铃
阵阵清脆的声音,突兀地拉回了思绪混乱的谢予恩,对上她灼灼目光的瞬间,好似裸露的肌肤被骤然烫伤。
清明澄澈的眼底,在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瞬间,竟然不由自主地偏向一侧,在黎苗温热的吐息中,落在了绯依“沧海遗珠”的唯一一颗蛇蛋上。
黎苗的耐心即将耗尽,她看不上谢予恩这样温吞的优柔寡断的性子。
恨不得走一步,想百步。若不是自己的目的尚未达成,她早就手起刀落地砸碎谢予恩的腿,免得他踌躇不前。
她的素霓山,可容不下这样犹豫不决的角色。
心中骂得再很,顾忌着功亏一篑,黎苗面上却还得挂着掺满勉强的古怪笑容,仿佛顶着吞苍蝇的恶心,咬着后槽牙,笑盈盈地开口,“谢小仙君,无本万利的买卖,你还犹豫什么?”
“不图钱财,不图名利,心甘情愿做出这样的让步……”他故作镇定地勉强稳住声线,在微不可察的深深吸气后,佯装轻松地玩笑,“难不成,是图色?”
未曾挑明的是,图谁的色?
可答案似乎显而易见,除了被黎苗一直纠缠的他,再无别的选项。
即便声音不大,谢予恩却还是在强烈的羞耻心中,差点咬断了自己那条“刚正不阿”的舌头。
他忽然自嘲,怎么才下凡不到半月的光景,竟也学会女妖精这套油嘴滑舌。
反倒是正等着回复的黎苗,听到这话,先是一愣,一度以为自己耳朵里塞了陈年的鸡毛,才能从古板得近乎迂腐、活像是从地里头刚挖出来的小神仙嘴里,听到这种孟浪的话。
“啊?”黎苗只当是自己来日来,身心俱疲,一时间恍惚了也是有的。
忍不住歪了歪脑袋,侧了侧耳朵,几乎要贴上谢予恩的胸膛,试图听清楚素来清风霁月般存在的小神仙,刚刚究竟在说些什么。
鬓边柔柔垂下的绯红绦子,随着她歪头的动作,自肩头滑落,绦尾上咬着的饕餮铃铛,在空中你追我赶,叮叮当当闹作一团,几乎要砸上谢予恩如同擂鼓的心口。
谢予恩也没寄希望于从黎苗满口胡言乱语的嘴里套出有用的蛛丝马迹,剑走偏锋,口不择言,却也意外截住了她的话头。
不假思索地抬脚走向蛇蛋,强压下胸前因轻佻浪|荡而砰砰作响的悸动。
好似透支了漫长而庄严的神生中,为数不多的荒唐。
再没有心力应付黎苗满头雾水的追问,只能留下一个依旧端方的背影,在凛冽寒风中好似苍翠松柏,傲然挺立。
在他的仓促掩饰下,佯装镇定的窘迫被见多识广的女妖精,轻而易举地看破。
黎苗都被气笑了,竟然被这样愣头青一样的小神仙结结实实地摆了一道。
对自己这样花名在外的女妖精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微微眯起的狡黠杏眼,滴溜溜地转动。
利诱,收效甚微。
事已至此,她心力掂量着的再不是这买卖亏不亏本,只剩了事情能不能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若是能得偿所愿,项上“妖”头拱手相让,又有何难?
踩在雪中,半披半拖着谢予恩长长的大氅,黎苗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贼心不死地盘算着究竟如何才能继续动摇天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神仙。
心事重重之际,竟没注意到谢予恩陡然停住的脚步,径直撞上坚硬的背。
本就冻得通红的鼻尖霎时充血,激得黎苗眼中盈满水汪汪地泪花。
骤然失了重心,又被迫踩在大氅上,直挺挺地向后栽。
事发突然,连带着谢予恩也措手不及。
黎苗被大氅裹住了结实,扑腾着却也再无动作的可能,只有一只手突破“重围”,无主地身在半空。
下意识地望着眼前的小神仙,“谢予恩!”语气里的急切,再无半点遮掩。
没了故作客套尊敬,没了阴阳怪气。
他似乎第一次在黎苗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说不上来的感觉。
谢予恩不假思索地伸出手,隔着凉丝丝地层叠银镯,拉住了她温热的手。
温暖,柔软。
黎苗在扬起的青丝中瞥见谢予恩那副波澜不惊的脸上,划过的张皇失措。
正在躲过一跤的窃喜中,重整锣鼓,预备再度吹响“进攻”谢予恩的号角。
可惜,事与愿违,功亏一篑。
对于黎苗眼中一闪而过的算计,谢予恩再熟悉不过。
一如刊山闹事,她屋檐坠落;一如沧澜换身,她张弓搭箭。
拿捏人心无往不利的女妖精,在不知她筹谋计划的此时此刻,他自问无力抵抗。
正在黎苗洋洋得意,打算拿捏着谢予恩的良知,摆弄天宫之上不染凡尘的小神仙时。
自以为稳操胜券的局面,忽然一败涂地。
谢予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干净利落地松开了手。
来不及反应的黎苗在被风卷起的发丝中,看着谢予恩的面庞逐渐模糊,自己重重地跌在雪地中,砸起的雪粒纷纷扬扬。
身下,正传来蛋壳碎裂的声音。
黎苗连自己被转着圈圈搂在怀里的英雄戏码都想好了,却怎么也没能想到谢予恩给了她当头一棒,精心勾起的弯弯唇角转瞬就被冻僵在脸上,呲出来的小虎牙,恨不得咬穿谢予恩的脖颈。
谢予恩那把嗓子,清凉得如同浸满漫天风雪,冻得人心底发凉。
“死了这条心吧!”
语义含糊不清,不知是说黎苗觊觎美色之心,还是她筹谋盘算之心。
黎苗的那截子欺霜赛雪的皓腕,就堆叠着掐丝银镯,直挺挺地伸在半空中,亮晶晶的眸底,隐约飞舞着洋洋洒洒的雪粒。
偏偏谢予恩补上一句,“不知道,黎苗姑娘,可有清醒一点。”摆明了拉开两人的距离。
他同她一样,一样敬佩彼此,又一样防备彼此。
道不同,却又不得不并肩,并肩后,自然不得不警惕。
本意是警告黎苗,不要妄做他想,却不料陷在雪地中的黎苗竟痴痴笑了起来,“谢仙君,大可不必如此,皮囊而已,我黎苗还没有强扭瓜来解渴的习惯。”
伸手拉开脖颈前的绦带,黎苗将谢予恩那件足够厚重的大氅解下,坐在大氅上支起身来。
眉眼张扬热烈,在淡淡血腥气中,却压不住那股子几欲喷薄而出的嗜血意味。
饶有兴味地打量,如有实质般落在正迎风而立的谢予恩身上。
“不过谢仙君,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讨价还价这套在我这儿,行不通。”好整以暇地站起身,黎苗拍拍裙角残存的丁儿点雪粒,“毕竟,我第一次能给出的好处,一定是最多的。”
雪粒扑簌簌扫落,扰动满身环佩叮当。
语气稀松平常,眼角的余光也不曾赏给谢予恩半个。
谢予恩不是被吓大的,却也在思索黎苗看似着三不着两的话中含义。
连日来的多番交手,他听出了黎苗话中不一样的笃定。
正欲说些什么,却只见黎苗无暇关心其他,好脾气地将铺陈于地的大氅拾起,随手卷了卷,好似在遮掩被蛋液污了的皮毛,颇有些无赖地递给自己,“都粘脏了,只是可惜了了,我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也不知道怎么打理收拾,还得劳烦您自己解决一下了。”
说的理直气壮,仿佛天经地义般。
黎苗好似涨了教训,恪守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准则,小心翼翼地递过大氅。
谢予恩不疑有他,顺手接过。
却在接住的瞬间悔青了肠子,霎时瞪大了双眼。
无他,只是被黎苗刻意裹起来的大氅下,有一条通体碧绿的双尾小蛇,在她遮遮掩掩的动作下,悄无声息地攀上了谢予恩裸露的手腕。
大氅尚且残存着黎苗的体温,轻而易举地骗过了谢予恩,才叫小蛇在二人交结之际,顺利咬破了谢予恩的腕子。
谢予恩吃痛抽手,大氅卷着小蛇甩落在地,尖尖的稚嫩毒牙上还挂着因撕扯被刮落的零星皮肉。
始作俑者的黎苗云淡风轻,面上不带半分惭色。
在冷风中抱紧了手臂,殷红的软缎绣鞋顶着丛丛簇簇的银制铃铛,有一下没一下地捉弄着大氅上左右摇摆的小蛇,志满意得地看着小蛇在自己脚下惶惶难安。
还不忘阴阳怪气地说道,“没想到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谢仙君,也有这样阴沟里翻船的时候,真是叫人心疼得紧。”
勉强得体的场面话,被黎苗抑扬顿挫地加工一番,再说出来,格外讽刺。
刚刚出生的小蛇,被黎苗用脚尖捉弄,早就没了毒液的尖牙此时也只是装模作样地呲出,惹得黎苗玩心大发。
谢予恩没有心思同黎苗打嘴架,当机立断地并指点在腕上经穴。
却不见料想中的成效,反倒是殷红的血珠汩汩流出,顺着骨节分明的手颗颗淌下,滴落在松散的雪中,红得扎眼。
反倒是一直以戏弄小蛇为乐的黎苗,此刻施施然地道:“蛇本性|淫,刚出生的小蛇,毒牙都没长全,唯独这让人意乱情迷的功夫,一等一的好。”
意乱情迷四个字被黎苗叼在舌尖,打着转出来。
“可为何我封住经脉,却收效甚微?”
“你体内的是绯依用精血温养多年的录山集,小蛇也是绯依的精血,两相碰上,自然……”
黎苗的话说了一半,却也不妨碍谢予恩听明白剩下的。
自己,中了情毒。
“可有干净的法子解了?”
黎苗两手一摊,努着嘴,“干不干净,我都爱莫能助,我只知道,你刚刚强催体内神力,只会适得其反,血脉逆流,情毒只会更迅速地倒灌进四肢百骸。”
本就妍丽的眉眼,此刻笑意盈盈,压不住幸灾乐祸的促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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