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玩笑

山神对黎苗一向娇纵,在任期间收拾过不少她的烂摊子。与其说是一山之神,倒不如说是一家之长来的更贴切些。

对不请自来的黎苗没有半分诧异,转身继续侍弄满架子的花花草草。

神仙洞府按理来说大多高雅素净,可是山神所在却是黎苗精心装点过的,虽比不上兰木扶疏那么富丽堂皇,却也算得上精致舒适。

更有山神用神力维持,洞府之内,四季如春,实在是个好去处。

轻车熟路地倒了杯淡淡的茶,仰起脖子一通牛饮。

提着满绣百蝶穿花的绯红罗裙,满身点缀的金银铃铛微动,像是一簇烟火。

抬脚坐上秋千架,黎苗罕见地没同山神闲磕牙,争辩为什么留着这么一棵不发芽、不开花、不结果的枯树。

一反常态地晃起秋千,惹得绣鞋上的铃儿响叮当。迫不及待想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开口就是:“快帮我看看,谢予恩提哩吐露写了些什么酸言酸语。”

摸着信封之上三道神力加固的封缄,山神忍不住甩着不算薄的信封奚落黎苗:“你那么好奇信里的内容,不过稍耗法力的事情,你还犯得上磨薄了鞋底往我这儿跑,硬生生忍着一路上不拆开,大有长进啊!”

黎苗也不搭话,只是抱怨:“你们神仙办事越来越敷衍了,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也不说打听打听,我黎苗大字不识一个的山精野怪,写这些东西是要为难谁啊?”

一目十行地看完,山神把信甩到一边:“这个谢予恩,把神仙都当得迂腐了,这样的小事,也值当他长篇大论,嘱咐许多?”

摩挲着秋千几乎能以假乱真的绢花,拨弄着添作花蕊的莹润珍珠。

黎苗没个好气地怼他:“你不迂腐?明知道他废话一箩筐,你还不赶紧长话短说,摆明了吊我胃口!”

眼见着黎苗有些急眼,山神才好整以暇,慢慢悠悠道:“信上说,他毕竟是下凡修养,本就给你添了许多麻烦,为报你恩情,他带着那帮子小伙子去巡查结界,正好顺路把山脚下住的妖怪盘查一下,登记造册,留待后用。”

闻言,黎苗不以为意,眼神透着淡淡的鄙夷,讥讽说:“你们神仙都活成精了,算盘珠子打得比谁都响,素霓山的结界坏了不是一日半日,也不是他谢予恩下凡后才坏的,你的述职单子递上去多少次,偏偏这次给修了?”

手下的珍珠花蕊弯折金丝缠绕的蕊柱,黎苗骤然松手,碰在一处。

大剪子利落剪掉花枝,山神嘴上振振有词,“天宫有天宫的难处,尾大不掉,积弊多年,都在改,总要慢慢来。”山神的话滴水不漏,没有反驳满腔怨怼的黎苗,也没否认天宫的为难。

“慢慢来?要不是我得过道,成过仙,术法还还算是同神仙一个门路,还能帮着修补一个,就结界上的那个口子早就被有心之人撕开了,轮得到他谢予恩修?”

还有半句“我们早就凉透了。”梗在喉咙里,半日没能说出来。

无意在这样的小事上同黎苗分辨,山神嘱咐她,“对了,东南角,我把你前两日在山脚下捡的小狗给安排到那了,谢予恩动作快,估计山脚下一圈都能摸排一遍,这次应当是能遇上。”

“狗?”黎苗的记性着实不怎么样,素霓山中山精野怪来往繁多,她搜肠刮肚也没能想起这是谁,皱着眉头满头雾水。

眼瞧着黎苗抓耳挠腮,山神大发善心:“你这也忘了?就是那个烫的毛都焦了,但是化形还挺俊俏的、不穿衣服的美貌男孩子。”

素霓山人杰地灵,美貌的大有人在,不穿衣服的屈指可数,这话一出,黎苗当即就记起来了。

“腾”一下子就从秋千上跳下来,满身的铃铛响得山神耳朵疼。

黎苗转身就跑,还得拽上正拎着大剪子精心伺候花花草草的山神,半是威胁道:“同我走一趟吧,不然现在就和你清算往兰木扶疏塞神仙的事情。”

听了这话,山神也不恼,只是拍落手上沾着草木香气的泥土,忍不住抱怨句:“满身的铃铛动起来地动山摇的响,几时才能卸下来。”

最是嘴碎墨迹的黎苗却罕见闭了嘴。

云深存寒英,山广欲芳菲。

不似山顶之上银装素裹,山下积雪早融,柳枝都憋着一股子苍翠,只待东风一吹,便能染绿山脚。

四下无人,黎苗拉着山神反复唠叨:“天上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不放心我?我安分守己培养出多少能力强素质高的小神仙,有你这么一位老的震慑我还不够,还得塞进个谢予恩弹压我?”

言辞恳切,若不是素来知晓黎苗为人,老神仙都要对天宫之上的指示存疑了。

山神只是打着哈哈糊弄搪塞,“神仙又不是打秋风的,总是你打扰了人家的清修,要不然也不至于找上门来。他都既来之,则安之了。你也松松手,过一阵子他也就走了。”

软缎的绣鞋踩进泥巴地里,拖住了她脚步匆匆。

本就心中不大畅快的黎苗越发烦躁起来,道:“你是山神,这本就是你该干的,怎么让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去?”

山神却有苦难言,素霓山本就是块烫手山芋,若是能得谢予恩相助,厘清素霓山这一潭浑水,说不定他还能再往上晋亿晋,到时候在九重天上任职,好过在素霓山当个名不见经传的地仙。

毕竟成为保佑一方的神仙,并不是每个修道之人的心之所向。

黎苗忍不住揶揄山神,“你这么有斗志,怎么还不如谢予恩,他可是从神魔大战中全身而退的神仙,怎么还肯去干这样鸡零狗碎的小事情?”

虽说山神多年蹉跎,却也不会眼红心热这样权势声名。但是却想着逗逗黎苗,少不得拿话刺一刺她。

“嗐,杀戮太多,或许伤了本源,天宫之中的命令他兢兢业业完成,却也不像我们这般汲汲营营,想来是个无心仕途的,不然也不会轮到你来嫌弃他,真是论功行赏,就凭他赫赫战功,你想见他一面,只怕是机会难得哟!”

二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不休,在结界破损的河岸边,正碰上休整的小神仙们。

河水尽头是眼暖泉,数九寒冬也有泉水冒着腾腾热气汩汩而流,眼下只有河岸附近还残存大约一尺的冰凌。

眼瞧着是修整完结界,黎苗心中有了计较,谢予恩当真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狠角色。

卯时二刻到此时艳阳高照,满打满算不过三个时辰,她缝缝补补数月才勉强维持的结界就已然完好无缺了。

看着一身的牛劲儿不知道何处发泄、就着山泉玩耍嬉戏起来的小神仙们。

黎苗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利刃。

小神仙们都玩心大起,兴冲冲的折了树枝,抽掉了泛绿的树皮,草草削出锋利的头,或站或蹲,守着河岸,准备捉上两条鱼来打打牙祭。

唯有谢予恩玉面迎风,在一片嬉笑打闹中盘腿坐在岸边,闭目养神。

山神还未走近,便能清楚的感知到谢予恩浑厚强劲的神识如同涟漪层层推开。

想来是多年厮杀的习惯,让他时刻紧绷着心里的弦,容不得半刻松懈。

黎苗清楚的看到冬日末尾的暖阳倾泻,洒满谢予恩一身,投下他身形似鹤。

果然连带着风都格外偏爱谢予恩,额角的碎发都飘得尤其养眼。

俯下身子,腰间铃铛乱响,却也被吹散风中。

她捡了满满一捧的鹅卵石放在了山神手里,山神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亦步亦趋跟住突然撒欢的黎苗。

侧身,起势,投出手中圆润的鹅卵石,在不大宽敞的水面连打了四五个水漂,鹅卵石如流星般登上对岸,方才堪堪停下。

激起的水花带着凉意溅了谢予恩一脸。抬眸却依旧是满眼清明,不见半点愠怒。

眸色如夜色凉薄,入目却是一道浓墨重彩的身影。

如意云纹的鹅黄夹袄下,桃红盘金彩绣绵裙掐出纤细的腰身,水碧色的腰带两股成络,四股交错,中间点缀着金银铃铛,长长的垂至满绣花鸟的软缎鞋边。

黎苗就这么一团火一样的,俏生生临水而立。

而小侍卫们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蹲守多时还没有收获,见黎苗的水漂打过来,当下便起了哄,想让黎苗背上他们一无所获的黑锅。

少年的音色清朗蓬勃,带着生命独有的朝气,说上两句话,全是掩饰不住的笑意,“黎苗姑娘,你可是把我们的鱼都吓跑了,我们原本打算今天晚上回去炖鱼汤喝的,得赔我们几碗。”

三句没有正经,黎苗竟然一反常态地羞涩起来,耸着肩膀揪住手,满脸为难,开口却是:“今晚开始陪吗?”

这话惹得众人满头雾水,须臾便领会到了此“晚”非彼“碗”,此“陪”非彼“赔”。

莫说是十几个小神仙们没见过这么妖媚离谱的女妖精,接不住这明晃晃的调戏,连带着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谢予恩也破了功,宠辱不惊的脸上裂开一道细细的纹。

黎苗拿腔作调掐细了嗓子,声音甜腻得惹起山神一身鸡皮疙瘩,皱着眉,撇着嘴,就差在挤满抬头纹的额头上写上撕心裂肺的几个大字,“女流氓!你在干什么?”

眼见众神仙都僵在原地,定住身形,山神少不得打个圆场,企图糊弄过去。

顷刻就佝偻起挺拔的腰杆,堆着满脸的笑意打哈哈:“都是玩笑,都是玩笑,山精野怪没什么见识,就爱说点儿俏皮话,博诸位一笑,博诸位一笑。”

拽着还沉浸在娇羞之中难以自拔的黎苗,顶起皮笑肉不笑的面庞,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音量,咬牙切齿地哭诉,“我再熬几年,都能荣休了,非得丢我的老脸吗?你现在就像那癞蛤蟆趴在脚面子上,不咬人,但是真的膈应人啊!”

无视掉山神红透了的老脸几乎要掉下渣子来,黎苗越发放肆。

蹦跳了两步,佯装天真懵懂,左脚还动作娇俏地踢踏这河岸上细碎的小石子,故作无奈纠结地开口:“可是我要是陪你们,山上的小妖精们怎么办啊?”

正式开始随地大小演,这演技你就看吧,一看一个不吱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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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粉墨登场撩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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