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之上共有房间十五,虽说小了些,床铺之类的基本设置还是有的,更何况对于修士而言,莫说这些,哪怕是更加艰苦的环境也能适应,无非看作一轮对身心的锻炼就是,这般看来丹穴为弟子准备的飞行灵器已然是不错的条件,让他们一人一间也算是绰绰有余。
待到所有人都上了飞舟,只觉一阵颤动,飞舟便已经从地面之上腾空而起,随后缓慢地升高,逐渐隐入云端。
飞舟的运转自然就同他们这些弟子无关了,感受着脸边因飞舟起行而拂过的清冷微风,十一个人很快便按照顺序走进了依次并列的房间。景晏落在了队末,也就是最后一个进屋的弟子,直接在床沿找了个位置坐下,想了想又站起身来在屋内布下了一个隔音法阵,好在这一路上若无意外修炼也是弟子们的常态,这点灵力波动也并不突兀。
随后不多时,阵法的最后一笔方一落下,那扇被他亲手关上的房门就被推了开来,一个闪身进来的正是同上了这艘飞舟的丹朱。
“你这是……”丹朱一进门就发觉了景晏布下的阵法,眉头一挑,笑道:“准备的还挺充分。”
“把门关上。”景晏无奈看他一眼,看着那从门外透入的日光重新被房门尽数遮挡才又接着开口:“同师尊说过了?”
“当然。”丹朱果断这般回道,“怎么说现在我也是你师兄,师兄来看看师弟总是理所当然的吧。”
显然是早就想好的理由,也不知这句话在心底翻来覆去念叨了多少遍,谈及自己是师兄之时,丹朱唇边的弧度更是上扬的更加明显。
旧事重提,景晏不由得回忆起过去,当时打定了主意要拜师尊为师的时候他们两个似乎也争过这大师兄的名头,不过不一会就单纯变成了言语上的争执和实际上的玩闹,直让旁边的丹离丹玘也都看的蠢蠢欲动想要加入,最后还是师尊站出来,以大师兄要管的杂事太多为由使得丹朱让了步,算是裁定了一个结果。
不过如今看来,这紫炎峰的杂事只怕还是落到了丹朱头上啊。
丹朱自然不知这一息之间景晏就想了这么多,他说这话本就是调侃居多,也没想真让景晏有什么反应,语罢就自顾自地搬了个桌边的圆凳靠在桌旁坐下,看着景晏从袖口接出那条已然眼熟的黑蛇,又道:“你把它也带来了?”
“那是自然。”景晏重又在原位坐下,将闷了许久的小黑送到了自己颈间,随后小黑就挪动着身子动作轻缓地盘了上去——这也是在丹房炼药的几日间小黑新生的习惯,太热的环境下反倒是景晏这不为环境变化的身体更显清凉舒适,又不能挡住他控制灵力的双手,小黑就干脆自觉地在他的默许下爬上了脖颈,现如今直接使得一度让小黑缠了个结实的手臂手腕反倒是排到了后面。
显然,当日景晏炼制的丹药已经实打实的起到了作用——匿隐丹,借着他已然恢复的神魂算是炼了个成功,虽比不上当年鼎盛时期,但如今在化神以下不知情的人眼中,小黑充其量也就是条同饲养者关系亲密的普通黑蛇。
这也是此番景晏放心将小黑带出宗门的原因之一。
了解景晏作风的丹朱留意到眼前看上去已然变得灵气低微的黑蛇也不觉得惊讶,想也清楚化神以下的修士若不仔细探查大概发觉不了分毫,不过这样的一幕看了却还是免不了意外,叹息直言道:“你这是要把它惯到天上不成?”
“哪有这么夸张。”景晏失笑,话音未落便从手镯之中取出了那瓶漱魂丹,熟练地倒了一粒递到了小蛇嘴边。
“还说我夸张。”看着小黑毫无犹疑地将丹药一口吞下,丹朱“啧”了一声,怎么说也是丹煌门下资历最深的亲传弟子,只凭那丹香便能判断得出这丹药的种类,心疼之余不由又对这小家伙在景晏心中的重要性又多了一层认识,“这可是师尊给你的丹药吧?”
毕竟品相这般好呢。
“没错,记得帮我保密。”景晏毫无掩饰之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将药瓶塞回手镯,伸手摸了摸小黑的额顶。
自从这些天开始服用漱魂丹后,性子本就温吞的小黑反应起来更显了几分迟缓,连带着那一双漆黑的眼珠也都添了些许朦胧。
但这反而是好事,心知这是丹药养魂的药性开始发挥了作用,景晏也就不再想着打扰,而是让小黑自己在神魂的疗养中缓缓地恢复神智。
如今便有金丹的修为,想来小黑的全盛时期实力应当也不会逊色,兴许便是同自己当初一般的化神修士,就是不知当初的自己是否与其相识……
景晏已然足以有了这般的判断,也不知这道残魂疗复之后,小黑的神智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若是足以交流,希望对方不要因这段宛若主宠般的相处经历便对自己心生怨怼。
“又让我保密。”丹朱闻言不由抛过去一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从小到大都是这一套。”
小时候明明是一样调皮,一天天的净长些心眼,要不是自己帮忙瞒了那么多,在师尊掌门他们眼里,景晏这小子才不会是这么个光明正大的形象呢!
丹朱不由得这样愤懑想到。
“互帮互助嘛。”景晏看上去倒是情绪十分稳定,微微一笑,字里行间还是那般温润语调:“兄弟之间不就是这样?”
“净会说些好听的。”丹朱冷哼一声,看似不满,但也正是因为他的的确确将景晏看作自己的此生挚友,也才会在他的面前流露出这些毫不遮掩的生动神貌,也才会为这位挚友的遭遇而倍感愤怒。
“说吧,找我什么事?”闲谈过后,也就该聊一些正事,丹朱姿态随意地向后一靠,刚好靠在身后不远的桌沿上,出声问道。
“终于要出门和人打交道,总是要事先了解一下情况不是吗?”景晏接着坦言道:“这八个月你们也不同我多说些,我就只能自己来问了。”
“这可不能怪我啊,又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我还给你整理了份东西出来呢!”丹朱急忙解释般地开口说道,说着还直接从随身的储物袋里掏出一厚叠纸张拍在了景晏眼前,随后又按捺不住流露出些许不忿,闷声道:“还不是掌门和师尊,怕你一直惦记着当时的事反而不利于养魂修身,才一直不打算和你聊宗门和修真界的事。”
“我又不会急于一时,所以才会现在才提起这个话题。”景晏平静地开口说道,倒也没有真的因此生出些什么怨怼,将丹朱递来的东西收下,随后又笑:“说起来,这几天我也不是没去找过你,不是说忙吗?”
景晏这话倒也不是借口,这几日炼药灵力耗尽后的休息时间他还的确去专门找过丹朱,可在他的住处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影,随后才从旁人那里打听到这几天丹朱忙的不行,甚至还要各个主峰之间到处跑,仿佛一下子就有了处理不完的杂事似的。
至于为何不去掌门师尊那里请教……尽管对他们而言解答一下疑惑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暂且不提他们如今对景晏更多是偏向保护而不愿他再度涉足危险的态度,掌门一向忙碌,而对于已然自觉给师尊添了麻烦的景晏而言,这些自己看作亲人长辈的存在,果然还是能给他们少添一事就少一事的好。
再说,丹修炼丹之时最忌讳旁人打扰,在前几日再度去到师尊的洞府外看上一眼之后,他也的确不愿去打扰身处于丹房之中的师尊,这才转身回去,接着炼制起自己需要的丹药了。
丹朱闻言不由语塞,呼吸都窒了一下才又道:“我这不是打算为了今天提前把该干的事都处理完嘛……”
“好了,我们之间又用不着客气。”景晏轻笑着打断道:“就按着最近几年的情况,简单说说吧。”
“那我想想。”丹朱闻言也不再扭捏,就像景晏说的那样,他们之间直来直去也就够了,思索了一会干脆道:“小宗小派的变化暂且不提,实际上,这五百年间整个修真界的变化并不大。”
景晏闻言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如今的形势和我记忆里的一般无二?”
“那还是有点区别。”丹朱想了想,“比如紫宸宗的宗主就在三百五十年前换成了萧泓笙,一同销声匿迹的还有好几位有名有姓的长老,只说是闭关的闭关,入世的入世,实际上到今天都没有个合理的说法。”
萧泓笙,紫宸宗掌门座下首席弟子,也是一位天赋异禀的人才。
“不过萧泓笙原本就是选定的继承人,人皇也没对此表示不满,其他人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
“其中的疑点未免也有些太明显了。”抚摸着小黑的指尖微微一顿,景晏着实有些意外。
当年的景晏常年隐居于昆仑,他同那位紫宸宗的大弟子实在是没什么交集,印象最深的也不过是在一同抵御污浊之灾的时候站在了同一阵线,从那时了解到的便只有尊上护下的好名声,如今乍一听此般秘闻,还真是不免惊讶。
“谁说不是呢。”丹朱颇为赞同地说道:“所以这些年来,私下对于这其中的猜测也一直是众说纷纭,没个定论。”
虽说如此,片刻沉吟过后,丹朱还是选择了开口:“不过我同他也算是半个熟人,在我看来,他不像是会走歪门邪道之人。”
将此事记在了心里,景晏想了想,又问:“那么,北辰剑宗呢?”
记忆中,北辰剑宗是当时天下公认的第一宗,无论是武力还是财力都是其他宗门所不免艳羡的对象,五百年匆匆而过,不知如今又会是个怎样的情景。
“北辰剑宗?当然还是那个旁人拍马不及的天下第一,动都不带动的。”
丹朱的语气里透出些让景晏都忍俊不禁的感叹,却未等笑音出口,就又听见丹朱接着说道:“只是他们的那个天才大弟子原黔,突然传来了陨落的消息。”
语意间分明可见几分清晰的叹息。
说着,丹朱仿佛是为了营造些切合的氛围,故意压低拖慢了嗓音:“巧的是,也是三百五十年前。”
“原黔……?”
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听到这个名字的景晏不由微微一愣,他的确有些印象,又或者说印象十分清晰,同之前提到过的萧泓笙一样,也是在那段对抗污浊的日子里。
迫于形势,各大宗门都派出了不少修士前往了浊气爆发的南海合作镇压,也是在那个时候,他认识了解了许多来自不同宗门的弟子,萧泓笙是一位,原黔也是那时的其中之一。
当时,天才二字的确是常用来形容原黔的词汇,不如说一度代指的就是原黔这一个人,五百岁突破化神的天赋宛若一道不可跨越的天堑,以至于往往使得除其以外的修者都在众人眼中淡去了行迹。
但,各宗弟子对于原黔实力的认同却还是曾经让他这个“没什么见识”的深山修士大吃一惊。
毕竟污浊来势汹汹,尽管往日可能免不了羡慕亦或是嫉妒,可面对兴许见不到明日阳光的现状时,他们对于原黔到来所爆发的兴奋和重新燃起的战意却是让忙于应对的景晏也不由侧目,自然而然地也就对原黔这个存在生出了几分好奇。
只可惜,最后原黔被派去压制那一波如同滔天巨浪般席卷而来的浊气,而同时自己也被言语甚至行动压着强制走上了末路,如今回想起来倒真是没能和这位天才说上几句印象深刻的话,实在是有些遗憾。
只是不知,若是他当时在场,又是否会默许将自己填入阵眼呢?
沉浸在过去回忆中的景晏面露出神,一时间连目光都有些涣散,或许也正是这个缘故,他才没有发觉在那个名字出口的一瞬,脖颈间的黑蛇便宛若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一般,本能地僵直了原本松弛的身子。
回想起这些,下一句也就顺其自然地流露而出:“怎么可能?”
丹朱耸了耸肩,意思也很明显:事情的的确确就是如此。
“刚好便是一样的时间,巧合也未免太巧了。”景晏轻声喃喃,又道:“就没人质疑过这两件事?”
“怎么会没有。”丹朱像看白痴似的看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自家兄弟怎得突然变得傻了起来,“但这两家没一个出来解释,又一点实证都没有,旁人除了猜测议论还能怎么办?”
“的确。”景晏也意识到方才自己的异常,无奈地笑着捏了捏小黑的尾巴,“是我一时迟钝了。”
“哼哼,反应过来就好!”丹朱哼笑一声,能看到景晏这般在自己面前吃瘪他自然是乐的开心,“接下来就该轮到琉璃阁了——”
咚咚咚——
没等丹朱接着往下开口,原本紧闭的房门处就传来了一道清晰的敲击声,转头隔着房门映入眼中的是一道鲜明的人影,正立在门外。
“叨扰了,请问丹朱师兄在这里吗?”
被打断了要说的话,丹朱一时之间也没了那点同友人聊天的心思,下意识同景晏对视一眼,随后站起了身往门口走去。
景晏拢了拢发丝领口,算是遮住了小黑的大半个身子——自从小黑表露出不再愿意闷在袖布中后,景晏就已经做好了要将它带在外面的打算,那枚匿隐丹所为的本也有这一层原因。
养一条普通的小蛇而已,修真界中又算不得什么怪事。
拉开门后见到的正是紫炎峰金丹的带队弟子,丹朱不免微蹙了眉,但到底是做了紫炎峰这么些年的师兄,面对后辈也没有表露出什么阴沉的态度,反倒是放平了语气,询问道:“发生何事?”
这一幕看的房内的景晏目光中倒是流露出些许兴味。
有关丹朱是如何处理峰上琐事的从前也只是听他本人抱怨过,还总是说自己完全不适合操这份心,字里行间透露的都是希望景晏来替他干这份差事。
如今看来,不论私下如何抱怨,丹朱果然还是像自己了解的那样,是个能够负起责任引导帮助后辈的好师兄。
这般想着,景晏心下不由得生出几分愧疚,毕竟若不是自己不得不远走昆仑,对这些杂事负责的本该是自己才对。
就这么走神了一会,再度回神时就见丹朱关上门走了回来,只是大抵不是错觉,景晏总觉得那位敲门的弟子离开时似乎越过丹朱的身影看了自己一眼。
心下疑惑,景晏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本以为会调侃他出神的丹朱这下却依旧沉着脸色,面露几分不悦地开口:“青云宗的人,我得出去看看。”
“青云宗……同为丹修,我记得他们同丹穴关系一直不怎么样。”景晏沉吟片刻,果断道:“我也出去看看。”
“都知道关系不好了,你还去做什么?”丹朱不解。
“放心,只是和其他人一样,看个热闹。”
说着,景晏指了指门口处已然足以清晰看见的来往人影,露出一个看似毫无深意的温和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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