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起来的时候，我听见外面隐约有马车停下的声音，知道是秦菀和郭解来接我了。我从床上爬起来，项扶苏被惊醒，睁开眼：“小英！”

我用手盖住他的眼皮：“你再睡一会儿，二姐来接我了，等天色大亮了再走不好。”

他将我的手拉下来细吻，翻身试图起床：“我送你。”

“不要。”我按住他，禁不住脸热，但还是细声说：“你累了，多睡一会儿。”

他却将我一拉，我栽到他身上，紧紧按着，不怀好意地问：“谁累了？”

昨夜不堪细想。我略有些酸楚地想：先一股脑打包塞进回忆里，以后漫长岁月，再慢慢品尝。

我又抱住他亲了亲，亲那饱满广阔的天庭，亲高挺的鼻子，亲看上去有些冷傲的嘴唇，他呻吟：“别亲了……再亲你走不了了……怎么还有那么久才婚礼，该死的。”

我低声说：“别忘了。”我心里说的是“别忘了我”，他却理解成了“别忘了婚礼”，笑着说：“忘了什么也忘不了这个的。放心，乖乖地等着花轿上门。”

我终于出来了。出来前还细心替他将床幔放下，看着他重新阖上了眼睛。秦菀看到我，脸色淡淡的，说：“跟我去琴坊吧，我交代过石榴，告诉阿爹阿娘，你一早和我去琴坊了。”

“嗯。”我坐到秦菀身边，透过轿帘，能看到驾车的郭解那遒劲利落的背影。我问：“二姐，你会嫁给郭大哥的吧？”

秦菀被我的问题吓了一跳，也情不自禁地将视线投向前方的背影，眼中掠过一丝柔情，嘴上却硬道：“不知道。”

我放了心，说：“你和郭大哥完婚，我也就放心了。”

秦菀笑了：“你这话说的，倒好像你是我姐姐。”

我也笑，又说：“阿哥……阿哥就快回来了。到时候，二姐你可得帮着他。”

“帮阿哥什么？”秦菀不解地问。

我想，阿哥八成会带着甄真一起回家，到时候难免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到时候希望秦菀站在他的一边，好歹能多个人帮阿哥说话。

我说：“二姐，阿哥……与甄真。”

“阿哥与甄真怎么了？”

我看着秦菀的眼睛，重复了一遍：“阿哥与甄真。”

秦菀看着我，眼神从困惑，到恍然大悟，再到震惊，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说：“阿哥要受苦了。你可一定要帮着他。你和阿哥都能有个归宿，我就放心了。”

秦菀终于生了疑心：“你今天怎么说话都那么古怪，都像……遗言一样？”她说完又立刻打嘴：“呸呸呸。”

我故意也跟着轻轻拍了拍她的嘴，又拉着她的手，说：“二姐，你不要担心，我会长命百岁的。”

她眼圈儿却一红，啐我道：“那是自然，自古都是淘气鬼长命百岁。”

我滚到秦菀怀里，就这样依偎了一路。

中午的时候，秦菀问我乏不乏，要不要先回府。

我就等着她问我呢，立刻点了点头。

秦菀注意查看我的脸，说：“这丫头倒少有说自己累的时候，果然连眼圈儿都是青的。”说完，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脸上一阵不自在，说：“赶紧回去休息吧。”

秦菀明显想歪了，其实也没想歪，身上确实还有些隐隐的不自在，不过我想先回府，却不是因为这个。

府里空荡荡的，阿爹当值去了，阿娘去了薛大娘家。现在想起来，如果当初爱上的是薛品，也许真的是一条容易得多的路。

但是只要一想起我的人生里没有项扶苏，那种心如刀割的感觉，疼得受不住。

我就这样怀揣着刀割的感觉，坐在自己闺房的案几前，一字一句留下书信：

“阿爹阿娘敬启：

愚女不孝，我已移情他人，无法与项扶苏完婚，亦无颜相对，唯有暂别，待来日尘埃落定之时，再返回叩请双亲责罚。

叩首。

女儿小英上”

眼泪打湿了竹简，又干，写的字晕了，又描。终于一切妥当，我将竹简放在案几上显眼的地方。

我给小邑也写了信，特意让石榴给她送去。趁着石榴还没回来，我得赶紧走了。我换了平日骑马穿的男装，简单打了个包裹，将阿娘在及笄日给我的碧玉簪装在里面。

临走，我又去阿爹阿娘和秦菀的房间里看了看，还有阿哥过去的房间。没时间去小秦府了。阿哥此刻还在赶回来参加我婚礼的路上吧。

真的好舍不得你们，但是离开是我唯一想到的能保护你们的方法。

我不走，项扶苏不会罢休……想到这三个字，内心又是一阵刺痛，先被和离，如今又在婚礼之前被弃，我留给他的这一片烂摊子，可想而知。

我出门，骑上大红马，向城外疾奔而去，想用速度模糊掉内心的纠结痛苦。速度越来越快，周围的景物都在倒退，我索性闭上眼睛，想着就算此刻大红马跃下悬崖，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结局。

在黑暗中，疾奔中，耳旁响起了一个声音，一个仿佛在哪里听到过的声音：“他日你了却尘缘之时，记得师父在这里等你。”

我的眼睛一下子张开。双手紧抓住马疆，将大红马勒住减速，掉头，重新朝翠釜山的方向驶去。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