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9
1937年8月13日,日本在上海发动“八一三”事变。
部分商家纷纷倒戈日本麾下,徐一曼维持着现状,将银行多部分资金投入香港。
很多次,日本人都想请徐一曼去行政大楼美其名曰地喝杯茶,但是都被徐一曼婉拒了,理由就是一个寡居的寡妇和一个独子支不起日本人请的茶。
“母亲。”楼誉安一下课就被小松接到商楼里来,徐一曼身着一身深蓝色绒缎面的长袖旗袍,笑眼眯眯地看着楼誉安,道:“今日下课倒是早。”
楼誉安把书递给徐一曼,示意她随便考考来,徐一曼刚接过书,张秘书就过来,道:“徐小姐,有位贵客。”
徐一曼一眼就看出了张秘书的面上不易,她唇角一勾,起身道:“张秘书把人请过来吧,顺便把小少爷带走。”张秘书点头,楼誉安动作麻利的把东西收拾好,跟着张秘书出了去。
徐一曼翻着楼誉安的书,坐在椅子上,静静等着贵客的到来。
随着高跟鞋声音的越发近了来,徐一曼微微挑眼看向门口。
进门是一位女士,身着粉色长款旗袍,旗袍款式很是符合她的身材,倒是勾勒得玲珑有致,徐一曼放下书,起身道:“是我不好,不知道贵客远来,忘了迎接。”那位女士缓缓摘下头上得宽檐帽子,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庞。
“许久未见啊,楼太太。”
“哦~许久未见,成如玉。”
是成如玉,她妖艳的眉目倒是没改半分,嘴唇涂着大红色的口红,看起来整个人成熟了不少,倒是没了当年在楼家哭哭啼啼的弱杨柳样子了。
“嘘,我现在是山本玉子,你应该叫我玉子小姐。”徐一曼抿嘴笑,言:“玉子小姐,别来无恙。”成如玉扭身便坐在了沙发上,身后还站着一位五大三粗的看起来像是保镖一样的人物,徐一曼眼波流连便知道她想干什么了。
“玉子小姐这回来,是为何事呢。”徐一曼便倚靠在办公桌旁,微微坐了一点,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成如玉伸手拢了拢自己的卷发,一副不屑的模样,道:“有件事儿我憋在心里很多年了,特来找楼太太问个明白。”
徐一曼浅笑,言:“玉子小姐,请说就是。”
“为什么你要抢走楼晏呈。”她突兀这样来了一句,徐一曼挑眉做出一副吃惊模样的,道:“玉子小姐,到今日还惦记着我夫君啊。”
成如玉盯着徐一曼,道:“你不要扯别的,我就是要问你,为什么要抢走楼晏呈!”
徐一曼摇头,言:“玉子小姐,我记得和我夫君有过暧昧的是成家小姐啊,何时换成了玉子小姐呢。”
成如玉嘴角一勾,道:“徐一曼,你这副嘴脸到现在你还不愿意摘下来吗,你是不是在英国的时候就喜欢楼晏呈了。”
“我一直都喜欢楼晏呈。”徐一曼顿了顿,缓缓拿起办公桌上楼誉安的书,道:“我现在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很是幸福。”
成如玉看着那本书,眨巴了眨巴好久眼睛,仿佛识破了她一样,嘲讽道:“你的儿子?怕不是随随便便捡来的一个阿猫阿狗也能安上楼家独子的贵称吧。”徐一曼抬眼,言:“玉子小姐,原来您在日本这几年,书和礼数也是读少了学习少了,与在中国的样子没别的分别嘛。”成如玉一下子站起了身,身后的人物也捂了手腕,像是要掏出什么一样,徐一曼嘴角一勾,道:“玉子小姐,别生气,我知道您今天是要给成小姐出气,怕您也不是忘了,我现在手下也是有楼家的三家银行还有徐氏纸业呢,日本军官都是邀着请着我去行政大楼喝杯茶呢,不过这也东西早就备份在了别处,若是我死了,定会有人接管。”
徐一曼此番话是告诉成如玉不要随便动她,自己手下也是有着人和资金的,若是她死了,这些东西也落不到日本人手里。
成如玉刚想说什么,楼誉安突然跑了进来,生生撞开了成如玉,拉住了徐一曼的手,道:“母亲,誉安的书还没拿。”徐一曼看了眼成如玉,见她无事,便把案上的书递给了楼誉安,言:“誉安怎么跑进来了,快见过这位大姐姐。”
楼誉安接过书,看着成如玉,不禁撇了下嘴,道:“楼家独子楼誉安见过姐姐。”
成如玉哼了一声,言:“这就是你和晏呈的孩子?怎么长得不像啊。”徐一曼刚想说话,楼誉安开口,道:“誉安年纪方小,长相还看不出来,但是古人说生子随母,许是誉安更像母亲一点。”徐一曼怔了一怔,低头看他,言:“是呢,誉安最乖了。”
成如玉从身后的人那里拿了一只烟,凑近徐一曼道:“不知道,能否借楼太太一点火呢。”徐一曼看着她,这是好大一出戏啊,借成如玉的口要来分楼家一杯羹,借她个火,就得借日本人些许东风啊,徐一曼左右思虑,怎么才能驳回她的话。
“大姐姐,我们楼家可不能借你火,我母亲的产业是纸商,借你火候岂不是要毁我母亲的产业,母亲这可不行啊。”徐一曼一怔,楼誉安竟然能说出这番话,成如玉也看向了楼誉安。
长久的安静后,成如玉一直盯着楼誉安,楼誉安倒也是不害怕,看着成如玉,他又道:“抱歉,我父亲教导我,大人说话不能插话…”
楼誉安还没说完,成如玉怒火中烧对着楼誉安道:“你父亲都已经教导你,不要插大人之间的谈话,你还插嘴,你这是没有家教啊…”楼誉安也没等成如玉说完,便又开口,道:“可是您是大姐姐!”
一下子,整个屋子没人出了声,成如玉也被这个孩子吓到了,她怔怔看着他。
“您是大姐姐,按辈分您和我同辈,您是不是没学好礼仪教数啊!”楼誉安的声音极大,徐一曼看着成如玉,浅浅一笑,道:“玉子小姐莫生气,我们楼家家教向来如此。”
成如玉的眼神从楼誉安的面上缓缓移到徐一曼脸上,恶狠狠道:“徐一曼!”
徐一曼看着成如玉,笑着言:“玉子小姐若是没事,便请回吧。”
成如玉敛了目光,想了想,甩了下衣摆便和身后那位人物出了屋子。
徐一曼牵着楼誉安的手,目送着成如玉和一行人出了商楼。
张秘书进屋来,道:“徐小姐,您没事吧。”徐一曼摇头,言:“张秘书,赶快备车,我要去行政大楼。”
很晚,徐一曼才回家,见楼誉安已经在学习了,她便小声准备上楼。
“母亲回来了。”楼誉安从书房跑出来,端起了桌子上的牛奶,递给了徐一曼,道:“母亲渴了吧。”徐一曼看着楼誉安,微微一笑,言:“誉安,若是母亲与日本人合作,你会不会觉得母亲是坏人啊。”
楼誉安看了眼徐一曼,道:“不会啊,母亲这是为了护我和楼家周全。”
徐一曼伸手把楼誉安抱在怀里,言:“誉安,你快快长大吧,这样就可以你护着母亲了。”
徐一曼晚上喝了点洋酒,脸红扑扑的上了楼,锁了屋门。
“楼晏呈,你个王八蛋。”她看着桌子上二人的合照,不禁骂出了口。“说什么,不要我一个独守楼家,现下…还不是我一个人。”徐一曼戳着合照上的楼晏呈。
“我把一部分股权转给了日本人渡边修一,用这点股权换来了与日本人的亲近,还有一部分的士兵,也可以护着点儿我和誉安。”她喃喃道,一滴一滴的眼泪滴在桌子上。
“我真的好想你,战争快点结束吧,这样我就可以见到你了…”
说着说着,她便睡了过去。
早晨,她是被阿南的敲门声叫醒的,她慵慵懒懒的开门。
“小姐,有个日本人要见你。”徐一曼揉了揉眼睛,站在楼上看了眼下面。
恰好那人向上看着,他们两个人双目相对。
竟然是渡边修一,他这么早来是干什么。
徐一曼迅速关住门,洗脸化妆。
“这位先生,请您先坐吧。”
明璇请着,渡边修一整理了整理衣服,清了清嗓子,道:“我还是…等一下你们夫人。”他的中文说的不算流畅,但是勉强还可以听过去。
他就那么一眼,他就一眼相中了昨日这个有些强势的妇人,昨日的她还带着些许的虚伪,带着浓妆的她凌厉逼人,给人一种距离感,但是今日未施粉黛却是像一个邻家的小妹妹,像极了那年在名古屋白吉傅中樱花树下的那个女孩子。
“渡边先生。”徐一曼换好一身旗袍便下了来,打破了渡边修一的想象。
她化着精致的妆容,却是未上大红色的口红,看起来还是有着亲和力。“冒昧打扰,徐小姐了,此次…是鹤田先生让我把账本给您。”徐一曼看着他,接过他手中的口袋,不禁感叹一句:“果然还是你们懂的礼数,连个账本也要精心包装一下,还亲自过来送,让下人送过来就是了。”言罢,徐一曼把口袋递给了阿南,阿南拿上了楼。
渡边修一饶有礼貌的笑了笑,道:“那就不打扰徐小姐了。”
徐一曼挑眉,看了眼钟表,开口言:“渡边先生留下用个早饭吧,正好待会儿我让小松开车送您去行政大楼。”渡边修一有礼貌的拒绝,道:“不用了,不麻烦徐小姐了。”
徐一曼浅笑,言:“无妨,只不过是多备双筷子和碗的事,只是请您不要嫌弃我这个寡妇以及独子就好。”
渡边修一见不好拒绝,便伸手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徐一曼点头,言:“渡边先生请。”
“徐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忙了一天的徐一曼,收拾了下办公桌上的文档,便准备出门和小松一起去接楼誉安下课,却没料到渡边修一来了商楼,一直站在门口等着徐一曼下班。
徐一曼有些意外,浅笑道:“渡边先生好。”和他打完招呼,便要去上楼家的汽车,没想到渡边修一打开了车后的车门,言:“不知道徐小姐,可否赏个脸。”徐一曼看了渡边修一,又看了眼小松,和身边的张秘书低语了两句,又转头向渡边修一甜甜一笑,道:“去哪儿?”
上了车,徐一曼从后视镜里看着渡边修一,记得他上午吃饭的时候和徐一曼说道,他的母亲是中国人,父亲是日本人,中学的时候曾经暗恋过同班的班花,只不过最后那个班花嫁给了他的好友,这段感情也就不了了之,后来就读于东京大学的经济系,与日本同进上海来发展企业。
“去烟楼可好,听说上海烟楼的饭菜味道很好。”渡边修一一边开车一边浅浅笑着。
徐一曼把公文包放在腿上,看着渡边修一那双好看的眸子,不禁想到了楼晏呈。
“徐小姐?”渡边修一见徐一曼还不开口,便问道。
徐一曼缓缓回过神来,说:“好。”
到了烟楼,那里的老板一看渡边修一的证件以及他日本人的身份,便安排了包间给徐一曼和他。
徐一曼看了看菜单,言:“来一份牛扒,一杯金桔汁,一份蔬菜沙拉。”
和过去一样,徐一曼还是老样子。
渡边修一接过徐一曼递过来的菜单,道:“你倒是不同于玉子小姐,喜欢吃牛排。”一听到成如玉的名字,徐一曼敛了目光,言:“渡边先生似乎与山本玉子很是相熟。”渡边修一抬眼看着徐一曼,道:“你与玉子小姐认识?”
徐一曼托腮,双目含情看着他言:“看来渡边先生也是芳心暗许了玉子小姐。”渡边修一见她误会了自己,慌忙摆了手,一副很慌张地样子,道:“いいえ、ちがいます(不是的),玉子さんとは知り合いです(我与玉子小姐只是相熟)。”见他把母语都说了出来,徐一曼不禁扑哧笑了出声,道:“你不必这么惊慌,我没有误会。”言罢,她缓缓拿起桌子上的咖啡,浅浅的抿了一口,顺道还用大拇指捻去了杯口的口红印。
渡边修一把这一系列的动作都看在眼里,拿过咖啡杯与徐一曼的咖啡杯碰了一下。
“你的先生…听说…”渡边修一缓缓开口,他仿佛是怕冒犯了徐一曼。
徐一曼倒是不介意,她看着渡边修一,用着有些悲伤的口吻道:“他患了咳疾不幸先逝了。”渡边修一听完,微微颔首,言:“那徐小姐现在是一个人带着幼子?”徐一曼抬眼看向他,点了点头。
“那徐小姐,就没有想过…”徐一曼知道他要说什么,倩笑道:“没有人会娶一个寡妇还带着一个前夫的儿子的,至少上海是。”
渡边修一不做声了。
徐一曼用手肘撑在桌边,看着烟楼外的风景,她不禁又想到了楼晏呈。
他现在是生是死…是否还在上海…是否知道楼氏家产与日本合作其实是徐一曼的退一步棋,是为了自保楼家和誉安…
这些他都能知道吗。
吃完饭,渡边修一送徐一曼回楼家。
渡边修一走时,轻轻牵起徐一曼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道:“徐小姐,世人眼光不必计较,您已经是很好了。”
徐一曼看着渡边修一,他的面庞在夜晚黑色的吞噬中竟有些像楼晏呈,他们两个人有着相似的眼眸,渡边修一的鼻梁比楼晏呈的稍微缓和一些,这更加增添了他温润的气性。
“多谢渡边先生。”
渡边修一看着徐一曼,浅浅道:“叫我修一就好。”
徐一曼嘴角一勾,言:“好。”
就这样,徐一曼在渡边修一的庇护下,顺顺利利守护着楼家家产,守护着楼誉安慢慢长大。
不知不觉,五年就这样过去了。
楼誉安上了中学,微微长开的容貌,迎面乍一看竟有了几分楼晏呈的眉目。
“回来了。”徐一曼接过楼誉安的书包转手递给了阿南,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楼誉安一米六零的个子倒快赶上了徐一曼,她不禁感叹道:“你是不是又高了,誉安。”他喝了两口水,言:“お母さんの錯覚です(是母亲你的错觉)。”冷不丁爆出一句日语,徐一曼蹙了眉头,道:“你这孩子跟谁学的。”
跟着楼誉安进来的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开口言:“私の愛する奥さんは私が教えたのです(我亲爱的夫人,是我教的)。”徐一曼抬眼看向渡边修一,伸手拍了下他,道:“你竟然也这样。”渡边修一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怀表,递给徐一曼,言:“刻了你的名字。”
徐一曼接过,打开一看,怀表上面刻着“许婳”两个字。
还记得渡边修一第一次带徐一曼到上海商户大会上的时候,在场的人都知道她是已故楼晏呈的遗孀,见她又玩着上海有名日本经济学家,便是认为她要改嫁于日本人,纷纷在私下讨论,徐一曼倒是会攀高枝,楼晏呈才逝去不到一年,她便这么耐不下性子匆匆要改嫁,改嫁对象居然还是一个日本人,那么刚开始日本人频频请她去行政大楼喝茶,她总是拒绝,果然是留有一手的欲情故纵啊。
徐一曼拿起高脚杯,抿了口白兰地,看着舞池里的男男女女不禁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来。
“说我耐不下性子要急着改嫁,那你们一个个的那么早就投入了日本人的麾下,我又该怎么说你们呢…”徐一曼还没说完,渡边修一穿着一身白西装向她走了来,接着酒劲儿徐一曼眼神迷离看着他,竟是错认了他。
“你怎么才来!我都被人欺负了。”徐一曼眼泪花花的看着他,以为他是楼晏呈,便是用拳头捣着他的肩膀。渡边修一从徐一曼手里拿下高脚杯,道:“去跳舞吗,别一个人喝酒。”她怔怔看着渡边修一,带着酒气在他耳边亲呢了一句,说:“你今天可真好看。”渡边修一知道徐一曼喝多了,看了她一眼,伸手捻了一下徐一曼的面庞,言:“あなたは子猫です(你像一只小猫)。”
言罢,渡边修一握住她的手,带她走到舞池中央。
“これは私の婚約者です(这是我的未婚妻) 日奈許婯。”这个时候,渡边修一就已经把徐一曼的名字,改成了许婳,徐一曼后来觉得这也是个好处,因为楼誉安的母亲众所周知是徐一曼,借渡边修一的口风改了名字,现下许婳才是渡边修一的未婚妻,与渡边修一有着暧昧情愫的人,徐一曼的风声丝毫不会受到任何的叨扰。
徐一曼招呼明璇上晚饭,阿南给渡边修一递过来睡衣。
“今日可还累。”徐一曼在饭桌上问着,楼誉安咬了一口苹果,道:“还好,不过是一些动动脑子的事情,没有母亲累。”她浅笑,把牛奶推给了楼誉安,言:“喝完牛奶再吃饭。”
渡边修一拿过来一个小礼盒递给徐一曼,她有些吃惊,看着小礼盒,转头看向渡边修一,道:“这是什么。”渡边修一挑了眉,示意她看一下。
刚一拆封,竟然是一个八音盒露了出来。
徐一曼有点感动,捂住了嘴。
她看着八音盒,那是一个古铜色钢琴的八音盒,徐一曼盯着上面旋转的齿距。“这是你从哪儿弄得。”楼誉安一边咬着苹果一边也看着八音盒。
“随便买的。”渡边修一把饭从阿南手里接过,给徐一曼摆在面前,同样也给楼誉安布好。“好啦,吃饭了。”他从徐一曼手里拿过八音盒,放到一旁,假装带有微微恼怒,道:“吃饭。”
其实,每次回来渡边修一都会给徐一曼带一些小礼物,他平日在行政大楼里见不到她,只能吃饭的时候讨她几分开心。
晚饭结束的时候,小松传话过来,示意徐一曼过去商楼一趟,说是张秘书有几处账本没有核对上,希望徐一曼能过去看一眼。
“修一,你去看看誉安的课题。”徐一曼拿了雨伞准备出门。
渡边修一拿过自己的西装给徐一曼披在肩上,又穿了一身衣服准备出门的样子,徐一曼看他,道:“你这是要出门?”渡边修一用伞指了指徐一曼,言:“你不是要出门,我送你。”她释了一口气,对着渡边修一浅笑,道:“不用啦,我马上就回来。”
渡边修一摇头,把手里的伞递给了徐一曼,他没有说话,开了门。
徐一曼轻声道:“真的不用了。”
“你怎么这么说。”渡边修一说。“我只是不想麻烦你。”徐一曼准备开伞。
渡边修一转身,牵回徐一曼的手,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道:“早些回来,我去照顾誉安了。”徐一曼点了头。
徐一曼看到报亭还没关灯,便下车准备去买一份时政新报。
没想到,被一个黑衣服的人迎面撞了身,那个人下意识抬眼看向被撞的徐一曼,她也看向这个人。
“抱歉。”徐一曼用公文包挡在身前,连连道歉。
那个人扶住了徐一曼的胳膊,小声道:“无事。”言罢,他便匆匆消失在了夜色中。
徐一曼有些疑惑,欲要说话叫住那个人,只发现在雨天夜色里已经看不见他了。
处理完公事,徐一曼坐在车上翻着时政新报,一边问着小松,道:“张秘书是没有妻子吗。”小松开着车,回应道:“听说张秘书前些日子谈了个女朋友,结果那个女的嫁了个日本人,张秘书为此还借酒沉醉了好几日呢。”徐一曼合住报纸,看向后视镜,言:“哦,我说怎么那几日不见他。”小松点头。
徐一曼突然想到了,若是楼晏呈知晓自己同一个日本人关系这样近,会不会也像张秘书这样。她咬了咬下唇,却是看着窗外的大雨不禁陷入了沉思。
奈何思君难相忘,纵山万万终难舍。
“回来了。”那个穿着黑色长衫的男子摘下帽子,放在桌子上。
伸手把时政新报放在桌子上,道:“我今天买报纸,看见她了。”
正在收电报的那个人愣了一下神,转身回头看男子,言:“你的夫人?”男子叹了口气,打开报纸,道:“她应该是没认出我来,今天雨太大了。”言罢,男子转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一副沉重的镜框,加上蓄出的小胡子,再戴上这顶黑色的宽帽檐的帽子,谁还能看出这是昔日的公子哥楼晏呈呢。·
徐一曼回家后,脱了外套挂在一旁,拿了吃的去楼誉安屋里。
见渡边修一正在教楼誉安功课,小声道:“お邪魔しましたか?”他见是徐一曼,笑着起身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言:“どうしてですか?私の奥さん(怎么会呢,我的夫人)。”
楼誉安拿过渡边修一手里的小饼干吃了起来,道:“母亲,今日那个怪姐姐又来学校了。”徐一曼看向楼誉安,心头一紧,言:“在商楼的那个姐姐?”楼誉安点头,渡边修一咳嗽了声,言:“商楼的姐姐?”
徐一曼接话道:“山本玉子。”
渡边修一又看向了楼誉安,言:“玉子小姐去找你?还是。”
“不知道,她和老师说了两句话。”楼誉安说。
徐一曼把一整盒饼干递给渡边修一,自己气鼓鼓的出了屋。
渡边修一赶忙追了出去,言:“怎么了,这是。”徐一曼抬眼看向渡边修一,道:“能不能拜托渡边先生同山本玉子说一声,离我们誉安远一点,当年的那些事我真的不想重提”
半晌,渡边修一轻声道:“当年的那些事?你与玉子小姐是旧相识?”
“山本玉子原名成如玉,与我与楼晏呈,我们一起去英国留过学,昔年她的未婚夫逝去了,她就是去了日本镀金,现下回来又要惹事。”徐一曼说。
“她这回来,肯定是折腾誉安的,我一定不能让她得逞。”徐一曼攥了拳头,看着渡边修一。
渡边修一和她对视。
他怕她生气,他惜她,他害怕她会带着楼誉安一走了之,他怕见不到她。
记得初次在行政大楼见到徐一曼的时候,她化着浓妆一身黑衣,给人一种凌厉的感觉,那个时候他只觉得这个妇人有着太多的秘密,她在忍着些什么却是极力忍耐着。
“你不要总逞强可好。”渡边修一拉着徐一曼缓缓坐在沙发上。
徐一曼埋怨地看着他,言:“誉安是我的命,我绝对不能让别人伤他一丝一毫。”渡边修一又靠近了几分徐一曼,道:“那明日我亲自送誉安过去学校,以我的证件与名声且拜访誉安的师长,可好。”
徐一曼想了许久,言:“那这样,誉安会不会被人瞧不起。”
“你的意思是怕有人说他母仗势日本人的力,所以才…那么这一遭不仅给誉安惹了麻烦,更是给你抹上了黑。”徐一曼看向他,长叹道:“我是不介意的,我只是怕誉安。”
渡边修一伸手抚了抚徐一曼的额头,言:“你和誉安,我都担心。”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明日,徐一曼起床后,拉开窗帘的那一刹那,一道温暖和煦的光投了进来,映在了她和楼晏呈的合照上,她透着玻璃懒洋洋晒着太阳,手抚着洁白的床单,徐一曼伸了个懒腰打了打哈欠,向后一倾又枕在了枕头上。
“坏了,今日还要去送誉安上学。”言罢,徐一曼赶快穿戴好衣服,便下楼。
哪里还有渡边修一和楼誉安啊,阿南递给徐一曼温好的毛巾,言:“小姐,先生和少爷已经走了很长时间了。”徐一曼转头看向阿南,道:“走了很长时间了?我怎么不知道。”阿南打趣的看着徐一曼,言:“先生走的时候还敲了敲您的门呢。”
徐一曼有些不好意思,一边说一边摘下耳环,道:“我早就饿了,阿南我想吃包子了。”阿南看着徐一曼,还是那个徐家二小姐的样子,不禁笑道:“小姐,还是老样子,要吃三鲜馅儿的?”徐一曼点头。
徐一曼转身便拿了一小碟檀香放到香炉里,不一会儿灰白色的香烟便徐徐飘了出来,她又打开了留声机,跟着音乐不禁跳动了起来。
自从楼晏呈走了之后,徐一曼便就再也没有跳舞了,现下楼誉安不在,渡边修一也不在,总算是自己在的时候。
“少奶奶。”小松进来时还跌了一跤。
徐一曼看着他慌张的样子,不禁蹙眉道:“怎么了。”
音乐戛然而止,香烟还在徐徐从香炉中溢出来,高跟鞋的声音渐行渐远。
渡边修一在楼誉安学校门口,被人开枪射中了肩膀,现下人已经被送到医院了。
“誉安呢,他现在在哪儿。”徐一曼坐在车上十分焦急的问着。
小松连忙答着,说:“小少爷毫发无损,现下也已经被张秘书接到了商楼了,您就放心吧。”徐一曼长叹了一口气,把公文包放在了腿上。
“那我们去医院吧。”小松点头。
到了医院,灰蓝色的油漆粉刷着墙面,浓郁的消毒水刺激着鼻子,徐一曼看得有点儿头晕恶心,拽了个护士,道:“请问一下渡边先生现下在哪件房间。”护士看了眼徐一曼,道:“是渡边修一先生吗。”
徐一曼点头,护士带她到走廊倒数第二个房间里去。
她在那里看见绑着绷带的渡边修一,他的肩膀已经被包扎了起来,血湮过绷带看起来像是一朵花盛开在白色的绷带上,徐一曼走到他面前,把公文包放在一旁,坐在他身边。“修一?”她轻声唤着。
渡边修一缓缓睁开眼睛,红血丝充斥着双眸,他看起来疲惫不堪。
“你怎么来了,定是小松让你来的吧。”渡边修一想要起身,却有些扯动了伤口,他不禁闷哼了一声,徐一曼上前扶着他,道:“都伤了自个儿,就好生歇着吧。”渡边修一皱着眉头,道:“让你担心了。”徐一曼不作声。
“誉安他很安全,枪击的时候他在我怀里,竟然没哭。”渡边修一笑道。
徐一曼看向渡边修一,言:“你觉得会不会是山本玉子捣的鬼。”渡边修一摇摇头,道:“山本玉子纵使与军务处的人有些瓜葛,也只是些情愫上的瓜葛,像这种得罪人容易闹出事来的,那些军务处的人是不会轻易动手的。”她心绪起伏着,她不知道到底该如何保护楼誉安,也不知道如何保护楼家的安全。
“你放心好了。”渡边修一仿佛看出她的心思,伸手抚在她的手上,说。
“一曼…”徐一曼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叫她,她转身去看门口,却是空无一人。
她有些疑惑,起身走去外面看,只看到来来往往的医生和护士。
她跟着最近的这个大夫走了一段路,只是看着他的侧脸,她觉得有几分熟悉,记忆中的那个人没有胡须,也不带眼镜,目光炯炯有神的。
而面前的这个人。
“陈医生,您看看这边的病人吧。”突然有人打断了徐一曼的思绪,她急急忙忙收回眼神,却不曾想到那位医生竟然回头看了眼她。
两人对视,徐一曼又乱了心绪。
楼晏呈也乱了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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