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关隅始终盯着面前犯人的一举一动。

那人只在最初看了神医一眼,而后二人之间便再无任何眼神的交集,看起来像是不认识的样子。但至于是装不认识还是真不认识,他心中还没有个定数。

他重新盘问面前的刺客,“既然你们知晓人不是白兰掳走的,地盘也不是白兰占的,后续有何打算?”

“打算?”为首的那人咳了咳,“连命都保不住了,能作何打算?我们现在是家破人亡,烂命一条,要杀要剐,请便。”

“萨吉没说要取你们的命。”关隅扬着下巴。

“说得冠冕堂皇,他的确是不要我们死,只不过是想活活折磨我们罢了。”

“他若是真想折磨,有的是法子和手段,让你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那人扬起下巴,“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只需交代清楚是谁在背后指使你们,”关隅用眼角余光瞥了神医一眼,“就能换回活命的机会。”

“我早说过了,根本无人指使,非要说指使的话,那我便是主谋。”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若有半句谎言,我就遭天打雷劈。”

他字字珠玑,关隅脸色沉了又沉,难道此事真是他想多了?可他始终不明白,为何受伤的人偏偏是他一个身份如此敏感特殊的人?

他不怕自己想多,只怕自己想的还不够多。

大抵是蹲着的时间有些久,外加他这段日子失血严重,损耗了不少元气,整个人还是十分虚弱的,正想起身时,关隅之觉得一阵眩晕,差点儿就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虽说两人言辞之间总是剑拔弩张的姿态,毕竟关隅还是个带伤之人,哪怕作为江湖郎中,神医也无法对他的身体状况坐视不理。见情况不妙,她即刻一个大跨步上前托住了关隅的胳膊,而后他整个人的重心就完全压在了她身上。

“缓缓再起,别着急。”神医在他耳边小声提醒。两人挨得极近,关隅甚至能感受她的气息随着呼吸喷洒在他的脸侧。

他甩了甩脑袋,让自己不去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定了定神,终于散去晕眩之感,才在神医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来。

从营帐内出来,关隅不动声色地从神医手中挣开了胳膊,没同她多说一个字,更没道谢,就大步流星地回了自己屋内,把她留在原地。

她莫名其妙又满腹怨气,对着他的背影投去个白眼,丢给他三个字,“没礼貌!”

关隅走进毡帐内,打开随身的包袱收拾东西,被进屋的何百忧撞了个正着。

“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即刻启程去悉野,此事必须得查个水落石出。”

“大人,你怕不是前些日子烧糊涂了,以你现在的身子,如何能长途奔波?你这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吗?你忘了这条命是好不容易才从阎王爷那儿抢回来的吗?”

“是啊,我这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还不是被你给出卖了?”

何百忧摸摸鼻尖,没想到关隅在这儿等着同他算账,“我也是事出有因,无奈之举。再说了,如果不是我,你这命保不保得住还两说呢。”

“你现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还敢跟我顶嘴了。”

“我哪儿敢啊,大人?”何百忧一把夺过关隅的行李,“大人,你安心休养,此事就放心交给我去办吧。”

“你?”

“不就是查案吗?上回萨吉说的我全都记得,如果真是悉野挑拨,定能找到证据。”

既然了无头绪,索性顺着萨吉的想法查下去,如果真是悉野的人故意栽赃陷害于白兰,这事反而变得简单起来。关隅长叹一口气,觉得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算了,事不宜迟,赶紧带人出发吧。”

吃过午饭,神医才磨磨蹭蹭地捧着药来到关隅的歇脚处。

何百忧不在的这两日,他的伤口是军医和老大夫负责处理的,她乐得清闲,才不来自讨没趣,在外头给百姓们治治小毛小病比对着他这张说变就变的脸要有意思的多,省得他又没来由的给她脸色看。

只是那老大夫素来看不惯她,见不得她有半点清闲,今日逮着她在树荫底下打瞌睡乘凉,非说她懒惰又散漫,从不把关隅的性命放在心上,死活要她来替关隅换药,她这才被烦得没了办法,硬着头皮过来。

没成想,老大夫口中的伤患事务如此繁忙,早已有人赶在了神医前头要找他。

关隅这几日被放宽了活动空间,可以在外自由走动,但绝不能离开大夫们的视线范围一步,何百忧更是草木皆兵,对他的照看简直到了夸张的地步。

趁着他们都不在,关隅正偷了些时间站在毡帐外吹风,双手背在身后,心事重重。即使眼前是如此开阔的风景,他却好像仍然将自己困在枷锁之中,无法呼吸。

苏娜不知是从哪个角落突然冒出来的,出现在他面前,手中还捧着一大束色彩缤纷的格桑花,热切又小心翼翼地喊着,“关大人。”

“苏娜姑娘。”

听到他回话,她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幸好你没生我气,我还以为你不会再理我了。”

关隅没那么小气,不会对她一个年轻的姑娘置气,在他心里,永远有更重要的事要去想去做。

“送给你。”苏娜将手中的格桑花一股脑儿塞到他手里,不允许他拒绝。

关隅打量着手中的花卉,辨认出是何物,“格桑花象征着美好的祝福,苏娜姑娘有心了。”

“你别老是姑娘姑娘地叫我,听着真别扭,直接喊我的名字不就得了?”

关隅不语,低头闻着花香,露出浅浅的笑意,那笑意虽不及眼底,依旧令人浑身觉得暖烘烘的。苏娜柔软的脸颊倏地红透了,仿佛被上好的胭脂晕染过一般,正午热烈的阳光将她的心思悄悄掩藏起来,留下一阵浓郁的花香。

苏娜收住被岔开的思绪,接着往下说道:“据说很久以前,吐蕃曾经爆发过一场无比严重的瘟疫,不管是各部落的首领还是医术高超的大夫都对此束手无策,只能看着人们接连去世,一时之间,吐蕃生灵涂炭,宛如人间炼狱。直到某一日,一位不知从何处来的活佛恰巧路过这里,用了这种植物将大家的病都治好了。”

她从那束整齐捆扎着的格桑花中抽出一支,放在鼻尖前嗅了嗅,又伸直了胳膊,将花拿得远远的,放在太阳底下左右来回观赏,就像要透过这朵花看见那段遥远的时光。

“只可惜,他虽治好了旁人,自己却因为积劳成疾,没过多久便离开了人世。吐蕃没人能听懂他所说的那种话,不知那究竟是什么语言,唯一记得的就是他管治病的植物叫格桑,格桑。吐蕃的百姓为了感念于他,从此之后,凡是美好的东西一律都唤作格桑,而草原上最美的花也由此得名格桑花。”

关隅望着手中的这捧花,仿佛从这束花中窥探到了过去的时光,而它的分量一时之间竟也变得沉重,“原来还有这么一个令人动容故事。”

“嗯。”苏娜讲完故事,安静得只剩下一个字。

“吐蕃的确是个祥瑞之地,否则怎么总能遇见力挽狂澜之人救子民于水火?”话及此处,他不知怎么突然联想到了最近总爱躲着自己的那位神医,无论如何,她也是力挽狂澜救了他的性命,这是无法抹去的事实。

“是啊。活佛是,神医是,你也是,你们都是力挽狂澜拯救吐蕃的人。”

“我?”关隅指了指自己,“我不曾做过什么,配不上与他们相提并论。”

苏娜腼腆地摇摇头,“我听舅舅说了先前的事,你不必在我面前谦虚。”

“我还要多谢你的美意,有了你的祝福,相信我的伤一定会好得更快。”

“关隅。”苏娜学着萨吉喊他的名字,浓密的睫毛在阳光下被映衬地仿佛沾染上了一层绒毛,泛着金子般的色泽,“我要为前些日子的莽撞向你道歉,我说的那番话实在是太冒昧了。”

没等关隅开口回答,她一鼓作气地把心里话全都倒了出来,“我送你花,不单单是想祝你早日痊愈,我还想说,你和我见过的所有男子都不同。就像我说的,吐蕃男子个个英勇,上战场杀敌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手,可他们不懂顾及别人的心思,不懂得照顾人,更不会耐心地同我说话。你是唯一一个这么耐心听我说话,回应我的人,你真的真的,很特别……”

关隅以为她如此郑重是为了向他道歉,本还想着如何劝她放下心中的包袱,却没想到她原来是存了这么一番心思。处理旁的事他总能找到法子,而男女之情于他而言,属实陌生了些。

他将双唇抿成薄薄一片,露出温柔而平和的笑容,顾及她的情绪,尽量将话说得委婉,“上次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人与人之间存在分歧争执是在所难免之事,何况我们自幼成长于不同的环境,有着不尽相同的文化,对事情的看法闭塞于眼界,即使不周全也实属正常。若是凭我一己之力能尽量改变一些人的看法,就已经算我功德无量了。”

他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引向别处,可惜苏娜还是那个苏娜,完全不领会他的好意,即使是撞南墙,头破血流她也要输个明白,“我不是跟你聊这些,我只是想问,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留下来?”

留下来,为了她留下来,然后跟她回苏毗,做她的驸马,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关隅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仿佛这样做就能让即将说出口的话听起来没那么刺人,“苏娜,谢谢你的花。等我的伤再好上一些,大队人马就该启程去多弥了。”

听他唤自己的名字,她心头划过一阵甜蜜,而那甜蜜甚至没作停留,便跟着后面的话语转瞬即逝,没留下一丝痕迹。苏娜抬头向上看去,头顶清澈的蓝天很高,飘着洁白柔软的云朵,地上则是开阔无际的绿色,盛开着颜色艳丽的花朵,而在面前站着的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人。

她头一回觉得自己像个大人一样,将情绪收敛得很好,“你还会再来吗?”

“说不准。”

他不是有意搪塞,这事就连他自己也说不准。朝堂之上,波诡云谲,错综复杂;朝堂之下,朝夕之间,风云变化,诸事皆有可能发生。他无法对任何人做出任何承诺,说多了也只是徒增失望,更何况,苏娜并非是他应该给予承诺的对象。

“你可有喜欢的女子了?”苏娜最后问道。

“尚未。”

“那我一定要比你更先找到钟情之人。”

“好。他日等你成婚,我必叫萨吉替我转交贺礼。”

“不跟你啰嗦,我去喝酥油茶去了。”

苏娜故作轻松的表情,双手背在身后,重新变回娇俏的模样,可他能猜得到,她转身之后,是消失无踪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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