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给母后请安。”
贾献容拄着手臂在案上小憩,李昭鱼跪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只受惊的兔子,许久没有听见应声也不敢起身,崔姑姑站在一旁,殿内的宫女侍立左右,不闻一声。
李昭鱼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东珠轻晃的声音响起,她才又恭敬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贾献容展开衣袖,早有香茶奉上,大晋倾颓,各地作乱不止,可是京中的皇室和世家还是那做派,不减分毫。
她轻拂茶盏,满室萦香,“想什么呢?”
贾献容出声,李昭鱼自己都控制不住轻轻颤着的身体,强忍下恐惧,开口应道:“回母后,儿臣没想什么。”
贾献容挑眉,李昭鱼还没反应过来,啪地一声,崔姑姑手落的很快,又神色如常退后半步,李昭鱼耳边有回声一样,脸上火辣辣地疼,可是却像是安下心来似的,不那么提心吊胆了。
贾献容轻笑,语气极轻柔,“贱骨头,跟你那个娘一样。”
李昭鱼握拳。
“你以为嫁到凉州就有一条路了?真是可笑啊,凉州纵有兵权,可是一无声望,二无民心,把你卖到那里还不如卖到灵州或者京口,你瞧着他后起之秀,殊不知哪日就掉了脑袋了,也不知道你父皇在想什么,竟然怕了那贺氏,这皇位不如让本宫来坐。”
这话要是换了别人是杀头的罪过,可谁不知贾家捏着京都仅剩的兵权,满门显贵,世家望族都攀附,这皇位与其说姓李还不如说姓贾呢。
李昭鱼开口,“母后高见,是儿臣愚钝。”
贾献容变了神色,“过来让母后看看。”
李昭鱼手攥着衣裙,跪着向前几步,贾献容俯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我的乖女儿,你生成了这个模样,本宫苦心教导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去那野蛮之地的。”
李昭鱼眼神晃着不安和恐惧,“是儿臣鲁莽。”
“你是鲁莽啊,偏偏要惹本宫生气,否则本宫哪里舍得打你。”
李昭鱼面上轻拂着她说话时的微热呼吸,只觉得自己透不过气一般,试探着开口道:“可如今父皇已经下旨,这亲事如何能更改?”
贾献容轻笑,“本宫说不让你嫁,谁敢送你出京都?”
李昭鱼浑身如坠冰窟,缓缓跪坐到了地上。
文竹将鸡蛋裹着帕子按在李昭鱼的脸上,两人一时无言,文竹抽泣,李昭鱼苦笑,“好文竹,我还没哭呢,你哭什么?”
文竹摇头,越摇头便落泪越多,“公主···”
文竹声音委屈,替李昭鱼不甘和委屈,却又说不出来什么。
李昭鱼听见她这一声公主,叹气,稚嫩的脸上露出些伤感,“我算什么公主啊,不过是棋子罢了。”
文竹仰头问:“皇后独大,她不点头公主谋的这条路怕是不成了,眼下该怎么办呢?可···皇后娘娘说的好像也不无道理。”
李昭鱼歪在榻上,接过鸡蛋自己慢慢揉着,无意识地看着昭鱼苦恼的神情,自己也在思索着。
“算了,奴婢也不懂,还是给公主弄点吃的去吧,今日可是累坏了。”
李昭鱼看着文竹离开的背影,暗暗点头,是啊,眼下凉州兵力虽然强盛,可到底是没有声望,越是靠近皇权越是众矢之的,贺家求娶公主确实有试探和羞辱的意思,可是从另一个角度,这个‘公主’的名头对贺家来说也不是那么没用,至少能让他们一举沾上了皇亲国戚的边,自古成事,都是要徐徐图之,从上而下,名分大义不可马虎。
李昭鱼不自觉地握上了自己腰间的玉蝉,忽地一个声音打破了自己的沉思,吓得她身子都麻了半边。
“你想摆脱皇后的掌控吗?”
李昭鱼惊骇地站起身来,“谁?!”
殿门紧闭,空旷的殿内只有她的回音。
李昭鱼脸色煞白,神情茫然又惊诧,右脸上还有一点点掌印,赤脚在殿内四处张望,看上去竟有些滑稽。
“是谁?”
没有人回答她,李昭鱼胸腔内剧烈的起伏呼吸,摇摇头晃着自己的脑袋,半晌她终于平复下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缓缓看向了自己的腰间,颤抖着的手握上这块玉蝉。
“你想摆脱皇后的控制吗?”
“!!”
这玉蝉以往也会在她脑海中形成一些念头驱使着她无意识地做出一些回头来看十分正确的决定,可是从来没有这么清晰的声音,就像有人在与她交谈一般。
李昭鱼眼底一片惊慌,但是强忍着没有松开玉蝉,这是她母妃给她的,李昭鱼以为自己沉默了许久,可其实很快她便缓缓开口:“我该怎么做?”
那声音在自己的脑海中听上去有些远可又无比清晰,“听我的。”
穿过闹市和一片竹林,隐在其间的小院看上去一潭死水般寂静。
李昭鱼披着夜色,一身黑衣从墙上爬过来,跳下来时咔嚓一声,她扶着自己的帷帽,透过薄纱低头看着脚下的木枝,暗道倒霉,连呼吸都停住了片刻。
她沿着墙根朝着院落后面的正屋走去,却在一脚迈进去的瞬间脖颈一阵寒风略过,她几乎是本能地举起手,极快地大喊:“我要找贺浑!”
脖颈上的剑锋堪堪停住,李昭鱼在这心惊的寂静中终于听见了回应。
“哦?你找我?”
这声音给李昭鱼一种错觉,那便是这人在思考,似乎那剑落或不落下完全是在凭他那一瞬间的心情变化。
李昭鱼一个踉跄,夜风微微吹开她面前的薄纱,四面亮起灯笼,廊下站着一个人,披着外衣,寒冰一样的面容在她眼前一掠而过,只一眼,李昭鱼便知道,这人定是鲜卑和汉人的血脉,刚柔兼具的美感在那张脸上奇异融合,可是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却无端地让人生出彻骨的畏惧,那是血浸染出的戾气使然。
李昭鱼在那瞬间的对视中回过神来,忙低下头,声音有些故作沉稳的稚气,“是,我找你。”
贺浑轻轻抬手,那身后的近卫后退几步,他缓步走下来,“何人?”
李昭鱼轻咽口水,“我是······”
“想清楚了再说。”
这轻飘飘地一句话似乎只是漫不经心的提醒,李昭鱼感觉自己的心停了一瞬。
她攥拳,透过一层薄纱微微仰视着眼前这个男人,“我是贾太尉之女,贾兰若。”
贺浑并没有说话,似乎是在等她的下文,于是李昭鱼接着说道:“深夜叨扰公子有事相商,我父亲不方便露面,更重要的是此事事关我自己,所以我便前来亲自和公子说。”
还是一阵寂静,李昭鱼只感觉自己害怕地要吐了,但是面上仍旧不敢表露分毫,“凉州求娶大晋公主,可这京都早就不是李氏皇族说了算了,公主还不如高门贵女来的实在,若是想要结盟,何不选我贾家。”
“当今皇后是我的姑母,我父亲是当朝太尉,在朝中一手遮天,贺家想要在京都抬高门第,我贾家才是上上选择。”
李昭鱼看着眼前这男人,他似是在沉思,又似乎是在走神。
“当年凉州也曾求娶过世家女。”
李昭鱼眯眼,心道这人怎么这样记仇,就算不是他自己的仇也要拿过来说嘴,当初凉州在世家眼中连京都的大门都不配迈进来,更何况是要求娶世家女子,这些门第之间向来是姻亲相连,就算是庶女也断然没有下嫁的。
可是谁承想啊,凉州趁着河北平原的叛乱猝不及防就扎根在京都头上了,如今已是枝繁叶茂,连自己这公主也要上赶着嫁过去求一条活路。
李昭鱼假笑说着好听话,“可见时移世易不过是眨眼之间,公子人中龙凤,凉州有贺家坐镇势力强盛是必然。”
贺浑呵呵地笑了两声,比李昭鱼脸上挂着的笑还假,“所以姑娘此来是自荐亲事,想要与我贺家联盟。”
李昭鱼道:“是。”
贺浑似乎是嘲讽似的笑了,“太子殿下还没有娶亲,你却想要来嫁我,有趣。”
李昭鱼挑眉,这人是真的不好糊弄,对京都的事情了如指掌,连贾太尉想要嫁哪个女儿给太子都一清二楚,贾兰若虽是贾家嫡女,却不是嫡长女,上头还有一个姐姐呢,可也确实这个贾兰若更得宠一些,皇后也确实更属意于她,没别的原因,这个贾兰若,实在是和皇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幼时刚到皇后宫中的时候没少被她欺负,当时还没有这样忍气吞声,在她手下救了十三岁刚刚入宫的文竹,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和她结了仇。
李昭鱼咽了咽喉咙,谎话既然扯了,那就无所谓大还是小了,她开口:“若能成事,共分李氏天下。”
但凡有野心的人都不会怀疑这句话,可也不会相信这句话。
李昭鱼趁热打铁,“我是我父亲最看重的女儿,母亲宠爱,想必公子也有所耳闻,既然我愿意与贺氏联姻,难道公子还怀疑我贾家的诚意吗?”
一点寒光闪过眼角,李昭鱼看着他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匕首,没来由地有一丝心慌。
贺浑把玩着精巧的匕首,悠悠地开口,“我不怀疑贾家的诚意。”
“可我怀疑你的诚意。”
李昭鱼皱眉,而后听见他轻轻道:“你说你是贾兰若···”
“那我白日里见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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