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鱼只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脑子在飞速地转着,几乎是想要落荒而逃,而眼前这个男人隔着一层面纱也能感觉到他一副看戏的姿态。
他抬脚,靠近了一步,李昭鱼则后退一步,贺浑并没有继续逼问,只是垂眸看着她,他似乎在笑,可是那笑只让人觉得让人瘆得慌。
李昭鱼在思索之间已经不自觉后退了几步,衣摆与他的下袍触碰,李昭鱼只觉得自己要招架不住说实话了。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准确地说是在李昭鱼自己的脑海中响起。
“别听他胡扯,他最爱吓唬人。”
李昭鱼几乎是立刻便反应过来凑上前一步,贺浑险些被她迎面撞到怀里。
“公子是在说笑吗?我白日在家中一步都不曾出门。”
李昭鱼重复自己脑海中的声音,“贺公子的父亲贺指挥使在元隆六年的时候曾借托人给我父亲送过一对三彩梅花瓶,成色极难得,我父亲顺手放了个人,这件事贺公子想必知道。”
贺浑拉开距离,重新看她,半晌沉吟道:“陛下已经下旨,姑娘现在才要与我贺家结亲怕是晚了吧。”
李昭鱼缓缓道:“那四公主又蠢笨···又无能,还···姿色平庸,胆小怕事,应下亲事不过是想出个风头罢了,过几日入朝,公子吓唬吓唬她,自然会唬得她哭着喊着退亲了,到那时公子便顺水推舟。”
贺浑看着她,唇边扯着笑,伸手。
“?”
李昭鱼垂眸看着那手掌,一条长长的伤疤横亘,却为那修长的手指平添一些凌厉美感。
她也不知是脑子抽风还是今日费了太多神思,竟然也伸出手搭上他,贺浑皱眉,神色一变,在那手触碰上自己的瞬间便冷着脸甩开,咬牙道:“信物。”
李昭鱼如梦初醒似的,脸色涨红,“哦···哦,我···”
她在自己身上翻来覆去地找着,自己除了身上这个玉蝉是母妃给的,实在是没什么值钱东西,最后窘迫地掏出一个半新不旧的帕子,硬着头皮递了上去,暗道自己失算。
贺浑皱着眉头看她,李昭鱼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刚才种种机锋树立起来的沉稳形象付之一炬,她隔着面纱似乎都能瞧出来眼前人接过帕子时的嫌弃。
李昭鱼行礼告辞,落荒而逃。
贺浑捏着帕子,看着那人影越走越远,一旁杨玄走近,“主子,用跟吗?”
“不用。”
贺浑手指抻开帕子,看着那上面绣着半句诗:白云无尽时。
歪歪扭扭地,难看极了。
他把帕子攥在手里,轻笑道:“蠢笨无能,胆小怕事,姿色平庸,我还是头回听见有人这么说自己的。”
杨玄半晌回过神来,看着那走远了的人影睁大了眼睛,“公子是说···”
贺浑轻笑着,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李昭鱼从杂草掩映的狗洞毫无颜面的钻回宫时大口大口地喘息,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整个人都瘫在墙边,文竹怕的要命,从一旁猫着腰迎上来,“我的公主啊,你可算回来了,吓死我了。”
李昭鱼拍着自己胸脯,也惊心不已,“好险好险。”
文竹给她顺气,“咱们快回去吧。”
李昭鱼回到宫中的时候已经快子时了,她已经想好这几日便缩在宫中躲开那个瘟神,等到他开口向父皇求娶贾兰若,那贾太尉还不狗急跳墙,逼着皇后把自己嫁出去。
“公主,你到底为啥一定要嫁到凉州去。”
李昭鱼往嘴里送点心的动作停住,她也有些茫然了,刀尖上舔血似的这么来来回回走了一遭,就是为了把自己嫁到贺家去。
是啊,为啥?
李昭鱼把剩下的半块水晶糕塞到自己嘴里,看着文竹,眼珠转着,似乎回答不了她这个问题,也回答不了自己,文竹打了个哈欠,一边给她铺床一边道:“不过公主这么做一定有公主的道理,凉州虽然远可总比在这宫里日日煎熬的好。”
李昭鱼净了口,帕子擦脸,躺在床上的时候摩挲着手里的玉蝉,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听着外间文竹匀称的呼吸,而后轻轻开口,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到凉州去?”
似乎是过了很久,李昭鱼盯着床顶的纹样昏昏欲睡了,最后似乎听见一句叹息似的回答。
因为别的路,你会更加生不如死。
“宣凉州叶护将军贺浑觐见!”
宽敞的宫殿内寂静无声,朝臣们忍不住侧目,瞧着这个在西北连战连胜,一举收服当初险些背叛大晋投靠胡厥的武州六镇,如今武州表面上是听命大晋节度使的官职,可实际上大晋已经调动不了凉州以西或者以北的一兵一卒了。
可这人的样貌,实在是···有些委屈了公主,一眼看上去便是鲜卑人特有的粗犷和豪放,行为举止能瞧出落俗,既没有世家公子的气度也没有读书人的蕴藉。
晋成帝和贾皇后的目光也在微微打量,有些不满,面上不显,开口道:“今日在长乐宫设宴,百官家眷皆在,贺卿不要拘束,入座吧。”
贺浑行礼后落座,眼神扫过那一众世家朝臣,一点没有避讳和礼数,叫人觉得冒犯,晋成帝不语,殿内歌舞乐起,纷纷扬扬绸衣华服间,贺浑直盯着那上座的贾太尉身后的女眷,贾兰若拧着眉,不快都写在了脸上。
一曲结束,‘贺浑’开口道:“不知四公主在何处?”
礼官站起来,“无礼!”
贺浑却毫不在意似的,喝了几杯酒,悠悠然站起来道:“陛下恕罪,臣是沙场之人,不会谈玄论道,也不会拐弯抹角,只是陛下既然许了公主下嫁,总要让公主见见微臣吧。”
这满殿的人都叫他好骂,他不会谈玄论道也不会拐弯抹角,意思便是说这满京都的人都是些坐而论道之辈,也无怪乎落到今日这样的境地,他是猖狂,也是无礼,可是谁又敢说什么。
晋成帝面色不快,“安凉公主身子不适,昨日便已经派人来禀告朕了。”
贺浑走上前,“陛下,臣左思右想,凉州求娶公主实在是高攀,日夜惶恐。”
李原早就愤然变色,站起来怒道:“你想如何?”
贺浑顺坡下驴,“臣愿求娶贾太尉之女,与京都永结为好,显我凉州忠心。”
“你简直狂妄!”
早有世家朝臣站了起来,纷纷指责他这个态度,贾兰若吓得魂飞魄散,瞧着这人又是怕又是气,这样的人竟然也敢肖想她?那竖起来的细眉里都是嫌恶,攥着帕子咬牙强忍不快,看向了上头始终没有说话的贾皇后。
贾献容步摇微微有些晃动,面上十分不悦,看着贺浑道:“四公主年纪尚小,我养在身边确实舍不得她远嫁,既然贺叶护想要···”
“皇后娘娘!”
贾太尉站起来,“四公主自己在陛下面前答允了这门亲事,既然贺叶护想要见四公主,不如就派人将四公主叫来一见又有何妨,陛下金口玉言,昭告天下,婚约已定又岂可随意更改。贺叶护年轻气盛不懂规矩也就罢了,我们这些长辈可不能这样听之任之,当婚姻大事是玩笑不成?”
众人雁穿嘴似的不敢言语,暗道这贺浑手段了得,贾氏一族的两兄妹向来也算是同气连枝的,可攥着的儿女事都是筹码和利益,谁肯轻易相让,皇后将四公主养在跟前,贾兰若又是贾太尉最珍爱的女儿,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李昭鱼看着跑进来的文竹便瞪大了眼睛问她,文竹气喘吁吁,“那贺叶护在殿内当场求娶贾兰若,听着皇后娘娘的意思还真的想答应,可是却被贾太尉当场驳回,皇后娘娘脸色不好看,最后是陛下说和,那贺浑也没再说什么了。”
李昭鱼瞪大了眼睛,“什么?皇后娘娘想要答应?”
文竹点头,“是啊,奴婢听当值的小梁姐姐说的,皇后娘娘听见那贺浑想要改换婚事,竟然没有反驳,还说了既然···”
“既然?既然什么?”
“被贾太尉打断了呀,可是那话的意思就是想要同意的吧。”
李昭鱼纳罕,“真是奇了怪了。”
文竹皱眉,“公主先别管皇后娘娘的心思了,她的心思我们向来猜不到,可是眼下贾太尉当场驳回那贺叶护的请婚,那不就说明公主是在骗他吗,万一日后会被认出来怎么办?”
李昭鱼跳下床榻,摸着自己的下巴,“不会的,我戴着帷帽,他也没有让我摘下来,事后我还在京都转了好几圈,确认没有人跟着我才回来的。”
说完又忽地想起那阵风将自己的帷帽的面纱撩起来一瞬,也不知道他到底看没看见自己,想起来那人的眼神,没来由有些心虚。
文竹还是有些担心,李昭鱼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皇后到底为什么不让她远嫁凉州,就连把贾兰若放到她对面都没能改变她的心意,最重要的是她了解皇后,皇后若是不松口……李昭鱼有些隐隐不安。
李昭鱼叹气摇头,“难呐难呐,我的命好苦。”
说着用帕子捂着嘴嘤嘤啜泣,文竹无奈,“我说公主,你这也太假了。”
李昭鱼耸耸肩,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拍着文竹肩膀,“我去天书阁一趟,你看家。”
文竹拍着脑袋总觉得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没说,但是一时被打断想不起来了,等到回过神来时李昭鱼提着裙摆已经跑远了,她皱眉,“这个时候了去那里干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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