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来人啊!走水了!”
丑时的夜晚分外寂寥,因此高门大院内的喊叫声和冲天的火光显得尤为抢眼。而在不为人知的树荫处,隐蔽的黑衣身影转瞬即逝。
“听说昨个城西头那客栈走水烧死了人,真的假的?”
“这事我也听说了,前不久我还在哪住过,晦气死了。”
未时的茶馆是最热闹的时候,江湖上的人多会趁着茶余饭后的时间,在这闲聊些重要或不重要的江湖事。
闲城是远离皇城隶属于江湖的地方,朝廷不管江湖事,江湖不谈朝廷案,两方势力分庭抗礼,互不侵犯。
若死了皇亲贵胄,还能报官让朝廷的人来管,若死了平头百姓,那百姓在谁的地界,这命就归谁管。而昨夜被烧死的,是些含香的人,一个臭名昭著的江湖门派。
“那客栈被含香的人包下了吧,要我说这火就着的妙,也算给江湖上清了一批祸害。”坐在邻桌的紫衣男人向他们那欠了欠身,带着义愤填膺的语气说道。
同男人一桌的粉衫女人一把拉过他,喝制道:“瞎说什么!含香那点事哪是我们能讨论的!不要命了?”
似是想到含香的恶毒手段,男人这才讪讪的摸着脖子闭了嘴。
楚霜寒倚在二楼客房外的走廊上听了好一会儿,见他们不再谈论能令她有兴趣的话题后才走下楼,脸上挂着一抹算得上大家闺秀的得体笑容,自持又不失亲和。
穿着粉衫的女人见她下楼连忙抬手招呼她道:“楚妹妹快来,来这坐。”
“盛涟姐。”楚霜寒礼貌的唤了声。现下时令入冬,她披着红色的棉绒斗篷,这斗篷都是那唤她“楚妹妹”的女人送的。
她就着盛涟伸向她的手在长椅上坐下。盛涟的手对楚霜寒来说有些灼热,或说是她的手凉的有些骇人。
“手太凉了,怎么穿这样少?”盛涟摸着是一脸的焦急关切,边说边将楚霜寒的斗篷往她胸口拢了拢,深怕灌进去一点凉风。
楚霜寒被关心的笑意更深更喜,轻轻推了推盛涟拉她斗篷的手,又转握着她的手道:“不少了,连姐姐你送的斗篷都已经穿上了,没衣服能再添了。”
“那就是衣服买少了,再多给你备几件。”听她们言语间,这回一旁的紫衣男人忍不住出声了。
此话一出楚霜寒惊了一下,她微微睁大了眼睛半张着嘴,连忙拒绝道:“不不不……”
转身看向男人那拒绝的话还没说完,盛涟又一把拉过她道:“你陈兆哥说的对,再给你多买几身新衣裳!”
楚霜寒有些无措的眨了两下眼睛,连连摇头,柔着声道:“真的很感谢你们,但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能报答,实在有些受之有愧。”
盛涟看这丫头越看越欢喜,她和陈兆今年也都三十好几了,相比之下,十九的楚霜寒在他们眼里实在是个乖巧可人的妹妹。
“那就更该收下了!”盛涟一拍手当即和陈兆定下带小姑娘买衣服的计划。
“??”被安排的楚霜寒左推也不是,右拒也不是。
楚霜寒是昨天早上才遇到的盛涟和陈兆,她不明白两个结伴的人为什么会因为见她形单影只、穿着单薄,便上来一阵嘘寒问暖。楚霜寒先前还以为他们是什么诱拐少女的邪教分子,相处下来才发现他们是真善人,不过好在她自己也一向擅长与人交往。
还没出茶馆的门,一伙穿着红紫色长衫的男子便乌泱泱的涌了进来,那是含香子弟的校服。
盛涟和陈兆将楚霜寒护在身后,在他们的身后,她畏惧又警惕的望着那些含香的人。
含香领头那人不善的扫视了圈茶馆内的众人,旋即拔剑道:“这里的人,也全都带回去!”
陈兆冷静的对着身旁两人低声道:“先静观其变,对方人数众多,客栈又多是普通百姓,空间受限我们很难是对手。”
盛涟和楚霜寒都默默应下。
一时间对外的呼救声和对含香的唾骂声不断,行事向来嚣张的含香并没有将那些不顺从的人杀了,而是断了手脚直接抬走,虽然也没有好多少就是了。
想来闲城这地界,已经被含香渗透,真要说起来,距离闲城最近的教派,也当属含香。
“含香”顾名思义是以香起手的流派,迷香显然是最典型的例子。
江湖中最负盛名的六大门派分别是以香闻名的“含香”,钻研医药的“听梦”,纯体术武学的“执冢”,操纵傀儡机关术的“沧阴”,以刀剑立派的“碎云”,以毒冠绝的“千蛊”。
说的好听是六大,其实含香浑水摸鱼、为祸四方的能力很难没人知道。
含香的布局阴沉环绕,圆拱型的建筑接着连廊环环相扣,木质建筑在雾气下透着隐约可见的黑紫色,空气中飘散着一层淡淡的薄雾,使可见的视野变得更加狭窄。
“教主抓这些人回来有什么用?过了年纪的又没效果。”
“还不是闲城莫名死了我们那么多人,教主气急……”
“别说了,传到教主耳朵里,当心连你们的小命也一并丢了。”
楚霜寒的听觉能力是极好的,那点并不微弱的闲聊一字不落的落进了她的耳中。
“楚妹妹别怕,江湖上的事要是连累到普通百姓,武林盟不会放任不管的,更何况是关乎一个城的事件。”盛涟偏头凑向楚霜寒那头,想着说点能安抚她情绪的理由。
陈兆也同样安抚道:“先有含香教徒被蓄意屠杀,后有含香掳占百姓,这事传到武林盟不过是时间问题。”
楚霜寒顺势点了点头,低声问道:“我们会被带去哪里?”
盛涟和陈兆自然不知,但还没等他们说些什么,含香的人就将人群拉成两拨,而楚霜寒和盛涟、陈兆二人正好被分开。
楚霜寒瞳孔微颤,似要做点什么,就瞥见盛涟给了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她大概读懂了,是他们会找机会抽身来救她的意思。
见状楚霜寒缩回了身子,面上摆的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们这波人被丢到一个红褐色的圆台子上,含香子弟一撤走,这圆台子周边便萦绕起一阵灰紫色的浓雾,让人看不清外头的景象。
含香的人一走,原本因为恐惧老实被压的人们登时喧闹了起来。
“这是在哪?为什么把我们抓来这!”
“外面有没有人啊!”
“你喊什么!外面肯定都是含香的人啊!”
“……”
楚霜寒被吵的头疼,她理了理表情,安抚着人群道:“别害怕,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对她此言,有人直接吼着粗犷的嗓子回怼道:“好话谁不会说!你倒是说说谁会来啊!”
楚霜寒似是被他的怒吼吓到,瑟缩了一下,又连忙搬着之前盛涟、陈兆的话道:“闲城空了半城,武林盟的人很快就会注意到……”
“谁知道是他们先到还是我们先死!我要逃出去!”那人喊着就朝那片迷雾疯也似的跑去。
楚霜寒大惊,连忙喊道:“别过去!”可刚伸出的手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来得及抓住。
而那人在接触到迷雾的一瞬间便嘶吼着倒在地上不住地翻滚:“痛!好痛!救救我!快救救我啊!!痛死我了!!!”
“什么情况?”其他人被雾边那人的动静吓得觅出一层冷汗,气氛瞬间陷入沉寂,恍惚间才有人颤颤巍巍问出这么一句。
楚霜寒拢了拢自己的斗篷后向那人走去,等靠近时倒地的人已经噤了声。只见那人裸露在外的皮肤腐烂外翻,泛着星星点点的紫色腐气,而身上的衣着也是由外向内带着紫黑色的焦灼痕迹在逐步侵蚀。
“他…已经死了。”楚霜寒有些哽咽的说道。那人处于一种死不瞑目的状态,即便面部溃烂的皮肤再恶心,她也都闭着眼在心里祷告,半蹲下身伸手将他的眼睛阖上。
当然这是在其他众人的眼中,一个洁白无瑕如谪仙般的少女在普度众生。
然而实际上,在她身后所有人都看不到她的神态时。她微蹙着那双好看的眉,内心强烈的腹诽着:所以说我讨厌这种在未知环境下莽撞的家伙,我都像个白痴一样说那种安抚性的蠢话了竟然也管不住这种人吗……
睁开眼后,楚霜寒挂上恰当对人死亡的悲哀和对环境畏惧的揉杂神态后,重新走回了人群中。
“你刚刚摸了那具尸体,那股腐烂气会传染吗?”不知谁突然提了一嘴,人群瞬间围绕楚霜寒形成一个远距离的包围圈。都这种时候了,谁都怕死。
被如此不信任,她的委屈感顿时涌上心头,忙摊手给众人检查道:“没事的,我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怎么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真说真话了的又不信了。
不过就算真的有事,楚霜寒也有一个从小习惯出的百毒不侵的体质,起码对她肯定不会有事。
她的神态是恰到好处的我见犹怜,就冲这模样也能让人升一分好感,让人群多一分和谐。
在那个退后的包围圈中,有一青衣男子仍站在原地未动。在楚霜寒说完后他适时咳嗽了起来,咳嗽的剧烈程度叫人有种他害了肺痨快病死的错觉。
见众人目光都看向他,他捏着帕子捂着半张脸,不慌不忙解释道:“实在不好意思,我身子不好,诸位可以稍远离我些。”
他都这么说了,其他人哪还能不知道他这话里就是这病有传染风险的意思,忙不列颠将位置从他这半边换到楚霜寒那半边。
楚霜寒倒是婉拒一旁人阻拦的话语,拨开人群走到他身边,扶着他直咳嗽的身子,轻拍他的脊背关心道:“你还好吗,我这有些药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
男子见她靠近连袖袍都掀起来用来捂脸了:“别靠过来,我这病可能会传染给你。”
楚霜寒见状不禁腹诽:一副要病死的痨病鬼模样还有闲心操心别人被不被传染。
她面上笑的温柔,拿着治疗肺病的药丸瓶子轻扯他的袖子道:“请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你把这药吃了吧。”
男人这才放下袖子看她,随后目光落在她手上的药瓶上道:“谢谢。”
楚霜寒倒了两粒细小的棕色药丸在男人的手上,同时又问道:“你需要水吗?”
男人摇了摇头,两粒药丸直接被他送进了嘴里。
楚霜寒笑容更甚:说吃就吃,白痴吗,也不怕是毒药什么的。
男人看着她笑起来的眉眼问道:“姑娘怎么称呼?”
对方讶异了一瞬,男人连忙摆手解释道:“我,我没有恶意,我叫江截云,想和姑娘认识一下。”这么说着他甚至耳垂处染上一抹绯红。
楚霜寒又是盈盈一笑,语调充满诱惑性的道:“我叫楚霜寒。”
然而。
江截云:好傻的姑娘。
楚霜寒:好蠢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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