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浪子

不过一会儿,楚霜寒便嗅到一股奇怪又熟悉的香味。还没待她反应,下一瞬,江截云便从袖子里抽了条新帕子盖在手上,捂住了她的口鼻,以及他颇有先斩后奏意味的一句:“失礼了。”

楚霜寒还没朝他看去,就先听到他闷闷的声音又从他重新拾起捂着脸的袖子底下喊出:“快闭气!”

可惜他这话还是说的晚了,除了少数两三个有内力基础的江湖习武之人,其他人一度四肢无力的瘫软在地上,甚至是直接昏迷了过去。

楚霜寒也反应过来空气中,这后弥漫进来的的香味是什么作用了。她看向目光不知道何时落在自己身上的江截云,视线对上的一瞬,对方也适时对自己的反应做出解释:“我常年病弱,对气味比较敏感。”

没想到这种情况下,这人第一时间竟还有空关心别人。

楚霜寒心里这么想,但毕竟对方关心的别人正是自己,还是接过了江截云替她捂着的帕子道了声:“谢谢。”

虽然就算不捂着她也不会有什么事就是了。

“这是什么意思?”站着的一人奇怪的说道,沉闷的声音从他衣袖下溢出。

不用想也知道这气味是含香的人放的。楚霜寒小步走到一个瘫倒在地上,距离她也最近的人身边,检查过后道:“晕倒的人看起来只是昏迷了。”

她又伸手捏了捏身前那人的四肢,柔软无力仿佛没有骨头一般。楚霜寒猛然抽回手,状似惊讶,还没等她开口,另外站着看她举动的一人倒是率先说道:“化骨香!一定是化骨香!”

那人身边的另一人更是气愤的说道:“不久前还听说武林盟要对含香的行为做出处理,处理的人处理到哪去了!”

楚霜寒闻言又起身对着众人安抚道:“既然武林盟这么说了肯定会做到的,大家再耐心等等。”

“耐心耐心,你不会还意识不到现在是什么情况吧!”

被这么怨怼的楚霜寒瑟缩了一下说,依然坚定道:“我自是相信武林盟的。”

她话音刚落,江截云又猛烈的咳嗽起来,咳弯了腰干脆盘腿坐在地上。

听到他那边的动静,对面的那几人瞬间也无意争辩了。现在争辩也确实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们若是互相把对方打死,指不定还顺了含香的意。

见他咳嗽,楚霜寒担心的走回他身边,歪坐在他一侧关切道:“你还好吗?这个气味会让你病情加重吗?”

江截云摆了摆手,眉眼弯眯着看她,道:“不会,我没什么事,多谢霜寒姑娘关心。”

“那就好。”之后一段时间,他确实也没再咳嗽,楚霜寒才松了一口气,一时也松下了紧绷的脊背。

圆台边的浓雾随着几人陷入宁静后逐渐散去,浓雾后,一个稳坐高台的人影愈发明朗。

那人身着紫色衣袍,身上叮叮当当别了不少东西,头发束着金色镶边的红色发冠,这一身看下来,除了有一定的美观性外,显得尤为繁重。

他轻蔑的扫了一眼圆台,似乎对几个人的和谐共处十分不满,道:“没想到都这样了,还有你们几个没倒下。”

空气中的奇怪香味已经随着浓雾一同散去,估计也是他以为圆台上的人都倒的差不多了才撤去的。

江截云放下捂着口鼻的手,扶起楚霜寒一道站了起来。他看向高台上的人,似是对他说,又似是对楚霜寒做介绍道:“含香教主,方琼极。”

听到有人直呼他的名字,方琼极凌厉的目光瞬时扫在他身上,在看清江截云的模样后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方琼极从高台上站起身,“失敬失敬,江湖浪子,我那些个不长眼的弟子怎么还把你抓来了。”

这话的词说的恭敬,但语气里的嘲弄之意完全溢了出来,他在讥讽江截云。

方琼极的身影转瞬就从高台上来到了江截云的面前,一掌击打在他的胸口。江截云被这力道砸的连连后退,身体砸在圆台边的木质柱子上,先前看到的木质建筑内散发的紫色荧光如虫子一般爬上他的身体,那些也正是细小的虫子。

楚霜寒见状极其担忧的向他的方向过去,刚走两步就看到江截云抬手做着制止她的手势,她这才停下步子。

方琼极掐着江截云的脖颈,手底下稍用劲,原本还因为那一掌被他噎在喉咙里的血直接从口中吐了出来,连带着还有他不停的咳嗽声。

他玩味的看着江截云,等他好不容易不咳了,他江截云才正视方琼极道:“除了服饰的搭配外,你对环境的布置还是一如既往的丑到令人发指,拿着些发着荧光的虫子做点缀,倒是显得你的居所更加腌臜了。”

方琼极被激的青筋暴起,他是一个极度厌恶别人批判他审美的家伙,尤其是江截云这种烦人的虫子。

“想死你可以直说。”

谁想死了。江截云抓着方琼极在他脖子上不断收紧力道的手,面色胀的通红。

楚霜寒眉头紧锁,完全不懂他为什么要故意激怒方琼极。

下一刻,一旁的石壁突然炸开,从石壁后冲出一道恣意潇洒的人影,来人手握长剑,一脚将眼前的碎石踹向方琼极并对江截云道:“抱歉,我来晚了。”

见状方琼极只能一把甩开江截云抬手阻挡。被扔在地上的江截云揉了揉脖子,将身上那些紫莹虫通通拍掉,吐槽道:“谢天谢地,我的脑袋差点就跟我分家了。”

没了障碍,楚霜寒连忙跑向江截云,扶起他道:“你还好吗?都吐血了!”

她刚想用江截云给她的帕子替他擦血,就被他一把拦住,随意的拿手抹掉道:“不要脏了帕子,送你的。”

楚霜寒完全没料到他这行为,脸上神色一时空白一片。

直到江截云看向那边缠斗的二人又给她介绍道:“那位穿着蓝白的是武林少盟主,易千秋。”

“武林少盟主?”楚霜寒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她看向江截云道,“所以,你是武林盟的人?”这么弱看着不像啊……

江截云也是如她想的那般摇了摇头道:“不是啊,我就是个散客,帮武林盟个忙可是有好处的。”看楚霜寒依然是一副疑惑的神情,他不禁笑了声,“原来江湖上还真有人不知道‘浪子’江截云。”不过放在楚霜寒身上似乎也正常,毕竟她连武林少盟主也同样不知道。

从先前方琼极的以“浪子”这个名号讥讽江截云时,楚霜寒就能意识到“浪子”是个并不友善的诨号。

她对戳人弱处不感兴趣,即便这个本人都无所谓。楚霜寒无视江截云后半段类似自嘲的蠢话,煞有其事的转移话题,扬着笑容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这回轮到江截云愣神了,他迅速偏开头揉搓着泛红的耳垂,别扭的假咳了两声调节自己的情绪。

在他偏开头后,楚霜寒有些不明所以,感到奇怪的挑了下眉。她不在管江截云,而是看向对着方琼极步步紧逼的易千秋问道:“少盟主一个人没问题吗?”

江截云终于看了回来,带了点调侃意味道:“他没问题,易千秋可是举世无双的天才。”随后又正了神色解释,“更何况方琼极有一套独门的修炼功法,一旦心绪不稳,之后好一段时间运功都会遭到反噬。”

他看向楚霜寒说道:“所以他现在只要不运功,就一定打不过易千秋,而运功会受到反噬,依然打不过易千秋。”

这就是他激怒方琼极的原因。

楚霜寒看着他夸赞道:“你真厉害。”当然单指知识层面。

江截云又捏着耳垂道:“咳,没有,没有……”

很快方琼极在易千秋手中败下阵来。易千秋抬脚踩在他的胸口抑制他的动作,长剑横在他的脖颈处,细密的血液会因为他一点举动就汩汩流出。

易千秋弯下腰扯起方琼极扣在身前,看向江截云说道:“截云兄,这人我带走了,你的伤找武林盟,一定给你最好的疗伤药!”

说完他丢了个红绳系上的小布袋子在江截云怀中,后者还装模作样的痛呼了一声。

“走了。”易千秋习惯了似的并不理他,转身就对其他武林盟的人喊道,“含香其他人也一并带回去,同时注意照顾其他伤者。”

江截云解开布袋子上的红绳,扯开口子露出里面的银子对楚霜寒说道:“武林盟的好处,很值钱。”

楚霜寒对这袋银子并不感兴趣,而是道:“比你的命还值钱吗?”

“哈哈哈当然。”江截云轻笑几声,“‘浪子’的命能值几个钱。”

“可我觉得。”楚霜寒并不喜他将自己的诨号挂在嘴上,反驳道,“任何人的性命,都是世上最值钱的。”

毕竟愿意花钱取旁人性命的雇主,开价可都不低,尤其是黑手堂红榜上的那些人。

“霜寒姑娘愿意陪我去趟武林盟吗?”江截云突然说道,也不知有没有把话听进去,“你也看到了我身体孱弱,又诨名在外,前往武林盟怕是有些艰难。”

武林盟不去白不去。楚霜寒没什么犹豫就答应道:“自然是可以的,不过武林盟旁人能随意进出吗?”

江截云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衣襟说道:“有我在就没问题。”

楚霜寒联想到他跟武林少盟主那股熟稔的程度,想来也没少进出武林盟,便没再追问,而是说道:“去武林盟前,我想先去找一下我朋友。”

见此江截云一口应下:“好啊,我帮你。”

楚霜寒摸索着走在和盛涟他们分开时的那条路上,一旁含香的人逃的逃,没逃掉的也都被武林盟的带了走,也有武林盟的人在安抚情绪不稳定的普通百姓。

“你知道你朋友在哪里吗?”江截云环顾着四周,也没见到什么跟楚霜寒一样有着明确目的像在找谁的人。

楚霜寒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他们说会来找我,现在也还没来,应当是被什么绊住了。”

对此江截云试探性的问道:“你这么信任他们?万一他们把你丢下了呢?”

“因为他们就是这样,淑质贞亮,与人竭诚相待。”楚霜寒停下脚步看他,“跟你一样。”

她对人的善意和恶意都很敏感,因为纯粹抱着善意的人太少,所以她一向认为,拥有纯粹善意的人都该是真诚的。

江截云:“……”真的好单纯。

楚霜寒再次见到陈兆时是在含香的练武场:“陈兆哥,你……”

还没等她说完,陈兆就缓步转过身,他怀中横抱着一个粉衫的女人,长发如墨般散开,手臂垂落在身侧,流到指尖的血液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半张脸的血更是鲜艳异常。

“救救盛涟…救救她……”他的眼里盛满了绝望,挣扎着吐出几个字。

闻言楚霜寒快步走到陈兆身边,也许她并不精通医术,但盛涟怎么看都已经不是受伤昏迷那么简单了。

“方便让我看看吗?我略通医术。”看出楚霜寒的为难,江截云上前一步,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陈兆怀中抱的,已然是一具尸体了。

他只需要有人去捅破这层真相。

江截云探上盛涟的手腕,指尖传来的温度已经不是正常人的体温,他欲言又止的看向楚霜寒,又无能为力的看向陈兆才说道:“抱歉……”

“我知道。”盛涟早在一刻钟前就死了,在他们那伙人跟含香的人缠斗的时候,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好运,“我知道……”

陈兆看着她的面庞,抬手轻拭她脸上的血迹,不觉又落下泪来。

他和盛涟本就是江湖中的散客,无门无派,无亲无故。论武功高低他们自然比不过大门大派的子弟,更别说那样的情况下,连被抓的其他那些人都心绪不稳、行事混乱。

盛涟只是死去的人中的一个罢了。

远郊,陈兆给盛涟立了个坟,插在坟前的木质碑上刻着“友盛涟之墓”的字样。

陈兆摸着那块木做的碑,喃喃道:“她要是知道,死后连墓碑都被我做的这样难看,一定会怪我吧……”

楚霜寒垂着眉,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江截云拍了拍陈兆的背宽慰道:“如今含香被武林盟肃清,也算是给令友报仇了。”

楚霜寒解开自己的红绒斗篷,将它披在木碑和陈兆身上,道:“这本来也是盛涟姐的斗篷,你留着做个念想也好。”

陈兆想着要拒绝,捏着斗篷的手却是紧了又紧,他说不出拒绝的话,要是盛涟知道了,又要怪他。

“我们打算去武林盟。”江截云看着陈兆,他既然与楚霜寒是朋友,那一并前去也无妨,“一起吗?”

陈兆摇了摇头,他看向楚霜寒,又看向江截云,最后目光还是落在盛涟的木碑上:“楚妹妹心思单纯,有人一道陪同着,盛涟想来也会安心些,我想在这陪她坐会儿。”他阖上眼,歪着身子轻靠在木碑上。

江截云自然尊重他的决定,说道:“那我们,后会有期。”

楚霜寒只是深深望着那坟和碑,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的离开了。

“你要是难受的话就哭吧,会好很多。”路上,江截云走在楚霜寒身边突然说道。

她愣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我们认识其实也才两日,我只是第一次遇到,在这江湖,即便是对陌路人,也能真诚以待的人。”

对于盛涟的死说完全不难过是假的,可能因为当一个人完全投入的与你相处时,就算时日不长,也很难不回报一些感情。

但她的成长环境就已经让她有些事可以信手捏来,而有些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为一个人落泪就是这样的事。

“你也是啊。”江截云看向她有些沉重的表情,分外真诚的说道。

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话,楚霜寒没忍住笑出了声,同样真诚的回道:“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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