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予晴的妈妈李晴是生她的时候去世的,所以夏广圣才会口不择言地说出这种话。
虽然一直都说孕妇生产这件事本身就很危险,但因此而死亡的事例并不算多,最起码在村里几十年里只有她家有这种情况。
夏予晴的名字由此而来,“晴”是妈妈名字李晴里的晴,为了纪念她。
这是夏广圣起的,其实村里人知情的基本都不叫她“小晴”,而是叫“小夏”,对他们来说,小晴只有李晴。
大家一边同情她出生就没有妈妈,一边觉得她妈妈为了生她而死很可惜。
很难说清楚这样的悲剧对谁造成的伤害更大,每个与之相关的人喉里仿佛都卡了一根刺,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夏予晴也觉得这全是她的错,就像夏广圣说的一样,如果没有她,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外婆不会白发人送黑发人,失去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夏广圣也不会才结婚三年不到,就失去了心爱的妻子。
也正因为此,哪怕从小到大夏广圣都如此冷漠地对待自己,夏予晴也能换位思考觉得他这样都是情有可原的。
可随着她慢慢长大,这件事对她造成的伤害也在不断加深,不只有他们失去了重要的人,她也失去了母亲,甚至从生下来就被迫承受着夏广圣的怨恨。
这一切真的全都怪她吗?明明她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机会,来到这个世上就已经是这样了,为什么要把所有错误都推在她身上?
此时此刻,再次被夏广圣揭开伤疤的她坚决地站起身。
“我跟你没什么话好说了,你有什么打算自己去跟外婆说。”
说完她毫不留情地开门离开了,不管背后的他再怎么大喊大叫也没有回头。
“站住!话还没说完!”
“钱也不给,忙也不帮,你怎么那么铁石心肠?别忘了是谁把你养大的!”
“夏予晴!你再这样……”夏广圣大喊着追出门,碰上听见声响过来的服务员,这才停下了脚步噤声。
他快速调整着面部表情,有些勉强地笑了笑,看到服务员疑惑的样子,夏广圣放低声线开玩笑道,“没事,孩子闹别扭。”
望向已经消失在门口的身影,他暗自在心底骂了一句,嘴上却依旧笑呵呵的,“这孩子,从小脾气就不好哈哈哈……”
服务员没有错过他眼中闪过的恨意,况且刚才的话她也听到了不少,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明知不该多管闲事,她还是开口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您好,看你们桌上的菜没吃,需要打包吗?”
秉持着不能浪费钱的原则,而且她都主动提起了,夏广圣收回视线点头,“谢谢,帮忙打包一下吧。”
“稍等。”服务员不紧不慢地去找打包盒,有意识拖延着时间,希望那个女生已经走远了。
夏予晴出门后大步往前走着,直到身后没有他的怒吼声了也没停下脚步。她一路上强忍着眼眶的湿润,没有让一滴眼泪落下来。
心底很清楚自己现在需要发泄一下,这样回家反而会被外婆看出点什么。于是她找了个没人的巷子,在角落里蹲下,环手抱着双膝,将脑袋埋在手臂里开始无声地哭泣。
尽管早知道夏广圣不爱自己,甚至是讨厌自己,可今天听到他说这些她还是很难过。
那么多年没见,他来找她为的只是钱和房子,小时候接她去城里读书也是为了让她照顾孩子,一直以来她都仅仅是个他需要时才联系的工具人而已。
如果没有这层血缘关系,她绝不会让一个人这样无情地利用和伤害自己。
但也正是这段血缘,让她不得不接受这一切,他是妈妈选定的家人,是她的父亲,这个事实永远也改变不了。
可她受到的伤害也是真实的,他从不在意她的感受,但凡考虑过她一点也不会说出那些伤人的话。夏予晴希望自己能牢记现在这种委屈和愤怒,在以后面对他的时候忘掉所谓的亲情。
他对她一点也不好,她又为什么非得尊重他?或许今天就不该因为他来镇上了而答应和他见面,哪怕有预期他会找自己要钱,可还是被他伤害到了。
夏予晴蹲在角落紧紧抱着自己,任由眼泪往下淌,如果委屈的时候连自己都不允许自己哭泣,那还有谁能放任你流泪。
很多人都认为眼泪是懦弱的表现,连外婆也说哭鼻子没出息。夏予晴也是长大后看书才明白,哭泣是一种治愈的行为,能够带走心底的悲伤。这是一种情绪哀悼,是保护自己的方式,并非是脆弱。
她可以哭完就把这件事放下,而不是强忍着把它憋在心底给自己添堵,一次又一次翻出来对自己造成二次伤害。
发现哭泣不是一件坏事后,她用眼泪释放了很多情绪,就像给内心做了个大扫除,把压抑的感情都清理干净,照顾好自己的情绪后,再继续往前走。
现在也一样,她默默哭着,让眼泪带走自己的所有委屈,跟自己对话完重新振作了起来。
擦干眼泪,放下刚才糟糕的经历,让过去的事过去。
她觉得自己做得很棒,没有心软拿钱给他,也没有答应他无理的请求,被话语中伤也没有跟他吵起来让他继续伤害自己,当场果断地离开了。
至于未来,夏予晴掏出手机把夏广圣直接拉黑了,看他人那么精神抖擞,这几年应该是不会需要她帮忙养老的。
夏家祁结婚的事他自己会通知她的,真需要帮助的话也等他跟她提了再做打算。
她不是傻子,没有义务被他们一家人吸血。她都自顾不暇了,还没找到自己人生问题的答案,不想再因为他们而焦头烂额。
爽快地把夏广圣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她收起手机朝镇口走去,打算到那边再联系蒋木沉。
走进这个巷子和离开巷子时的心情截然不同,之前差点以为要被悲伤淹没了,事实上自己远比想象中更坚强,能够靠自己挣扎着重新游到岸边。
夏予晴并不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为这点小事哭哭啼啼。再小的事也可以是大事,再大的事也可以是小事,重要的是要坚定地站在自己身边。
她陪伴着自己走出情绪了,这就是最大的收获。
再艰难的日子都过去了,今天也能熬过去的,明天也一样。
万事万物都在改变,这也代表着,我们不会永远陷在伤害和悲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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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走到镇口就看见了熟悉的身形和摩托车,夏予晴也不知道他是一直没走,还是刚好送人来镇上停在那里。
她加快脚步走了过去,蒋木沉循声转头,一眼就注意到了她脸上发红的眼眶,唇角却是向上弯着的,没有流露出一丝悲伤。
仿佛大哭过一场,但已经自愈好起来了。
这一幕跟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很像,她带着一身疲惫和迷茫,背后是沉重的包袱,却坚定带笑地走在路上,强大而坚韧。
理智告诉他不该多问,看着她的眼眶蒋木沉终究忍不住出声,“你还好吗?”
听到这句简单的关切询问时,夏予晴愣了瞬,没想过他会关心自己。感受到他的视线,反应过来应该是眼睛哭肿了,她才后知后觉道:“很明显吗?”
还好他提醒了她,不然回去被外婆问起来,没个准备的话还真不好说。
“嗯。”蒋木沉应声,目光依然落在她身上。
“没事。”她扬起笑,回答他刚才的问题,“我很好,谢谢你。”
蒋木沉点头,伸手把头盔递给她,“好,我们回去吧。”
“我们”是个温暖的词,“回去”也是。
这世界上,绝不会只有不开心的事,也会有不经意的温暖洒在身上,比如他关切的眼神,比如他向她伸出的手。
夏予晴很开心她是在自己熬过去之后才接收到他这份关心的,不然可能会不受控制地加大这些温暖的分量,从而对他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
小说和电视里常常有这样的剧情,女主角陷入困难时,男主角都正好能像救世主一样出现。
但现实是,在饭店里他们是在包间里谈话的,没人能来帮她说话带她离开。从饭店出来后,她会选择在偏僻的巷子缓解情绪,没人会安慰她给她递纸。
她不需要一个男的救世主,她可以自己帮助自己。
当然,收到他的关心她还是会说一句谢谢。
不是说她做什么都不用别人的帮助,而是,她很高兴能靠自己的力量解决问题。
夏予晴戴好头盔坐上车,习惯性抓住身后的铁杆,避免再撞到他或者扯皱他的衣服。
不是所有相识的男女之间都会牵线发展成爱情,还可以是他们这样,他是摩托车司机,她是乘客。
她不会幻想,也不会期待他们有更多的关系。
下龙坡后夏予晴就启唇让蒋木沉把自己放下了,她打算走一走再回去,把眼睛的红肿消一消免得外婆担心。
她下车摘下头盔还给他,拿手机转账过去,再次道谢。
这几天蒋木沉由于某种自己都搞不清楚的原因而没去买烟,压抑着,也思考着什么。
今天是她联系自己,他们才得以重新见面的,在冷潭与小镇间往返的路上明明差不多有一个多小时,以往也这样载着她往返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莫名觉得这一次的时间很短暂。
有很多话想说,话到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最后蒋木沉只是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乌云,在启动摩托离开前对她说,“快下雨了,早点回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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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自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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