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阳亲我那一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心照不宣,谁也不提,同样没提的还有我在杨树村亲他脑门儿那一下。
但是我能感觉到,我们的关系变得跟以往不同了。
有时候,我们各自喝着茶,翻着资料,抬头目光相撞,会不自觉对视好久,再各自忙碌手头的事。
早上洗漱,卫生间空间狭小,错身进出,彼此会离的很近,两人面对面站着,总觉得下一秒会发生点儿什么,但最后却都笑起来,照常洗脸、刷牙、刮胡子。
那阵子,我俩的关系处得还挺小清新的。但是,真正在一起之后,就很少有这种画风了。
在一起之后,有时候我俩各自看着书,偶然对视,下一秒,就完全顾不得那些印了字儿的纸,狭小的书房里一片狼藉。
早上洗漱,我故意挤郗阳的牙膏,他更是狠,直接抓过我的牙刷在自己嘴里蹭两下,一把给我塞回嘴里,若无其事的漱口。
从过去到现在,不变的是,我对他的喜欢,还有——他那百年不改的邋遢!
就不能符合一下大众对法医的刻板印象吗?就算你不起那高冷的范儿,那白大褂就不能注意点儿吗?动不动就满身是血站在家门口,邻居都快被你吓死了好吗?!
我默默把郗阳的衣服放进洗衣机,把明天要穿的衣服熨烫好,然后,我可以继续说黑衣人的事儿了。
那天郗阳跟我说:“我一直在追查一些事,但有个人不愿意我继续下去,那天的黑衣人也是他派来的,目的就是想要告诫我。”
郗小骗子说话,半真半假,有时候只看往哪个方向琢磨,所以我以为他所谓的“一些事”就是隋亮的事,担心他遭遇打击报复出事,急切问道:“你都查到了什么?”
郗阳道:“目前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陷阱是隋亮自己挖的,目的也确实是打猎。”
“怎么确定的?”我问。
郗阳叹了口气,缓缓道:“我亲眼看见的。”
我轻轻弹了他一个脑瓜崩。“随口乱说,不打草稿。”
郗阳没反驳我,叹道:“我没有证据,如果有我早交给单位了。”这话倒是没毛病。
“那他怎么掉下去的,你有线索吗?”我问。
郗阳道:“这个要以后再说。”
“好。”我以为他意思是“这事儿不好查,以后查清楚了再说”,却没想到郗阳的意思,是“现在还不方便说,所以以后再说”。因为一旦他对我全盘脱出,我就会发现,我的小百合其实是一株曼陀罗。
但郗阳不知道的是,一切已经晚了,不管他是个什么品种的花,我都——陷进去了。
我问郗阳:“听说隋亮家有个孩子,后来送福利院,你能找到他的消息了吗?”
郗阳摇头,琥珀色的眸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我犯难道:“房间里没有了任何踪迹,福利院也没有领养记录,那孩子就像是凭空消失了。”
忽然,我想到一个人。“隋亮是杨树村的,前几天在车里烧死的肖阳,正是杨树村孤儿院的老师。也就是说隋亮当年照顾过的孩子,就是被送到肖阳所在的机构了?”
郗阳点头,认同了我的想法。
我心里打鼓,难道肖阳被烧死的事儿,也跟这孩子的消失有关?但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当即就被我自己否了。肖阳死的时候26岁,法医确定的隋亮死亡时间是16年前,就算肖阳是福利院老师,隋亮死时候她才十岁,能有什么关联?
白骨、黑衣人、孩子、福利院、杨树村……我在脑中串联起所有线索,忽然,我脑中闪过黑衣人的那段话。
我看着郗阳的眼睛,无法置信却又不得不问:“发现白骨的那个游客,是你安排的吧?”
郗阳没有反驳,只定定看着我,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感觉他,很欣慰……好像长辈看着一手培养的孩子。
“师兄怎么知道?”郗阳问。
果然。我的心情并没有变得轻松,坦白道:“黑衣人说,人都死了,你搬出来折腾,那种情况下,说得不是隋亮还能是谁?”
郗阳赞许道:“师兄真厉害!”
我:“……”呵,哄吧,接着哄我,让我在得意的情绪里一步步迷失自我。我偏不。“说吧,你什么目的?”
郗阳并不避讳,直白道:“为了查清真相。”
“隋亮的白骨是你发现的?”我问。
郗阳未置可否,只是淡淡道:“算是吧。我也很好奇,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是意外坠落,是蓄意谋划,还是,被推下去。”
“与那些黑衣人有关吗?”我又问。
郗阳摇头:“不知道。”许是怕我误会他不配合,说完又强调了一遍:“我真的不知道,师兄信我……”
琥珀色的眼睛水汪汪,可怜又可爱,那一刻,我终于理解了纣王面对小妖精的心情。
“没有不信你。”我终于投降。他与隋亮之间究竟有怎样的故事?还有那个孩子,在隋亮失踪后被福利院领走,随后去向不明,没有任何记录。
如今当初的老院长已经去世,新院长是宋强,宋强正忙着私吞肖阳的保险金。
更关键的是,走访排查得到的信息显示,宋强只是名义上的福利院院长,就像个被架空的傀儡,真正发号施令的是妻子肖阳。肖阳惨死,原因何在?
我看着郗阳,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想,但就是太过大胆了,在得道确切证据之前还不能说。
随后,我们的话题从隋亮转到孩子,又自然地聊起了福利院和肖阳的死,郗阳那么聪明,一定明白我要说什么。
“关于肖阳和那个福利院,我确实了解到一些事。”郗阳道。
首先,宋强是个傀儡,宋强挂着院长名头,就像一些特种行业,经营者为了某些原因,把保安登记成法人代表,而肖阳,就是福利院的实际运营者。
另外,虽然由民政部门主管,也有财政支持,但杨树村福利院属于混合经营,百分之八十是肖阳的个人资产。宋强成为院长前,只是当地一个普通村民,他娶肖阳,可以说是“入赘”。
相敬如宾,共创事业,都是逢场作戏,全是演给别人看的。领了结婚证之后,肖阳从来没让宋强碰过她,两人都住在福利院里,却是不同的两个房间。
那么问题来了,肖阳的钱是从哪儿来的?不过二十出头,唯一从事的经营活动就是福利院,这里可赚不到几个钱。更关键的是,她的原始资本从哪儿来?
资料显示,肖阳生母不详,十六岁之前一直是黑户,父亲常年酗酒,五年前肝癌去世,一分钱遗产没有,只有一屁股外债,并且,此人姓吴不姓肖?肖是母姓吗?无从得知。
郗阳之所以追查杨树村福利院,因为他怀疑这里是个披着慈善外皮,实则从事人口贩卖的犯罪组织。
宋强会定期在全国各地寻找14岁以下的孤儿,把他们带回福利院,由肖阳负责□□导。这些孩子大多数都会被领养,值得注意的是,领养人几乎全部是外籍。
尤其是最近两年,从这里被领走的孩子,没一个生活在国内的。从这里领养孩子的家庭,要么本就是海外的,要么就是很快移民了。
虽说龙城现在也算大城市了,但毕竟刚刚提格为副省级,一个处在龙城边缘小村落里的福利院,能吸引这么多外籍和准备移民的人来领养孩子?市里给了那么多优惠政策,吸引到的外资项目都不如这个福利院多,这不讽刺?
郗阳掌握的线索让我震惊,这里面有些事我们已经掌握,比如肖阳父亲的外债,但有些事完全被资料痕迹掩盖了,比如她真实的资产状况,还有宋强全国寻找孤儿让外籍领养。
第二天一早,我回到单位,再次询问了宋强。
“都是那娘们儿让我做的!我明儿上是院长,狗屁长吧,我就是个办事儿的。”
这一次,宋强痛快承认了自己跟肖阳是假夫妻,完全是雇佣关系。不是突然警方配合工作了,原因很简单,经过这么多天的奔波,他终于发现自己根本得不到保险金,连遗产也拿不到。
肖阳早有遗嘱,遗产全捐给福利院了,这让宋强感觉自己被涮了。这时候警察又找他问话,宋强过了最开始等着拿钱的兴奋劲儿,猛然醒悟——“警察不是把我当嫌疑人了吧?”这才慌忙把自己往外摘。
至于寻找孤儿并安排领养人的问题,宋强全部赖在了肖阳身上。
“那娘们儿找的我,那娘们儿——啊?啊好好,我好好说话。肖阳找的我,让我挂名院长,抛头露面的事儿,一个娘——咳咳,我好好说话,我说,一个……女的?女人!一个女人,撑起这么大个场子,怎么也是不方便。”
“对啊,都是她的命令,她让我干嘛我就干嘛呗,她是老板。”
“怎么成我老婆的?那也是她的主意,我可没想娶她,那种女人,就算玩儿玩儿也不能真娶啊。”
“哪种?哪种我也不知道,就是吧,她背后肯定有事儿,是啥事儿我不清楚,不过一个二十出头的女的,手头有那么多钱,不是她爹给的,那就肯定是她干爹给的。”
“啊!是不是她干爹不满意,给她杀了?那他会不会针对我啊?我可是一次都没干过啊警察同志,你们可要保护我啊我是好人啊!”
“我没抹黑她,真有干爹!不是,她管那男的叫啥我不知道哦,总之隔三差五,会有一辆黑色的大车过来,把肖阳接走,不是干爹是啥?对了,叫啥子‘金主’,对,肯定是‘金主’。”
“车号?不记得。确实来过好几次,但是没回都挡着。我真没撒谎,咱这地儿在村里,哪儿有啥监控?再说这些年上天龙山盗猎的也不少,不都把牌儿挡上?我们都见怪不怪了。”
“上次见到那车……得有小一年了吧?您看看,肯定是‘金主’嫌弃她了,都乐意不来了。要我说他她就不该跟我假结婚,把老头子惹毛了吧?还把我搭进去,我多无辜!”
“我没见过‘金主’啊,怎么知道的老头子?害,我那是自己琢磨的,‘金主’不是老头子,还能是大帅哥?要是您二位这样的长相,还能花钱包那个玩意儿?那肯定是又老又丑立不起来的。”
“啊我想起来了!哎呀哎呀,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我知道了,‘金主’是她舅!真的,我证据,你们听我说。”
像是终于说到精彩处了,宋强激动得两眼往外冒光。
“是这么回事儿!有一次啊,那娘——肖阳,她喝多了,醉得很厉害,那小脸儿红的,身子软的,我就想,等她睡着了,搞一搞她,也不浪费是吧哈哈哈!哈……哈……咳咳。”
宋强舔了舔嘴唇儿,又恢复了那副没皮没脸的模样。
“我听见她迷迷糊糊的说,什么她舅爱她妈不爱她,哎呀我当时吓了一跳,心说这有点儿不对劲儿啊,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亲舅舅,也不知道她那个爱啊不爱的,是不是那个意思,总之我就觉得挺恶心的,就没有搞的心思了。那这‘金主’不就是她舅?”
宋强说完,面色依旧激动得发红,直勾勾看着我,观察着我的反应。那一刻,我明白肖阳为什么选他了,这人贼眉鼠眼,但往好了说,就是八面玲珑,随时观察着别人的反应,顺时转变自己的态度。
她要在全国各地寻找孤儿,还要说服他们及关系人,让他们心甘情愿来到龙城,眼前这个没皮没脸的正合适。
关于宋强提到的车,因为最后出现已经是一年前,监控信息无处可寻,我们只能暂且记录车型,一辆辆排查,好在同型号的黑色商务车并不多,若是个普通车型,恐怕要大海捞针。
至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舅舅”,肖阳连母亲是谁都未可知,哪里来的个舅舅?可舅舅也未必就是亲舅舅,如果宋强没有说谎,说不定这人真的知道肖阳母亲的身世,并因为母亲的缘故照顾肖阳。
宋强还在看着我,大概是大洪的脸太臭,还穿了身警服,肉眼可见的正直果敢,还呵斥了他几次,于是宋强转而向我寻求认同。
我心中苦笑。确实,我直接从家里过来,穿的是黑色便服,因为脚腕还疼着,我靠在椅背上伸展着腿,还真有点儿混日子的意思。
做笔录期间,宋强看大洪眼神儿多少有些打怵,但是对着我的时候倒有几分侃侃而谈的意思,比如刚才他说自己想趁肖阳醉酒搞搞她的时候,几乎是对着我一个人唠的。
那就再唠唠吧。
“我还真挺好奇她舅舅的。”我靠在椅背上,开始向宋强“打听八卦”,十年工作经验打底儿,对付宋强这种人绰绰有余。
宋强果然上道儿,跟得了知己似的,竹筒倒豆子,看来这段八卦他憋得久了。
“后来啊,我找了个她心情不错的日子,跟她打听她家,她还警惕,问我干嘛问,我说假夫妻也得对一对信息,万一哪天有人问,说两岔去了怎么办,对吧?她就信了,跟我说小时候得病,基本都忘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舅舅说我爸不是好人,我跟我妈姓,叫肖阳。我总是生病,打针很疼,我很害怕,舅舅会陪着我,就没那么疼了。等我长大了,我就嫁给他,那样他就能永远陪着我了。”
几个月之后,我们和海城公安一起,突袭了一处别墅,解救了小女孩儿。小女孩儿神情有些呆滞,机械性的说着以上这些话,在场所有人不寒而栗。因为这正是宋强交代的,肖阳醉酒那天说的话。
在场的人还没缓过神来,郗阳走到小女孩儿面前,蹲下来,轻轻抚摸她的头。“好了,以后不怕了,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小女孩儿低头看他,问:“舅舅说了,打那个很疼的针才能好。”
郗阳笑了,笑得温柔和煦。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对那小女孩儿说:“哥哥是医生,哥哥现在告诉你,你不用再打那个针了,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你高兴吗?”
“高兴!”小女孩儿点点头。“那我还能嫁给舅舅吗?”
郗阳没说能,也没说不能,只是摸着女孩儿的头,说:“舅舅只是你人生中遇到的一个普通人,等你长大了,长高了,像这里的人一样高,你就会知道,你的人生还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到那个时候,你就能确定答案了。”
“好!”许是因为郗阳摆出医生的身份,女孩儿乖巧点头。再看这满屋子的人,荷枪实弹,黑压压一片,她却一点都不怕,也不惊讶,就好像见惯了似的。
我俯下身,撸起小女孩儿的衣袖,那些大大小小的针孔和输液的痕迹触目惊心。郗阳微微向我点点头,肯定了我的猜测。那些针孔和痕迹的位置,跟郗阳身上的一模一样,而在烈火中死去的肖阳身上,也有过同样的痕迹。
裴然:“郗阳完全不会照顾自己,他太需要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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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日 书房里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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