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市局的路上,大洪开着车,我一边儿看路边的街景,一边儿琢磨“弩.箭事件”。
虽然这事儿立案了,但我并不想用“弩.箭案”来指代,因为这一箭稳准狠,并不是奔着要顾子俊的命去的。
但顾子俊这次的事情,总让我有一种特别的熟悉感,这与我家玻璃被弩.箭打破过无关,只是一种感觉,是十年警察工作经验带给我的感觉。
“嗡——”旁边突然响起一阵轰鸣,一辆雅马哈飞驰而过,声浪直接把我的思路切断了。
我扫了一眼仪表盘,这路限速60,大洪车速刚好60,这位大哥竟然超车了,不用问,准超速。
大洪拿起对讲机,不紧不慢地呼了附近的交通岗。
五分钟之后,我们的车开到前面路口,方才的摩托车就停在路边,驾驶员拎着头盔,耷拉着脑袋接受交警同志的批评教育。
驾驶人是个小年轻,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一脑袋的红毛,还梳了个小辫儿,此刻头发被头盔压得乱七八糟,小风一吹,迎风招展。
头盔?我突然明白了方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弩.箭事件”的做派,跟之前戴头盔的黑衣人是一个路子,那件事我也一直称为“事件”。
这两起“事件”的共同点在于,行动的意义并不在于本身的伤害值,而是一种告诫。
黑衣人告诫郗阳,“我有实力随时碾压你”,弩.箭告诉顾子俊,“我现在就能一箭穿了你”。
两件事八竿子打不着,但行为逻辑却是相通的,都是在展示实力、告诫对方。郗阳和顾子俊都认识刘向南,这会不会是问题的关键?
我和大洪回到办公室,大黄正在跟孙宇说话,听语气有点儿不对劲儿。孙宇局促站着,不住地道歉:“黄哥我错了,我真的不知道,都是我不好。”
我进屋,大喇喇坐在办公桌上,冲着大黄就要叫“黄美人儿”,突然卡住了。
“美人”与“野兽”,是黄泽和洪亮的某次行动的代号,后来我经常拿来开玩笑,他俩也不恼,毕竟我的代号是“灰姑娘”,比他俩还玛丽苏。
可是莫名地,我突然叫不出了,总觉得有了小百合再叫别人“美人儿”,我好像个人渣。
然而“黄”字已经出口,我总不能改成“黄大”,于是“急中生智”,随着孙宇一起叫了声“黄哥。”
“黄——哥怎么还生气了?孙小宇同志,你黄哥可是出了名的温和善良,你连他都能惹生气,可以啊小伙子。”
我本意是缓和一下气氛,没成想得知真相之后,我自己都差点儿没绷住——
“你把办案经费拒收了?”我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我小捷达就等着这笔钱续命呢啊!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书接上文,郝队长战损了,手底下人的兄弟我暂时带着。干活的时候都还好说,大家都以工作为重,急难险重都没有往后退的。可是到了分果子的时候,僧多粥少,大家伙就争了起来。
郝帅手底下的一兄弟认为,郝帅最近病假,我带两头,案子基本是我们组接了,他们跟着也出力了,勤务也没少给他们派,因此这个月的办案经费他们组必须占大头。
我心说一码归一码,何况我也不是那偏袒的人,勤务上我组内勤姜大姐一直盯着,黄泽和孙宇也都派过,按人次算起来,我组比他组任务还多。
转念又一想,不对啊,这头有孙宇什么事儿啊?他为啥要跟大黄道歉?
大黄叹息一声:“孙小宇这傻孩子,主动跑去找冯队,当着郝帅组员的面儿说他现在实习期,经费可以不要,给冯队弄得特尴尬。”
原来如此。我拍拍孙宇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孙小宇同志啊,你确实是个好同志,但是,好同志咱不能坑同志,对不对?”
孙宇拼命点头,但是他那懵懂而稚嫩的眼神分明在说,他啥也没听懂。
我说:“然哥这些年,总结了一条工作经验,你要不要听?”
孙宇忙点头,我说:“少说话,多观察,保狗命。”
孙宇再次点头,问我:“为啥是狗命?”
我笑得深沉,道:“因为,这是我从江明月身上总结出来的。”
孙宇秒懂:“菜狗变精英,江队长的事迹我了解!”
“狗,不是重点。”我说:“总之就是多琢磨琢磨,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这一通太极打得,其实啥都没说,但孙宇果然又点头了,果然是天真的后辈啊。
不绕了,再绕我自己都懵了。我解释道:“并不是你好心,别人就都觉得这是好意。你这经费真不要了,跟你一起来实习的小兄弟呢?也跟着喝西北风了?而且,说句最简单的道理,缺了你那份儿钱,我就可能要自掏腰包补警车的油钱,吃饭的时候我们几个就得给你匀出来一份儿,明白了吗?”
“啊!”孙宇一副大彻大悟的模样:“我知道了,谢谢裴队!谢谢黄哥!谢谢没见过的狗哥,不是明哥!”
“行了。”我说:“时间差不多了,你们几个,该看书看书,该约会约会,都散了吧。”
“等一下。”大黄抬眼看我,一脸狐疑。“你这儿折腾一天,什么收获也没有,放平时早炸了,今儿心情怎么这么好?”
“为什么不好?看窗外这大好春——光……”大冬天的,窗外不仅没有春光,而且天都黑了,根本没光。“——星光!”我愣给掰了回来。“夺好!”
内勤姜大姐站起身:“我是要回去了,我得接孩子。”
“姜姐慢走。”我招招手。
“嗯。”一溜小高跟儿,“咯噔咯噔”的声音渐渐远去。
“姜姐儿子多大了?”见人走远,孙宇凑过来问。
大洪整理完东西,穿了外套,又取了大黄的,递上来。“你姜姐儿子,比你大两岁。”
“啊?那怎么还要接?”
“多大也是孩子。”大洪笑嘻嘻,看着大黄:“就比如你黄哥,在单位工作能力再强,在家就得宠着。”
大黄柳眉微蹙:“你真好意思?你今天要是再——”
“唉唉唉媳妇,咱回家再说成不?”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有说有笑出了门。孙宇的八卦之火浇不灭了,抓着我问:“裴队,洪哥和黄哥什么时候开始好的啊?”
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说:“八年了吧?对,我刚当中队长那年。”我感慨:“八年了,光阴似箭。”要是八年前就认识小百合多好。
孙宇感慨:“哇!八年了还这么腻歪,真是令人羡慕!”
我冷笑道:“呵,你可别羡慕他俩。”
“怎么了?”
“唉我说,我和你黄哥刚才怎么教你的?少说话,你这儿就忘了?”
“没没没。”孙宇吐舌头。
“行吧,其实也没什么不能告诉你的,全局都知道。”我不忽悠小朋友了,如实相告:“别看你黄哥现在做内勤,是电脑专家,他以前在部队上是狙击手,局里特招进来的。”
“这么厉害?”孙宇双眼放光。
“是啊,厉害。”我耸耸肩,道:“可惜——”
有次抓毒贩,洪亮去卧底,结果交易现场,毒贩之间起了冲突,有人开了枪。
现场陷入一片混乱,洪亮卷入其中,中枪倒地,对方没罢休,再次举枪。
当时,身为狙击手的黄泽,工作目标是击毙毒枭。可就在那一瞬,他转动了枪口,提前动手,爆了那个枪手的头。
这一枪的代价是惨痛的,黄泽暴露位置,对方狙击手开枪,打伤了他的胳膊,行动计划打乱,毒枭逃跑,任务失败。
最后,黄泽吃了处分,因为伤重,加上心理负担,他再也不能当狙击手了,这才转了内勤。
“啊……”听完他俩的故事,孙宇沉默了。
“行了,赶紧下班儿吧。”我把小孩儿往外撵:“不要耽误我约会。”
一听我约会,孙宇又秒变八卦脸,但这次生生憋了回去,“哦”了一声,抓起背包一溜烟儿跑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慨叹一句——孺子可教。
可教?我又想起黑衣人和弩.箭。用小事儿展示威力,达到告诫的作用,这像什么?像是……家长在教育犯了错误的孩子。
小朋友做错事,家长不见得直接动手打,往往是抬手又放下,先把道理讲了,然后让小朋友知道,如果你再犯,我一定打你。
等一下——我可以完全拿捏你,然而我暂时放过你。难道说,幕后BOSS对郗阳和顾子俊,也有着家长对孩子一样的情感?
刚才回来路上,大洪也说过,“最近的案子,不论大小,都不是单纯的图财图色”,我俩想法一致,可以把最近的案事件都拢一拢,捋捋彼此间的联系。
“我总觉着,这龙城,要不太平啊。”大洪的话在耳边响起,同时,我电话响了。
我来了,男朋友诶嘿嘿!
我第一反应是郗阳来电,结果看到手机屏幕时,我的心情跌倒谷底,失望值爆了。
“喂——”
听筒里,传出一个贱兮兮的声音:“裴哥哥!代问嫂子好啊!”
“不问。”我冷冷回绝。
张超一点儿不恼,依旧没脸没皮笑嘻嘻:“跟你说个好事儿,想不想听?”
“不想。”我掏掏耳朵。这小子还不知道他耽误我给男朋友打电话了吗?以后得给郗阳安排个专属铃声,免得以后空欢喜。
“哥,你这样就不好了吧,咱俩可是一起睡觉一起洗澡的亲同学!”张超故意犯贱。
我心说我跟你一个宿舍,不一起睡怎么办?还有一起洗澡,全校学生都去那一个澡堂子,认识不认识都得一起洗澡。
“说吧。”我给他个面子:“啥好事儿?”
“我来龙城了!开不开心?”
不开心。真的。
“你咋又来了?你不前几天刚来过。”我实在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张超在对面鬼叫:“哥你别老这样,我伤心。”
“……”
我夹着电话,取了大衣穿上,拎上东西,锁门。
“然哥?”
“我听着呢。”
“算了我不闹了,我就跟你说一声,我明天去你那儿上班!”
“啥?”我顿住脚步。“你调龙城来了?”
“你要是想让我来,也不是不可以,关键我老大离不开我。”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柳政委说的那个,来搞专案的潞城同事,不会就是你吧?”
“对对对!我哥真聪明!”
“不是——”我服了:“潞城局怎么想的?你一内务总管,出来搞专案?”
“看我哥,最近忙着恋爱,都没关注我。我现在兼任刑侦支队长呢!”
我:“……”
两分钟能让我三次无语的,也就只有张超了。
“其实也不是我查,我主要是带队,一帮小弟呢。”张超又开始嘚吧嘚了:“这就跟古时候皇帝派兵出去,总得找个大太监跟着,才好放心,对吧?”
他倒是挺懂。我问:“住的地儿安排好了?”
“好了好了,就在警大旁边。还得是我然哥,就是关心我!”
我揉了揉额角。这就是话唠吗?原来这么烦人的吗?我也是这样吗?
“成。”我说:“你好好休息,明天晚上要是没事儿,我给你接风。”
“好嘞!”张超雀跃道:“带上我嫂子!我可想他了!”
决斗吧——!!
张超还要说话,我打断他:“你要是不想死,就不要惦记我媳妇。”
“哎呦喂!啧啧啧——”张超跟咬了舌头似的。“承认了!终于承认了是吧?那天在烧烤店见你俩,可还都不承认呢!”
那是因为烧烤店的时候还没成啊我承认啥啊!!
我说:“那会儿还没在一起呢。”我很不理解,张超为啥执着于认为我和郗阳是一对儿?我可从来没说过我会喜欢男的,甚至在认识郗阳之前,我压根儿没怀疑过自己的性向问题。
我忍不住问张超:“你怎么看出来的?”
张超“嘿嘿”一笑:“那还用想?他喂你吃面包,那脸红的,跟涂了胭脂似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还有你,别人碰过的东西你根本不吃,能投喂你的,说明你心里不是一般的看中,兄有情弟有意的,还不是一‘啪’即合的事儿。”
“……再见!”
我“啪”一声挂断电话,奔向郗阳的办公室。
小百合,我的小百合,老公来接你下班啦拉拉!
我一进屋,郗阳正坐在椅子上,盯着桌上的茶杯想事情。他真好看,跟汉白玉雕得似的。
“等着急了吧?”我走进去,坐在他桌沿上。“我跟你说,张——”
“我也有事跟你说。”郗阳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垂下眼睛。
“怎么了宝贝?”“宝贝”俩字儿我没好意思说,硬是给咽了下去。
我伸手摸他的头,可他竟然躲开了,我的手停在半空,稍微有些尴尬。我想他是不愿在单位过于亲近,毕竟是工作场合,连大黄和大洪都很注意分寸。
“对不起。”我收回手。“你说。”
郗阳抿了抿嘴唇,他一紧张就抿嘴唇。
“我一会儿要回趟海城。”郗阳说。
“一会儿?天都黑了,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是单位的事儿,有个案子,资料锁在我柜子里,另外,主任找我还有点儿别的事儿。”
“那我们先去吃饭,吃完饭回家喂雪嘉,你收拾一下,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同事在龙城,一会儿过来带我回去,顺路的。大冬天的,你别折腾了。”
小百合心疼我了,我这心里美滋滋的。“那先吃饭吧,我请你同事。”
“不用了,我们直接走,能早点儿到海城,你早点回去,雪嘉可能都饿了。”
我从来拗不过郗阳,最后还是照着他的意思来了。
我陪他在单位等了一会儿,跟他说“张超来了,明天回来可以一起吃饭”,郗阳却没有我料想的惊喜,只是点点头,说好的。
不过也对,他俩就见过那一次,而且我同学来了,他惊喜什么?他要真惊喜,我还不得干一缸醋?
没多久,郗阳电话响起来。他看了看屏幕,顿了几秒才接听,似乎并不怎么期待。
我俩刚在一起,他就被叫回去,当然不会期待。
我送他下楼,刚进电梯,郗阳突然抱住我。
我轻咳一声,往上指了指:“小百合,有监控。”我以为他在办公室都害羞,被监控拍了,肯定更受不了,但郗阳却没放开我,反而力道更重了,细细的胳膊,勒得我生疼。
“舍不得我啦?”我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回去办完事马上就回来了,你放心,我绝对老实本分,不采野花。”
郗阳笑了,抬头看我。他那琥珀色的眼眸就像小刀子,仿佛在对我说:“乱来的话我就把你切碎哦!”我心脏狂跳——他好酷我好喜欢他!
郗阳微笑。裴然:“他爱我。”
郗阳冷脸。裴然:“他好爱我。”
裴然,一个自我攻略的恋爱脑。
是的,大洪大黄是一对儿。所以,你记得他俩的名字吗?坏笑.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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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日 一啪即合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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