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感觉顺风顺水,就最好眯着别出声,别让伏在墙角的厄运发现你。
比如,我跟郗阳在一起这事儿,我就不该跟身边人叨逼叨……
“回海城了?”张超一脸讶异道:“然哥这就是你不对了,刚在一起,你怎么能让嫂子自己回去呢?万一人家觉得还是老家好,再碰见个旧情人什么的,直接不回来了怎么整?”
我连“呸”三声,这死小子,有病吃药,一大早上说什么胡话?真不该结交损友,我看着电梯里的数字,巴不得快点儿到办公室。
“这可是经验之谈,从无数对情侣身上总结的经验。”张超无视我的无视,继续碎嘴:“你想啊,你工作又辛苦,生活又清苦,人家一大博士,前途一片光明,跟着你图什么?图你有钱?看你住那么破的房子。图你家背景?是,阿姨挺大领导,管你吗?”
我抿唇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
“郗阳回局,是有工作,不像你,一天到晚到、处、浪!”电梯开门,我立即迈出去,甩下一句:“省省口水吧,一会儿开会有你说的时候。”
“我这也是来工作呀,然哥你咋能双标呢?”电梯关门,把张超那带着浓重南方口音的东北话闷在了里头。
第一个到办公室,我开了门,打了壶水,又把桌面地面收拾了一遍,沙发也擦干净了。
今儿办公室没什么人,姜大姐家儿媳妇要生了,她最近也不怎么来。大黄早上打电话请了假,说是不太舒服,我怀疑是大洪这小子昨天晚上没干好事儿。
刚到上班时间,海城局来电话了,说是郝帅之前负责的一个案子,人抓着了,让我们去提。我心说巧了,可不是我要追着郗阳去的,都是为了工作。
开心不到两分钟,我就颓了,人可以别人去提,但会必须我本人参加。于是我只能让大洪带着几个兄弟过去了。
海城靠海,冬天湿冷,比龙城还难受。我立马去单位门口买了条羊绒围巾,让大洪一并带过去给郗阳送温暖。毕竟我之前那条围巾给狗了。
我打郗阳手机,无人应答,想必是在忙着。我又给他发了信息,告诉他大洪过去了,忙完可以跟车一起回来,依旧没有回复。
我莫名其妙想起张超的话,说郗阳回老家就忘了我,我要被甩了。不可能,我自我安慰,他走时候那么低落,肯定是舍不得我。身为警属的我决定支持爱人的工作。
大洪给我打包票:“没事儿,到了海城局,我直接去法医办公室找他。单位就那么大点儿,还能找不着他?”
我深以为然,端上我的“龙城公安大练兵纪念”大茶缸子,拎着笔记本去开会。
郗阳最初见到我,就是在这间会议室里,如今新的会议开始了,郗阳没在,不能昨日重现,我心里还有些空落落的。
会议开始,我很快把注意力转向案件。
这次会议是龙城和潞城连线,讨论的事情,就是上次张超在烧烤店问我的“换魂案”。只不过,这次案件的发生地,是潞城。
“换魂案”是二支队负责,我来参会,是因为雯姐钦点,听说她还点了郗阳,可惜郗阳不在龙城。
为了区分这两个案子,我之后的叙述中,将用“9·27案”指代龙城的,用“12·19案”指代潞城的。
两起案件的受害人都是儿童,父母离世,买家同为痛失爱子的家长。跟“9·27案”相比,“12·19案”案情更复杂,或者说,更令人匪夷所思。
我们先回顾一下“9·27案”,被拐卖的是一个男孩儿,我们解救他之后,发现他认为自己是另一个男孩儿,记忆、习惯、行为方式等等,全都改变了,医生将其诊断为PTSD。
而“12·19案”中,受害儿童是一对双胞胎兄妹A和B,他俩同时认为自己是C。
经过潞城警方核实,C是个男孩儿,但从有性别意识开始,就一直不认同自己的男性身份。
两年前,C在校门口的路边受到同学欺凌,推搡中摔倒,不幸被过路车辆碾压致死。
张雯主办的“9·27案”,买方和人贩子均落网,但潞城的案子并不圆满,孩子救下来了,但警方怀疑的买主在境外,通过非法的境外网络账户支付,身份信息无法对应,证据不足,至于人贩子,已经列为网逃,但至今没有踪迹。
我对“境外”这个信息点比较敏感,或许是之前在出入境做过外管。
所谓外管,就是管外国人,从入境到出境,管登记、证件、就学、就业等等各种杂七杂八。
到刑侦之后,除了涉毒涉枪,只有“换魂案”中屡屡出现境外因素,我记得“9·27案”中,孩子的买家也在为出境做准备。
“9·27案”本就传得沸沸扬扬,现在潞城的案件手法升级,坊间人心惶惶,甚至有人将“换魂案”与从前在龙城活跃的跨过犯罪组织“双头蛇杖”联系在一起,衍生出新的都市传说,说是组织老大阳寿未尽,死后心有不甘,化作怨念驱使手下物色儿童,杀掉他们的父母,使他们作为容器,让从前的兄弟们都活过来。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但都市传说却也基本总结了“换魂案”的特点:其一,被害人是儿童。其二,被害人父母离世。其三,被害人如同灵魂被调换,将自己当成另一个人。
案子进行了归纳:有一伙人,为失去孩子的人们物色孤儿,通过某种强力洗脑,使这些孩子认同新身份,成为已死去孩子的替代品。
有的人认为,这案子的突破口是被害儿童,应该加紧治疗进度,让他们快点想起当时的事,辨认指证犯罪分子。但张雯不这么想。
“案件给这些孩子带来了很深的心理创伤,现在都还在进行治疗,即便真的能记起来,强迫他们回忆当时的情况,也很容易给孩子们造成二次伤害,甚至导致更严重的心理疾病。”
张雯说完,立即有人提问:“影响别人的记忆,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又有人问:“那些买孩子的也会相信?”
“这两个问题其实是同一个答案。”张雯道:“根据买家的交代,‘中介’会提前与他们沟通,要求他们提供孩子的特征,并要求他们填写非常详细的问卷。”
“这不就骗子吗?街边儿算命的都比他高级。”有人叹道。
确实如此,但家长们心情急切,也就顾不得许多了,更关键的是,没上当的也不会参与到后续的事情中。
张雯继续道:“根据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孩子们并不像传言那样,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更确切的说,嫌疑人只是让孩子接受特定信息。”
张雯解释道:“就像我们在成长过程中,会忘记一些事,记错一些事,嫌疑人所做的,就是让孩子们产生混淆,本质上而言,这就是一个通过洗脑手段进行拐卖的团伙。”
然而关键也在于“洗脑”上。改变一个人记忆并不容易,而被害人并非婴幼儿,而是初中生,这种情况还能分不清自己是谁,可见犯罪分子所用的不是一般手段。总不会像超级英雄电影里一样,对着主角念几个俄语单词。
“还有一点比较特别。”张雯继续道:“这些人会根据买家的喜好进行‘定制’,从身体到心理。比如死去的孩子有胎记,买家认为这是自己孩子的象征,他们就在拐来的孩子身上纹上同样的图案,如果买家觉得从前的孩子太吵闹,他们就会选择一个性格沉静的目标。”
正因为此,此前的“9·27案”中,被害人出生时后颈有一块胎记,获救时胎记却换到了脚踝,颜色大小都变了。而“12·19案”中,被害人本就肤色偏白,如今更是被改造成了个瓷娃娃。
多亏有DNA验证,否则这“拐卖私人订制”的做法还真容易误导警方。
随后龙城、潞城的同事分别发言,我一边旁听,一边琢磨,始终惦记着之前让郗阳帮我鉴定的合成物。那东西出现在现场,真的只是巧合吗?
“裴然,你有什么看想法?”讨论期间,雯姐突然点我,让我有种上课突然被老师点名的错觉。
我一时怔愣,不知道说什么,或许是之前在这屋里“下蛋”的事儿,给我也整成轻微的PTSD了。
张雯道:“我记得你之前提出过,现场发现的毒品,跟拐卖案本身有关。”
是啊,我是提过,就在我“下蛋”那天提的。原本,现场几位专家各执一词,因着我的一个观点,竟空前团结起来,众人同仇敌忾,一起怼我……
唯一没有反驳的专家,是郗阳的导师。
男人看起来很年轻,但已做了博导,说话自然有分量,看得出柳政委对他尊敬有嘉。得亏有这位专家挺我,现场才不至于太难看。
就在我贼心不死,找到郗阳帮我化验合成物的同时,张雯也找到了郗阳的导师,帮忙做了分析,原来她也有同样的疑问。
前天,我那在大洋彼岸进修的表弟传来消息,他那边的矫治中心曾经对类似合成物进行过研究。
我弟说:“这种特殊合成物,可以通过麻痹神经,影响大脑活动,进而达到影响思维的效果。至于你说的,强力洗脑,对成年人效果不大,但如果,对方是大脑尚未完全发育的儿童,也不是不可能。”
“大脑尚未完全发育,指的是多大?”
“目前的研究看,14岁左右,人类大脑基本发育完全。”
“也就是说,这东西可以洗脑14岁以下儿童?”
“可以这么说。但效果怎么样,剂量如何把控,辅助心理引导是怎么做到的,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就目前情况来看,我们只能证明合成物为同一种,至于用途,只能靠推断,拿不出翔实证据。
于是,我在会上向潞城局提问:“现场发现毒品了吗?”
“没有。”张超以目光询问他潞城的同事,同事确认,确实没有。
我简单描述了“9·27案”发现的合成物,还有去年查到的制毒窝点,又对合成物可能的用途和剂量问题进行了分析。
总的来说,我认同的张雯观点,相对于让受害儿童努力回忆,找到犯罪人员的洗脑方式,更有可能成为本案的突破口。
所以我提议,从三个方向开展侦查:“一是从运输渠道入手,追本溯源。二是从生产设备入手,包括零件维修等。三是启用外线侦查,盯紧涉案人员。”
***
出了会议室,我给郗阳发了条信息,问他“是不是在忙”,等我到办公室还没收到回复。
他在干啥?跟谁在一起?冷不冷?热不热?撑不撑?饿不饿?还有最重要的,他有没有想我?
半天而已,我已经深切体会到异地恋的痛苦,真是要了亲命……等郗阳毕业,不再担任龙城顾问,回到海城工作,我不得一天五脊六兽难受死?
日子还得继续,工作还得干。我拿了文件,找我师傅签字去。
我刚进政委办公室,我师傅手机就响了,看到来电提醒,他缓了口气,接了起来,同时抬手示意我先坐。
“范市长,您好。”柳政委沉声道。
然后我听到电话那头范忠义的声音,含蓄两句直奔主题。
“拐卖的孩子啊,找着了,人贩子啊,也抓了,这个,咱们的工作啊,已经很到位了。这个回头啊,我再跟法院强调一下,判个重的,啊,让老百姓满意。海城的事情啊,我听说了,他们想并案,这个咱们也支持,但是啊,咱们这个这个手头啊,还有命案没破,这个我看呐,张家丫头别牵扯精力了,啊,抓紧破了这个案子,啊,大家也过个安稳年,啊。”
我和我师傅对视一眼,他表情未变,我嘴角抽了抽,然后低头摆弄起手里的审批表。
这个啊,都是我不好,卷宗一直在我这儿压着,结案报告一直上不去,现在妥了,人家市长大人亲自打电话了。关键他这个一顿啊,表面上是夸我们做得好,实际上就是在批我们工作方向不对,至于“换魂案”背后的线索,人家根本不关心。
也对,人家是市长,关心属地案件,没毛病。我安慰自己,然后就听到范忠义提到了我老妈。
“老柳啊,这个,不是我挑邢大姐的不是,她家那小子是真不行,你赶紧换张家丫头主办啊,这个事儿啊……”范忠义声音不断从听筒传来,一句句是推心置腹,语重心长。
柳政委抬起头,冲我摆了摆手,我得令,非常识相地滚了出去。
从政委办公室回来,我一路都耷拉着脑袋。我心里很不服气,别的不说了,范大市长怎么判断我不行的?我要让小百合评评理。当然我说的是工作能力,有人想歪不是我的锅。
平时觉得我们办公环境挺挤的,今天我往屋里一座,怎么感觉这么空?难道空落落的其实是我的心?
我喝了口水,凉了。玻璃板上是我画的线条,各种线索勾连了个乱七八糟。
自从顾子俊家被人射了一箭,我愈发觉得很多事情都有蹊跷,正是因为此,“杨树村白骨”的卷我一直没交。
当然,“汽车焦尸案”我也从未放松。我最近一段时间的加班,基本都是为了这个案字,通过多次排查及询问,目前的收获是——可以确定宋强不是凶手。也就是说,我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去证明了最初的结论。
不过有一点值得深挖。宋强此前说,那车里的货物都是他装的,但是通过监控发现,肖阳出门的时候车里并没有梯.子。
宋强心是真大,他自认没杀人,根本没留意我们的问题,就说东西都是他装上车的。这一个“都”,差点儿把他自己“兜进去”。
所以梯.子是什么时候装进去的?肖阳又为什么要装这么个东西?还有,她为什么要靠左停车?这并不符合常理,也将她自己至于了危险之中。
肖阳那个“不存在的舅舅”又身在何方呢?
不久之后,当我听到郗阳聊起他自己舅舅,莫名其妙地联想到肖阳,突然感觉有点儿别扭。
那可是人家舅舅,我怀疑自己是醋坛子成精,困扰了好些天。然而,事实远比我的困扰更加令人困扰。
“身为警属的我决定支持爱人的工作。”恋爱第一天的裴警官如是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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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日 那小子是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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