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姝其实很想解释——
谢雨杉之所以和自己很像是因为，他是我同母异父的亲弟弟。
可一想到有没有谢雨杉这声称呼，她和池煜都没可能，他俩的可能早在九年前就被掐断了。
还不如将错就错就这么应付过去算了，反正她不可能一直待在粱城，今晚和池煜见的这一面，也许就是为那年不告而别做个收尾。
谢雨杉虽然是个混血儿，但除了那一头扎眼的银发和略有些英挺的五官外，其实混血感并不算特别强烈。
洛姝从小和池煜一起长大，自己小时候的模样想必他还记得，谢雨杉是自己的亲弟弟，又生了一双和她母亲很像的眼睛，被人误会姐弟俩是母子，似乎也能有点依据。
思及此，洛姝索性扯了扯唇角，勉强露出个笑容。
算了。
她再次在心里这样说。
不是说时间会冲淡一切吗？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们之间的情谊，对彼此生出的情愫想必都被时间长河冲刷干净了。
Milo完全没察觉到两个大人之间存在的古怪气氛，手舞足蹈地拉着洛姝在说是如何在人群里找到池煜，又是怎样说服了他来找自己。
洛姝掏出手机给William报了个平安，顺便把他们的位置发过去，脸颊边的长发被她绕到耳后，露出得体的笑容：“Milo第一次出远门，他很调皮，这一路麻烦你了。”
池煜摸了摸Milo的头发，眼睛里含了几分玩味：“他挺活泼的，跟你小时候很像。”
洛姝帮Milo重新戴好针织帽，“小孩子都是这样。”
路边的建筑上堆了一层薄薄的雪，洛姝的伞面偏移，给池煜做遮挡：“你呢，怎么在粱城。”
他回答的简单：“店在这里。你跟孩子要在这待一阵么。”
洛姝心不在焉点头：“嗯，Milo想来看看雪。”
“这地儿我熟啊。”池煜笑起来，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递给她让她输入号码：“我在这待了两年，也算半个导游。”
洛姝也没端着，输入了自己的号码，重新把手机递过去：“就是不知道这场雪会不会下很久。”
池煜扫了一眼就记住了她的号码，点开微信，没去理会群里狂轰乱炸的消息，点开界面右上角输入她的号码添加微信：“加你微信了。改天一起吃个饭吧，望月前一阵还提起了你。”
“嗯，好。”洛姝镇定地掏出手机，当着他的面通过了好友申请。
Milo原本双手抱着奶茶，抬头听着两个大人说话，突然踮起脚尖，一个箭步跑出去，“爸爸！”
William拳头抵在唇边，咳了好几声后，抱起儿子恐吓他，“再乱跑小心挨揍。”
Milo吐舌头：“妈妈已经教训过我了。”
William捏着他耳垂，提醒他：“还敢乱喊，姐姐会揍你的。”
Milo点头如捣蒜：“知道了，下次不会乱喊了。”
池煜偏移目光，淡淡看向父子二人，距离有些远他没能听见父子俩在说什么，注意力全放在Milo这位年纪看上去着实不太轻的父亲身上。
看起来快四十岁，个子很高，Milo遗传了他的发色和肤色，只是瞧着身体似乎不大好，脸色很差一直在低咳。
池煜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错过了她太多的际遇。
不管怎么说，他们两个人分开了不是吗，连孩子都忙着要给妈妈找另一半。
池煜收回神，“小家伙说要给你找个男朋友。”
“……他乱说的。”
看不出来谢雨杉在外人面前还挺健谈，什么都往外说，她这个当姐姐的今晚回去要好好教训弟弟了。
池煜笑了下，继续说：“他拉着我不撒手，看起来很喜欢我。”
这么多年过去池煜似乎有很大的变化，就比如现在，总是要把话题引到她所想的那一层面去。
洛姝突然有一种无处遁逃的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在池煜的手机响了，William这时候也喊了她，“洛洛。”
洛姝应声回头，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开店很忙吧？你去忙吧，我也该回去了。”
刚转过身，池煜在身后喊住她：“对了。”
没去管扰人的手机铃声，他继续说：“我未婚，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洛姝呼吸一滞，慌张地眨了两下眼睛，不等她说些什么，发顶被池煜摸了摸：“跟你开玩笑的。我回去了，再联系。”
说完不等洛姝回应，阔步离开。
*
身后的宾利驶远了。
洛姝小跑着到父子二人跟前，William抱着昏昏欲睡的Milo朝疾驰的汽车抬了抬下巴：“是朋友吗？”
“以前和您提过的，是池煜。”洛姝将下巴缩回围巾里，举高伞打在父子二人头上，边走边感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也幸好雨杉遇到的是他。”
William笑说：“有缘千里来相会。”
洛姝无奈：“瑞叔，这话不能这么用。”
William给自己起的中文名字叫谢瑞，在认识谢玫之前他给自己起名叫白大山。
她抬起头，呼出一口热气，“说不定他还在心里埋怨我当年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去英国呢。”
洛姝是16岁去的英国，谢瑞对她很好，平时像朋友一样相处，她跟池煜的事情谢玫和谢瑞基本上都清楚，她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今晚完全想不到会见到池煜，有很多话藏在心里实在太久，闷得她透不过气，借着今晚，她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谢瑞把她让到路里侧，说：“在担心你们之间会有隔阂？”
“早就有了。”洛姝声音闷闷的，她想到自己那时候决定出国后就把那张电话卡丢了，只记了几个好友的联系方式，手机就被她随手丢进了机场外的垃圾箱里，就这样简单粗暴地断绝了和池煜的往来。
谢瑞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安心：“怎么会呢？我刚刚可是看见他一直盯着你笑。你可能不知道，当时你刚上高二，你妈妈实在想念你，又怕你不愿意见她，只能躲在远处偷偷看你一面。我陪着你妈妈曾在学校门口远远见到过你们，当时这个男孩看着你就是这样笑，过去这么多年都没变。我想你应该不会忘记他那辆总是载着你上下学的黑色单车。我想，他还会像以前一样对你。”
听到最后，洛姝忍不住反驳：“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从记事起自己就追在池煜身后喊哥哥，再到后面父母离婚后她住进池家，和池煜同住一个屋檐下。
他会像以前一样对她，也许是遵从早已习惯的刻板行为。
她把话通通咽回肚子里，跺了跺脚，不再提了：“太冷了瑞叔，再不回去就要冻成雪人了。”
*
不同于别的寂静街道，酒吧街依旧喧闹，光影交织的霓虹灯有些晃眼，池煜慢悠悠地推开门，绷着一张脸的唐烨就等在门口：“不是兄弟，你这两分钟过去了一个世纪！”
“砸坏了多少，只管记他账上，他之前不是说了么。”池煜漫不经心地扫了眼，没看见苏望月，估计又被抬到楼上休息室睡觉去了。
他走到吧台要了杯酒：“他那半杯倒的酒量你还由着他喝，喝多了开始撒酒疯，东西砸坏了你又心疼。”
“我当然心疼了，店里哪样不是我布置，你这个甩手掌柜日子倒是滋润。”唐烨双手抱臂，看着池煜一直笑眯眯的，眯起眼睛凑近他：“不是，你晚上遇着谁了啊，怎么这么高兴？”
池煜搭在桌上的手敲了敲：“我哪天不高兴？”
唐烨啧了声：“你还真就今天高兴。平常看着是在笑，心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他朝调酒的小李扬了扬下巴，“是吧。”
小李嘿嘿笑了两声：“我可看不出来，老板平时不就这样吗？”
“啧，和你这个不开窍的小年轻说不清楚。”
唐烨又转向池煜：“瞧你乐的，铁树开花了是吧。”
“少乱用词啊你。”池煜笑着喝完杯中的酒，打了支烟放在手边，没抽，想了想又按灭，言归正传：“等会我送他回去。”
唐烨嗯了声，朝小李飞了个眼神过去：“看见没，你老板什么时候这样反常过。”
小李点头，“煜哥，你今天真有点反常，平时虽然点根烟夹手里也没有立刻按灭过。”
池煜胳膊搭在桌沿，低头翻看着手机：“别跟着唐烨瞎猜，他这人就爱捕风捉影，你又不是没见识过。”
唐烨晃了晃杯中的冰块，瞥见池煜来来回回点开微信又退出，似笑非笑：“兄弟，你还嘴硬呢。是不是遇到姑娘了？”
他跟池煜是大学室友，从大学到现在追池煜的女孩只多不少，没见他同意过谁，也没见他提过谁。
“行了，我说。”池煜失笑，手机翻了个面放在桌上，手指指腹沿着机身摸了下又收回手：“是遇到了个姑娘。不过唐烨你这个刨根问底的性子可真得改改。”
“这话说的，我要是改了哪还能把你的话套出来啊？”唐烨忍不住八卦：“什么样的姑娘把你迷住了，能让你乐到现在是我没想到的。让我猜一下啊，你不像是对姑娘一见钟情的，是认识的人吧，我认识不？”
小李调酒的速度都慢了些，竖起耳朵听。
池煜从桌上的盒子里摸了块薄荷糖，拆开包装纸放进嘴里，包装纸被他叠成小方块后丢掉，才含糊不清地说：“初恋。你没见过。”
唐烨诶了声，在他肩上拍了下，感觉不可思议：“真是稀奇，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什么时候谈的？你跟望月初中就认识，他认得吧。”
“高中时候的事了。”池煜垂下了眼睛，像是陷入了某段记忆，声音也有些模糊：“他认得。”
唐烨：“嚯，你俩嘴巴挺严实啊，这事儿我是一点没听苏望月提起过。话又说回来，我真没看出来你还早恋过，你爸妈当时什么态度啊？不过你成绩那么好就算是谈恋爱也不会多说吧。”
小李燃起熊熊八卦之心：“老板你真是深藏不露。”
池煜没搭腔。
他在想这么大的雪，洛姝到酒店了吗，那么怕冷却只顾着风度穿着不保暖的羊呢大衣，怎么就学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呢。
唐烨见他不说话，当他是高兴傻了：“啥样的姑娘让你惦记这么久啊，见一面魂不守舍了，到现在还念着呢，够长情的呀你。”
池煜被他这一调侃掐断了思绪。
他也不恼，看着舞台上的歌手换成怀抱吉他唱情歌的长发男人，静静听了会儿，才笑着回答：“是啊，忘不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