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谈

第五谈

今日的洛城罕见的没有晴空万里,反倒是黑云压城,像是孕育着一场大暴雨,只是一直也未见落雨。洛城的老百姓们虽说也觉得稀奇,但也不会因此误了营生,该开店的开店,该摆摊的摆摊,只是对于摆摊的商贩来说就要稍微多费些事,得多备个雨棚子和斗笠蓑衣,不过也有个别精明的已经撤了原先要卖的物什,改摆伞摊了,各色各样的都有,看着好看又安心。本来有许多外边来的客人看这天气都打算打道回府了,一看到这副热闹景象又留下来了一些,反正有人帮他们解决后顾之忧,他们只管自己的兴致就成,也难得能碰到洛城的下雨天,应是别有一番风味。

若是在烟雨蒙蒙中突发灵感,挥毫笔墨,留下些能经世传唱的篇章,便是真的淋了雨也值得;或是能有一段美丽的邂逅,也不失为一桩美谈。总之,要走的留不住,早早就启程离开了,想留的赶不走,自会用尽各种理由留下。今日的洛城并没有因为天色显得黯淡无光,反而因为这灰蒙蒙的天,像是蒙上了神秘的面纱越发的令人心驰神往。

只是对于洛城的老百姓来说,素来风和日丽的天突然变了,总归是有些不适应的,而不适应的结果就是怎么都不舒服,站着不舒服,坐着也不舒服,没有客人不舒服,有客人理应是舒服的,奈何还是不舒服。你要是问他为何不舒服,他也说不出什么来,总之就是不舒服。

又因着摆摊的都是洛城人,日日年年的生活在一起相熟得很,这不舒服的感觉就顺着人群弥散开来,而这股弥散开来的不舒服与嵌在洛城上空的乌云合在一起像是将整个洛城包裹了起来。只是地上的人更关注天上的事,只盼着要么乌云散去,还他们往日的碧空如洗,要么直接大雨倾盆,消他们心头的沉沉郁气,都比这么一直阴沉沉的好,也就那些外乡来的才有那闲情逸致。

可惜天不遂人愿,依旧固执地阴着,雨总也落不下来,就让许多摊贩越发没了心思,甚至有个别已经打算收摊回城了,想着反正今天怎么都不得劲干脆回家歇歇,不然一直在这待着,别说开张了,人都快要喘不过来气了。而有了第一个提前收摊的人,就会有越来越多的无人光顾的摊贩开始跟着收拾东西,打算提前回城了。只有一些生意好的,或是有老主顾预定了东西还没来拿的还坚持开着,但也多是身不由己,心早就随着那些回城的人一起走了。

留下来的人一会看看天,一会观察观察周围,然后就盯着城门看,想着这天色已然暗下来了,敲钟的今天怎的躲懒,洛城宵禁多大的事,竟还如此玩忽职守,回头定要向城主告他一状。实则心里也清楚,宵禁的时间还早着呢,这会儿晌午都还没过,只是阴沉沉的天,闷得人晕乎乎的,连带着脑子也黏滞了,一个个看起来比第三日更加萎靡不振。

偶有几个客人上前询问,摊贩们也不像往日那般笑容满面,精神抖擞,体贴周到。多是喊一两声才恍然意识到身前站了人,一来二回的客人们也跟着散了兴致,加上洛城这天一直这么阴着,着实让人心生烦闷,本想来场诗意的洛城烟雨,结果连衣靴都未曾沾湿,便一个个带了些当地的特色物件打道回府了。

有个青衫长袖的客人看着这情形就走到了一个店家跟前问:“店家,今儿是怎么了,怎的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那店家这会儿正盯着城门看呢,都没听着有人说话。盯了会又把视线移回自己的铺子上,才恍然发现有客人站在铺子前,以为是要买什么物什,忙起身招呼。然后就见那客人莫名其妙地笑了,完了又微微弯腰倾下身子问他为何魂不守舍。店家不知这位客人为何要拿这种问题来问他,但也不好直接拒了,就说:“客人见谅!您看今日这天,咱们洛城一向是晴空万里的,想必客人也是有所听闻的,如今这样实在让人提不起劲,大家也就没什么精神,倒不像客人您这般依然俊秀从容,看着倒叫人羡慕。”不料那客人听完更是笑得花枝乱颤的,他寻思着他也没说什么笑话,但看他这般开心就顺势问他要不要带点洛城的特色物什当个纪念。那客人这会刚笑完应是心情好,扫了眼摊子随手点了几个小摆件付了钱就走了,临走前还说:“店家,你果然有趣,下次若有机会来洛城我还来找你。”店家听得云里雾里的,觉得这客人的心思比今儿洛城的天还难揣摩。

他旁边的几个摊贩抽空看着了也很是好奇,就歪着身子问他怎么了,店家把刚发生的事一说,然后问:“你们能看出来是为何吗?”那些摊贩一听也觉得那客人怪异就说:“听着话语,那客官像是认得你,你没印象?是不是以前在哪见过?”店家把那客人的脸在脑子中转了好几遍硬是找不到一丝有关的记忆,摇摇头说:“我不曾见过那位客人,许是认错了?”其他人听完摆摆手就说:“哎呀,何必想那么多,反正钱挣着了就行,下次他要是再来,你不就认得了。”店家一听是这个理,也就没再多想,后面几个摊贩插科打诨的,时间倒也好过了些。

只是晌午过后时间又似拉长了,慢得很,加上城中的客人也越来越少,就更打不起精神了。而城内的大店面早早地把在店的客人们安排好后纷纷闭门谢客了,好似这灰蒙蒙的天把全洛城人的懒骨头都唤醒了。

有人把这个情况报告给城主的时候,城主正一手撑着脸,一边哈欠连天,听完摆摆手说:“只要不违反宵禁就没有问题,行了,下去吧,别拿这些事来烦我。”随后跟幕僚说:“常临啊,你先帮我盯着,我眯一会儿。”说着就往屏风后的矮榻上一躺。再睁眼屋里已经点上灯了,隐约听见窸窣声,余光瞥到幕僚就问了句:“几时了?”幕僚抬眼看了他一眼回到:“城主,已经酉时了,外面现下正在下雨,有半个多时辰了。”城主听了起身往外走去,看着雨势就跟身旁的幕僚说:“这是我在洛城看到的第一场雨,疾风骤雨的,破了天似的。派人去通知城门那边让摊贩们提早收摊吧,天气不好,不必等到宵禁了。”幕僚应了便拱手下去让人传话去了。

而城门这边,从刚下雨开始就陆续有摊贩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结果雨势来得太急太快,风也大,一会的功夫地上就能溅起涟漪了,给正在收拾的摊贩们添了不少麻烦,哪怕是撑着雨棚子效果也是微乎其微。到后面有些摊贩干脆也不撑雨棚了,把东西卷到一处,用蓑衣盖好,雨棚子一收直接淋着雨就推着摊车往城里走。

当然也有些摊面比较大的,一个人收拾不过来,让先回去的人给自己家里带个话让他们赶紧过来帮忙。毕竟人淋了雨回去洗个热水澡,喝点姜汤就好了,这吃饭的物什要是淋坏了损失可就大了。

等敲钟人接到城主府的消息时,底下的摊贩们都已经在收拾铺子了,想着应该不用多此一举了,但毕竟又是城主的传令,不传达一下又不放心,最终还是决定传达一下。只是如今这风大雨大,大家又都忙着收拾东西,很难听到他说话,只好扯着嗓子喊:“乡亲们!听我说!乡亲们!”连喊了好几声没一个人抬头,顺了几口气,又转头看了看周围,就回屋去拿东西去了。

拿完东西就直接朝着每日都要敲的宵禁钟那边去了,原来手里是个鼓槌,对着宵禁钟猛敲了几下,等大家伙把视线移到他身上的时候,就顺势喊出城主府的传令,扬声道:“乡亲们!城主大人体恤大家,特传令让大家尽快收拾好铺子回城休息,免受大雨侵扰!”底下的摊贩们觉得他小题大做,耽误他们时间,加上这会儿雨越发大了,风吹得人都有些冷,就敷衍地应了,还有的憋了一下午的气,直接阴阳怪气的说:“多谢大人们体恤,小的们无限感激,小的们这不是正收着呢嘛,您倒是抬眼瞧瞧呢。哦!是了,您是站在上面的,得低头才能看到咱!”那敲鼓的本来就不想多此一举,这会儿又被人当众呛声,脾气一上头也没平日里的闲散样了,就喊道:“嘿,大人们的体恤你老老实实接着就行,哪恁多废话!再说了,我就是一破敲钟的,可担不上‘您’。我只负责传话,要是有不满你直接去找大人们说,别跟我这闹。”说完也不管下面人的反应直接回屋里去了,毕竟就算下面的摊贩都提前走完了,他也得在宵禁时刻来敲钟,他都没发牢骚呢。

下面的人本来还想呛回去的,奈何人直接跑了,被旁边的人一劝,甩甩袖子赶紧接着收拾东西了。收拾得快的这会儿已经进城了,但雨势大,天色又暗,总有走着走着就有东西掉下来的,还得摸黑找。这一来二去的,城门口渐渐地就排起了队。等后面的人收拾好就接着往后排,也因为这突然的雨势城中行人来去匆匆的,总有一个不注意就碰到擦到的,虽说大部分人都理解,但总有些想要趁机捞点好处的堵在那里,导致摊贩们进城的速度越发慢了起来。而就在那个被找事的摊贩被后面排队的人催地不行打算认个栽,随便给他点好处的时候,后面突然传来一阵阵的惊呼声,伴随着惊呼声,城门重重地合在了一起。

城内的人互相问着时间,城外的人疯狂拍着城门,在风雨飘摇中人心惶惶。有人就想着应该先找敲钟人,他是专门管城门的。正巧这会敲钟人在屋里打发时间呢,听到城门关闭的声音颇有些气急败坏地跑到城门上冲着下面的摊贩就喊:“你们干什么呢,回城就回城,怎么还把城门关了,这还没到宵禁呢!”城内的人就喊:“不是我们,是城门自己关的!”城外的人也是边拍门边喊:“我们都没动它,它自己突然关的,是不是你在上面按了什么机关。你知不知道差点夹死人了,现在人虽然没事,东西却毁了不少!你自己看看,你赔吗!”敲钟人更气了叫喊道:“你们不要贼喊捉贼!洛城城门向来是到了宵禁时刻自己关门的,哪来的机关!还我关的,我一直在屋里没出去,我怎么关!我看就是你们推推搡搡的把门给关上了。”

听到敲钟人的这番话,大家才真的慌了,也没心思跟他掰扯到底是哪方的错了。在洛城生活了这么久,很少有人知道城门竟然不是人关的。城外的人闻言拍门声更加急促了,冲敲钟人喊道:“大人您是专管这城门的,您肯定知道怎么把城门打开的,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的们计较,是小的们不懂事,一时犯了糊涂。这不是天气不好吗,大家心里都不太舒服,不是故意冲着您的。您消消气,给大伙行个方便。”

敲钟人其实回去待了一会就想通了,所以他根本也不是气这个,而是:“你别喊我大人,你就是喊我神仙,也难开这城门!你们以为我每日里盯着这城门是为何,我就是盯着看它到底是怎么做到自己到时间就开关门的。你们以为我没试过手动操作它吗?我试过,不到时间根本没有用处,开不了也关不上!你们还来问我如何开门,我倒想问问你们是怎么把这门给关上的?”

这下不论是城内的人还是城外的人都开始恐慌了,甚至已经有人号哭了起来,也没脾气了只管求神拜佛似的朝着那敲钟人就跪下了哭着说:“大人,您别吓我们,您行行好,把城门给开开吧,这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要宵禁了,这要是真到了宵禁的时间,我们就……我们……,大人,大人,小的求求您了,小的给您磕头了!”然后城外的,城内的就跪下了一片人哭着喊着,把敲钟人当神仙供着似的拜。敲钟人忙移开身子举手说:“你们别跪啊,跪了也没用,我刚说的也不是危言耸听。这门我是真开不了,你们与其在我这浪费时间,不如赶紧去城主府,城主大人肯定比我了解洛城,城主大人肯定知道怎么开城门。你们自己也说了时间不早了,我劝你们尽早去。”

底下的人一听是这个理,就连滚带爬的往城主府跑去。而城外的人除了拍门无计可施,随着宵禁时间的逼近,被恐惧笼罩着的人群越发歇斯底里。前一句还在哭着求着开城门,下一秒又目眦欲裂的诅咒谩骂。

等城主得知此噩耗的时候,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他宁愿敲钟人说的话是真的,奈何天不遂人愿,他虽为城主,却并未像洛城百姓想的那样了解洛城,更别说有关洛城城门的事。和幕僚对了下视线后便知他此刻也束手无策。但身为城主,在洛城百姓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能退缩,他必须成为他们的依仗。若是无法保全大家,作为城主他难辞其咎。

幕僚看到他的神色便知他的打算,低头叹了口气就凑近城主说:“大人,属下有一法,只是此法代价很大,是下下之法。”城主一听立马追问:“代价自有我来承担,你只管说是何法子。”幕僚依旧低着头说:“大人,属下这法子的代价恐怕就算是您也不一定负担得起。”城主知道他不是夸大其词之人,但如今这情形,只能铤而走险。沉下声说:“常临,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要宵禁了。”幕僚便知道他的打算,直起身子,眼睛盯着他说:“城主,您可还记得之前有一外藩贡品,当时呈贡它的人说此物可媲美这世间火力最强的火药,毁一城池易如反掌。”幕僚说完后退后几步缄默不语,心里却想着如今这个城主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是救他的民,还是保他的城,虽然从结果上来说都毫无意义,但他还是很好奇。

城主考虑的时间并不长,虽然艰难却并未十分犹豫,甚至做出决定后的城主是从未有过的松快自在,此情此景竟还能笑出来,吩咐他的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自然松弛:“去拿吧,洛城人在才有洛城。”等幕僚把东西递给城主的时候,他看着手心里小小的一个盒子感慨道:“谁能想到偌大的洛城,最终的命运却由这么一个小小的盒子左右。可笑可悲!”说完披了件大氅,步入幕僚举起的伞下,两人一起踏进了滂沱大雨中。

靠近城门的途中早早就有洛城百姓站在两侧,望眼欲穿的等待着他们的救世主降临,一看到雨幕中有两道身影靠近,就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的。等两人穿过雨幕走向人群的那刻,两侧的百姓陆续拜倒在地,一时间只闻雨声喧嚣肆虐,只是间隙间隐约能听到细微的啜泣声。听得城主感觉自己仿佛成了这座城,这座原先风和日丽,人人安居乐业,如今却狂风暴雨,大厦将倾的城,只剩下荒凉。

稳了稳气息,撑着笑脸迎着百姓们起身还说到:“大家不必忧心,我在此,必不会让大家受苦,都安心些。”说完也没多停留,径直往城门上方去了,而幕僚已被他吩咐去召集官兵了。

等城主登上城墙,站在城墙上跟所有洛城人说:“百姓们,鄙人作为洛城城主愧对百姓们的信任,未能给大家风调雨顺的生活,如今还让大家如此提心吊胆,是我之过。不过大家不必担心,我既来了,势必与大家同甘共苦,帮助百姓们渡过此次危机,不会让大家继续担惊受怕。”看到幕僚带着官兵来了后又继续说道:“只是实在惭愧,我虽为一城之主,却对城门一事知之甚少,但我不能弃大家于不顾,只能非常时期用非常之法了。接下来我说的话大家要听清楚了,城主府曾收到一外藩贡品,正是如今我手上这个,这个宝物可轻易摧毁一座城池,更不必说只是一扇城门。只是这宝物威力巨大,为防止大家受到波及,请大家依照官兵指示退回到安全位置。无论是已经进入城中的百姓,还是尚在城外的百姓,请你们暂且抛下身外之物,如今我只需你们保全自己的性命,洛城没了我们可以重建,铺子毁了我们可以另谋出路。只要洛城人在,洛城就在,大家可愿信我?”

此时的洛城百姓们除了相信别无他法,就像城主说的,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透过雨声传出一声声的“相信”,从最初的微不可闻,到铿锵有力,最后冲破雨幕势不可挡。

城内的人跟随着官兵的指示退到安全地带,是洛城不知何时建的地下庇护所。而城外的百姓也忍痛丢下了铺子,相互搀扶着往远处退去,直到没办法透过雨幕看到洛城的轮廓,找到低洼的地方挡住身形。而城主这边确定百姓们都退到安全距离后,走到城门附近,在敲钟人表示一切准备就绪后,打开盒子,深吸一口气,拿出那个黑乎乎的球砸向城门,同时立刻返回敲钟人的屋里,两人刚抱头躲进床底下,就听见“轰”的一声,然后就没有意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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