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带着积攒了数十个晴天的忧郁落下,在乡间水田上飞溅起一朵朵晶莹剔透的水花,又把田埂上的浮土冲刷。
浮土屈从地汇入水中,随波逐流,但禾苗昂扬着斗志,愈挫愈勇。
春雷阵阵中,好一幅春意盎然。
但从遥远的村口一点点传来的喑哑的呼唤声,却忽然使人打了一个冷战,仿佛倒退几十天回到了冬天。
“阿妹,阿妹,快回家来…”声音靠近,又渐渐远去。
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这样的呼唤从村子里传来了,从白天到黑夜。
手电的光柱四处扫射着,村里的大人倾巢而出,可惜这些足以把任何一个调皮小孩吓得从藏身的地方跳出来的阵仗对阿妹什么用也没有。
她还是固执地躲在某个大家都不知道的角落。
雨衣的帽子被雨水压得倾斜下来,阿布感觉脸上有些湿润。
这一刻她忽然有些希望阿妹是一个不那么乖的孩子,那她就不至于把那些平时很坏但在现在是最好结果的可能全部否定,只留下几个让人心碎的可能。
“啊~!”刺耳的女人的尖叫声仿佛把灯光都揉碎。
“找到了!”
那叫声仿佛攥住阿布的心,让她头晕眼花起来。
世界遥远地摇晃着,缩成一个小窗在阿布眼前,黄的白的黑的晕成一块块光斑。
“别过去了,”阿布跌跌撞撞地走着,忽然一双手从侧面伸出来,紧紧箍住她。
阿布眨眨眼睛,终于看清眼前的场景。
狭窄的沟渠上,供人踩踏的石板下,一只脏脏的小脚丫露出一角。
也许是流水也偏爱可爱的孩子吧,它们齐力把她搬运出来,又怜爱地把她的脚跟冲刷得雪白。
那抹白色仿佛锤子,把阿布已有的预感更深地刺进了他的心里。
村长感受到手臂环绕的身躯软了下去不再前冲,缓缓地放开手,叹了口气,“等警察来吧。”
阿布跪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那只露出来的脚丫。
那里有一颗小小的痣,像一颗石子重重落进眼睛。
……………………………
低低的安慰声、讨论声,和有节奏的雨声中,突然闯入汽车的轰鸣声。
和远处道路上亮起的车灯的白光和车顶的红蓝光一起,刺进这暗沉沉的黑夜里。
警车渐近,带着警局涂装的白蓝色车身,一个甩尾准确地停在人群边上。
看不清内部的车门打开,一把伞和一只穿着军靴的脚几乎同时伸出。
“是你们报的案吗?”
伞打开竖起,穿着黑色警服的年轻女人问。
“是,”村长上前一步,“十分钟前,我们在石板下发现一具幼女的尸体,失联时间大概是二十到三十小时。”
女人点点头,“来一个人帮我拿着伞,”同时按开执法记录仪,向警车后备箱位置走去。
村长愣了愣,上前拿住伞。
此时几个同样穿着警服的人也从车里下来了,开始拉警戒线,让人群后退。
村长下意识看了几眼,没看到熟悉的面孔,收回目光。
“你以前是警察?”女人头都没回,一边收拾着勘察箱一边开口。
话语中几乎没有疑问。
“啊?”
“有保护现场的意识,对案情的把控梳理都是标准格式,走路的时候手掌放松靠近身体。”她戴上第三层塑胶手套,漫不经心道,“还有一点,在短短一分钟里,你已经盯了我的肩章三次。”
村长喉咙一紧,手心发滑,握着伞的手下意识紧了紧,他确实曾经是警察,今天这事也不是凶手,但被人用这种方法说出来,难免起了点犯罪分子的紧张。
“别紧张,”女人抬起头,“只是来之前郑局刚好在旁边而已。”
村长扯了扯嘴角,在旁边也最多提一嘴这村里有个退休警察,不至于把外貌特征都交代清楚,能看出来也是本事。
“你们刑技的怎么凑到小郑那去了。”村长问。
不看衣服,他从这语气和神态也知道这人肯定是搞刑技的,年轻、傲,还有傲的资本。不过刑技都是市局的,什么时候去分局了。
三级警督,还是女的……
他凝眉想着,忽然脑子里蹦出一个名字。“你是罗察?”
罗察,市局刑侦支队侦查一组组长,痕迹检验专家,近两年市局最火热的“神探”,他的老战友对这小家伙颇为推崇。
罗察点了点头,说:“跟郑所对接个案子,刚好遇到报案,就直接过来了。”
“还得麻烦陈队给我介绍一下案情。”
村长叫陈峰,以前是民警。
“哦好,死者叫阿妹,十岁,和姐姐阿布相依为命,昨天下午一点,阿布离家上班,凌晨十二点半回家,回家时阿妹不在家,因为以为阿妹是怕打雷去朋友家了,加上夜深,阿布没有寻找,今天早晨才发现阿妹失踪。”陈峰早摸清楚了情况,流畅地讲述起来,“另外,……”
另一边,派出所的民警已经沿着水渠一周远远地拉开了警戒线。
因为村里前几天刚办过葬礼,家里还有红白条纹的塑料布,村长叫人在沟渠上空撑了,把越下越大的雨挡在了现场之外,所以此时现场还几乎保持着发现时候的样子。
村长撑着伞,把罗察送到了棚下。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
“好,我知道了。”罗察点点头,示意村长在警戒线前止步,“谢谢你的配合,我会尽快破案的。”
两位民警见罗察走近已经把警戒线掀起来,罗察俯身走了进去。
村长被拦在外面,看着背着勘察箱的身影自顾自走远,想起平日里在村子里上蹿下跳的小女孩,幽幽地叹了口气,“希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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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料布很大,陈峰也很注意,都是让人从稍远的地方挂上去的,没有在现场的石板边上添多少杂乱的泥脚印。
只有沟渠一侧的黄泥道上有些明显脚印,但痕迹新鲜,重重覆盖,看起来是村民们寻找死者的时候留下的。
发现尸体的地方是一条泥渠,上面搭着三块石板,周围长满了杂草。按村长所说,村口这条水渠是很早以前村民为了方便灌溉自己挖的,在十几年前统一修了水泥渠后就废弃不用了。只有偶尔几个去山上的抄近道从这里过,但到前几年山包给别人后也没了。
没有人打理,沟渠里也没有蓄水,这一片的杂草长得很高,密密麻麻几乎把沟渠遮挡住,如果不是走到近前都难以发现沟渠的存在。
沟渠上三块石板宽约一米五,死者身高一米三五左右,这意味着如果不是这场大雨把尸体冲出来,尸体短时间内都不会被发现,凶手很有可能是村里人或者熟悉村里情况的人。
罗察踱步到石板边,现场勘查灯白色的光线从下游几乎没有倒伏的杂草上晃过。
这条沟渠最初挖的目的就是从山上引水,有着二十度左右的坡度,这意味着凶手抛尸的时候不太可能从下游方向抛尸,而下游方向没有倒伏的痕迹也说明了这点。
脑中瞬间做出无数判断,罗察蹲下身,勘查灯照向露在石板外的一双脚丫。
尸体赤着脚,脚面上有灰色的浮尘,被雨淋得流成一道道的灰痕,但因为发现和保护及时,还没完全被雨水洗净。
这不是泥土的颜色。
眼中闪过思索,罗察手抬了抬,光柱上移到脚尖。
指甲形状圆润,长度适中,像是常常修剪的样子。死者跟姐姐相依为命,这说明姐姐的照顾很细致,相应的,嫌疑可以稍微降低。
罗察眯着眼看了会,站起来,勘查灯朝站得最近的民警晃了晃。
“程昊,来帮我拿着勘查灯。”
“来了,罗队,照哪?”程昊屁颠屁颠地跑到沟边。
“这几个地方,”罗察拿灯给他指了指,倒着把勘查灯递过,自己拿起相机。
女孩的指甲太小,距离又远,只凭肉眼看不清楚甲缝的情况。
“咔咔”相机镜头渐渐放大,放大脚面到脚腕的雨淋痕迹,发白的脚趾——和甲缝里的浅灰色!
这是什么东西?
“呜——”
熟悉的警笛声划破雨幕,打断了罗察的思索——从市局里赶来的警车和刑事勘察车到了。
车一停稳,孙琳和两个抽到今天照相的新人就拎着装备箱下了车,飞快地跑到拉着警戒线的棚下。
已经比罗队晚了十几分钟到现场了,可不能再磨蹭了。
“罗队!”刚到棚下,孙琳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队长,赶紧吩咐两个新人几句,自己拎着箱子走了过去,“有什么发现吗?”
罗察回过神,摇摇头,把相机递给她,从程昊手里拿过勘查灯,目光看向上游方向,“去上面看看吧。”
既然不是从下游抛尸的,那就是从上游抛尸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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