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天,气味、足迹、血迹都会被倾泻而下的雨很快冲淡,这是一个对现场勘验并不友好的天气。
并且这个地方也不友好。长期荒废,水渠里外杂草蓬勃生长,高度近腰,人雨天在里面行走跟涉水而行没有差别,而又因为近沟渠,还要时时小心一脚踩空掉下沟渠。
对物检来说,想在这里找蛛丝马迹无异于大海捞针。但对痕检出身的罗察来说恰恰相反。
燕过留痕,风过留声,一旦经过必有痕迹。在痕迹学中,痕迹只有可见和不可见,而没有有或无,足迹、手印、指纹、□□、散落的微小皮屑、掉落的表皮死细胞……就算是被人认为不存在的痕迹,客观上也存在于现场之中,只是痕迹太过微小,现有的技术不足以采集到而已。
痕迹的残留往往来自于接触(触物留痕)。越多的接触就会留下越多的痕迹。
人的脚落在地面上会留下足迹,人的手触摸物体会留下手印,表皮接触会留下皮屑……甚至只是走过就会在空气里留下留存数天的气味分子。
而在草丛之中行走,最无法避免的就是接触。
客观世界的最美妙之处就在于各个物体之间的不可重叠性。当一个真实存在的人走过繁茂的草丛,他的存在必然会挤占草的存在空间,而这一挤占就会留下线索——柔韧的草茎被重物挤压到倒伏弯折,哪怕被重新扶正,也会在茎秆上留下伤口,显示出当初重物行进的方向和压过的时间,未愈合时再次受压就会习惯性地朝同一方向倒去。
雨下得很大,豆大的雨珠劈里啪啦,草垂垂欲坠,东倒西歪。罗察一步一停,勘查灯的光束从地面和野草的中下部巡过,耐心寻找着蛛丝马迹。
夜色深沉,村口一片的黑暗里,白色的光斑游动摇曳,像是寂静荒凉的深海中的尾尾灯笼鱼。
某刻,鱼儿停住,光柱摇动下移停顿。
罗察停住脚步,勘察灯向远处黑暗里的大路晃了晃,又照回附近,凝神观察片刻,示意孙琳,“拍照。”
“啊?”孙琳一愣,这有什么好拍的,不就是被雨压倒的草丛吗?
不过多年的搭档已经让她对眼前人有了无条件的信任,举起相机就按着光束的指向开始拍照。
罗察等她拍完远处,勘察灯拨开草丛,露出茎秆下部颜色略深的折断痕迹,“拍。”
“这是……”孙琳有点明白过来了。
“压折痕迹。”罗察冷静道。
这是一种几乎不可能因为简单的降雨形成的痕迹,只可能是动物或者人经过的重量碾压而形成的。
“是凶手留下的吗?会不会是村民走过留下的?”孙琳边拍边保守地问。
罗察摇摇头,“不会。”
她抬头,看着黑暗中密密麻麻的草丛,说:“这一片草伏下的痕迹明显、连续,且成大片,这不是单纯的行走能造成的,有人拖行物体来过这里。”
人的行走是双脚落地,身体正直,在草丛行走间,只有踩在地面上的脚才会把草的茎折到这种程度。如果的单纯的走路,行走间的脚印几乎不存在连成一片大面积全覆盖的情况,造成的痕迹一定是间断不连续的。就算有人刻意为之,也会因为方向、落脚力度等等不同在草茎上留下明显的差异。但这一片的痕迹……
她仔细照着前方草茎上的痕迹,笃定道:“这些痕迹很可能是凶手拖尸留下的。”
“那脚印……”孙琳话说一半停下,忧心忡忡地看着雨幕,“这种天气恐怕很难保留了吧。”
泥土地上的脚印在雨里是最脆弱的东西。昨天半夜下了一场雨,今天傍晚开始下的又是这样的暴雨,两场雨过,就算有脚印,还能不能保持形状还两说。
孙琳对此持悲观态度。
“不一定……”罗察摇头,勘察灯在地面找寻着。
忽然目光一凝,手猛地分开前方草丛,“找到了。”
那里,草间,一个浅但仍然能看出轮廓的脚印静静地躺在地上。
孙琳连忙举起相机对准地面,那边罗察已经勘察箱里拿出对照尺放了上去,语速极快道:“脚印长23.4厘米,嫌疑人身高应在155到165之间。脚印为右脚脚印,脚尖朝向马路,脚印边缘位置较为完整,压力面大而均匀,嫌疑人身材偏胖。脚印右侧较左侧深,前侧较后侧深,系倒退行走脚印,且重心偏右。”
“三维扫描仪带了吗?”
“啊?”孙琳被连串的分析搞蒙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瞥见罗察微皱起眉,连忙道,“带了的,在车后备箱。”
“好,”罗察点点头站起来,勘查灯的光随动作从脚印上移开,晃过一边细流潺潺的沟渠和另一侧通向村口水泥路的草丛,吩咐道:“这一段的勘察交给你和陈林,沿着这条线勘察,注意脚印和脚印两侧的拖痕,同时注意渠岸边、马路边的脚印手印。”
“好的罗队!”
罗察点点头,又把勘察灯晃回沟渠。
暴雨,沟渠底部汇集了一道细流,草间粼粼地泛着光。
“渠深一米二以上,以嫌疑人的身高无法一步迈上,注意渠壁和渠底痕迹。你在这里勘察,我让陈林带着三维扫描仪上来。”
“好的……”孙琳点着头,一抬头刚才还在身边的人已经留下伞,独自走出两米开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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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下石板边,村长不知道从哪里牵来一盏灯,用竹竿撑在棚下,把石板边的一片照得亮如白昼。尸体已经被搬到石板上,于寻于法医正在对尸体进行现场查验,两个法医助理在做记录,三个勘察组的成员在一旁各自忙碌。
陈林领命离开后,这个人数就降到了两个。
一个依然检查着沟渠痕迹,一个在于寻边上,负责照相。
“罗队,”拍照片的间隙,抬头看见罗队,张简连忙打了声招呼。
罗察对她点点头,问于寻:“怎么样?”
于寻背对着她,头也没抬道,“口唇发绀,颜面有大量小点状皮下出血点,可以判断是窒息死亡的。尸体下唇黏膜右侧轻微破裂,牙龈出血,颈部身前靠下颚部位有半环绕红印,左深右浅,考虑从背后用左手勒住死者颈部并口鼻捂压;左右颈部可见压痕,并有四处表皮剥落,考虑扼颈。凶手杀害受害人用了两种手法,先勒颈捂压口鼻再扼颈。死亡时间在昨晚六点到八点之间,解剖后能得到更精确的数据。”
“衣着上,腋下到肩膀一环的衣服有明显的不正常褶皱。”
“体表痕迹呢?”罗察下意识问,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现场勘验的内容,转而道,“尸体脚后跟的拖拽伤是死后造成的吗?”
她刚才注意到尸体的脚后跟位置有一部分的表皮脱落,发白,看起来像是死后痕迹。而死前拖拽和死后拖拽对第一案发现场的确认很重要。
“嗯,”于寻点头,挪了几步到尸体脚部位置,用戴着医用手套的手抬起尸体的脚,指着脚跟位置,道:“脚跟有表皮剥落,苍白色,无痂皮,不伴有挫伤,是死后伤,从伤口形状看,伤口形成的时候尸体还未进入尸僵状态,也就是说在死亡后一到两个小时以内。”
罗察点了点头,看着尸体的脚掌,问:“脚掌的灰色物质是什么于法医有思路吗?”
没错,出现在尸体脚背、指甲和嫌疑人脚印里的灰色,在尸体的脚掌也同样出现了,混在泥土色里。
于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端详一下,微微摇头,“应该是灰尘一类的东西吧。可能是案发现场地面上的灰尘,检验后才能判断。”
她站起来,指挥另两个法医助理把尸体装进裹尸袋,对罗察道:“尸体身上没有其他严重伤痕,说明凶手可能不是出于折磨目的,但还是用了两种杀人手法,可能是自身力量小、控制能力弱或者是踟蹰不忍下重手。”
罗察点点头,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听到村口一个奔跑而来的脚步声。
她抬头看去,远处来的人影渐渐在灯光下露出全形:“罗队,死者家里发现重要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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