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峰回路转暗藏玄机,浪子无悔悬崖难勒(七)

“老僧不出户,斋阁自鸣钟。钟声在山间,客子出山去。”—《出仰山》

云中的雪景别有一番风味,雪落时如鹅毛飞絮,轻盈飘落于凡尘中,于是建筑蒙上一层薄纱。

待到化雪时,天气就更冷些,人人裹紧了衣服,紧挨着屋里的炉子取暖,天地间少了些人气,更添几分肃穆庄重。

他端坐在庭中欣赏门外的早春雪景,又听得外头一阵喧嚣。郑仰山撇嘴,“啧”了一声,淡淡扫了眼前厅的动静,又收回视线来。

这几日布政司的人在门口只说要讨个说法,人没了,那供词也不能往上递。

他想见上耿琨一面,哪想得那帮人死活拦着,也罢,总归也算把交代的事情办妥,明日他就可以打道回府,正好给家中娘子带些云中特有的口脂。

一切发展的理所当然又不合常理。似乎太顺了些?郑仰山不语,他抬头望去,屋檐下结了冰锥,今日出了太阳,阳光射入冰锥中,那芯子里就迸发出了璀璨光芒。

小厮凑了上来,布政司的几人闹了,又走了,郑仰山到底放心不下,转头耳语几句,让他们去瞧瞧姚温坟冢那。

约莫一炷香的时刻,还是那个小厮,屁滚尿流进来,神情慌张,满脸尘土混着眼泪鼻涕,他顾不上擦,上气不接下气,“姚大人的坟,空了。”

“砰!”只听得门口屋檐下的冰锥忽地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冰声,郑仰山捏紧了衣衫,面目阴沉,“立刻收拾东西,回洛京!”

朝中巫蛊案后,太后称连绵祸事,自请入观中修行祈福。皇帝一两次推脱后,也就遂了他这所谓母后的意思。

只是太后临行前只说还要与家中兄长见上一面,承旭的眉头跳了跳,可当他迎上太后的目光时,他不由想起当初这个女人拉着自己走过宫道的样子,坚韧,看向他时又充满悲伤。

他至今也未明白那双眸子的含义,他也同样说不出拒绝。

但他不明白的还有许多,因为高太后在临走前,将一样物什塞入他怀中,他隔着布勉强勾勒出物件的形状时,无不惊诧地看向她,高华只是理了理他的发梢,“先帝是个贤明的君主。”

临行的马车一应归置好,两侧是通天宫墙,士兵披坚执锐,“娘娘,时辰差不多了。”王思躬身道。

高华点头,手中紧紧捏着一串佛珠,视线投向远处。王思也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不远处,一人策马而来。是当今的高太师。

那人由远及近,待到跟前时,王思行了礼,懂事地往旁避开,留给这兄妹一些谈话的空间。

高游从马上下来,“听闻娘娘是主动入观修行?”他的声音不冷不热,包含了几分指责。

高华静静地看向他,她笑了。她将一串佛珠交给高游,“既入了观,前尘往事也要一并断去。这佛珠,只当是我身为高家人,最后为兄长所求的一份祝愿罢。”

她也不再称呼自己为哀家,高游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解脱。他想起高华曾辗转委托于徐易找到他,却几乎不曾谈起高枫的事情。

误会经年累月生根,往事只待成追忆,当时已惘然。

他的思绪飞回到少年时期,不知为何,最近他总爱出神。回过神时,高华已上了马车。

马车渐渐驶离这深宫中。半生浮沉于宫海中,她谁也不欠了。她要求自己的一份解脱。

他目送着马车离去,王思瞧向高游,又不由地想起那年登科时少年张扬的眉眼,如一场旧梦。

高游朝四周环视一圈,宫墙的高处埋伏了弓箭手,一有异变,弓箭立刻搭弦。王思还是那副和气的笑脸,同高游有一搭没一搭扯着这些日子陛下的课业。

高游左耳进右耳出,走了差不多一截路,他俯身向王思告辞,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王思站在原地,后背的汗水早已浸湿了衣裳。高游出了宫门,门口却埋伏了一列卫兵,见他比了撤退的手势,也就悄无声息消失。

……

哪怕来到洛京,周檐也日日早起练功,待到天明时,这人已经打了套拳,耿妈妈正起来去厨房忙活早饭,便见这军爷大汗淋漓,坐在石凳上,正拿帕子小心翼翼擦拭手中的剑。

姚温在杨宅休养的日子里,他被陛下密诏入宫。

年少的帝王三言两语表明意图,周檐抬眼,自古兵者国家大事,死生之道。

且不问这“傀儡”天子如何拿到的,却将此物径直交予他,是当真唯有此法了么。

陛下应当还有保留。

周檐闭上眼,忽地有些怀念在云中杀敌的日子。

等到事情结束,还是快些回去吧。

“耿妈妈。”姚温倚在廊下,“耿妈妈是去厨房么,我同你一道去帮忙罢。”

还未等耿妈妈回绝,他便十分自然地上前挽住耿妈妈的臂弯,无不讨巧,“老早便想学学耿妈妈的手艺了,耿妈妈可教否?”

耿妈妈被他三两句哄得心花怒放,边念叨着“害,我这手艺也上不了台面。”边拉着姚温就往厨房走。

坐在石凳上的人眼睁睁瞧着姚温被拉走,面上不自觉带笑,这笑转瞬即逝,杨约来到他面前,“周大人。”

周檐点头,“这些日子多谢先生收留。”他早些年游历江湖时也来过洛京,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那位徐大人,今日就要启奏?”周檐问他,昨夜徐易在杨约的书房里呆了一夜,今早周檐起得早,就见这人盯着两个豆大的黑眼圈从书房中出来。

晨起的寒气逼人,杨约拢了拢衣袍,想到徐易时,他的目光不自觉柔和下来,“嗯,接下来的洛京怕不安生,周大人是如何打算?”

闻言,周檐收起帕子,剑中照出他的脸庞,他眼中的笑意极浅,“欲收天下之兵马于一城而反噬其身。周某所做,为云中安,亦为天下安。”

他的目的再明显不过,高游为壮大自身兵马,却从云中边地吸血,若不尽早除掉,云中军备始终空缺,而戎奴若再次进攻,只怕那时不止丢盔弃甲可言。

只有先将高游这块除去,方能还云中安宁。

杨约拱手,“有劳大人了。”周檐继而道:“只是一军之力恐难能敌,我今日就得出发去相邻的地方借兵。”

待到早点盛上来时,耿妈妈瞧着菜品再三夸赞,“小公子悟性可高!”姚温微微红了耳根,不好意思道:“耿妈妈过誉了,比起您还差得远呢。”

他左右转头,却不见周檐,于是问杨约:“先生,周檐……周总兵呢?”

杨约道:“他今早走了,说是要去别地借兵。”

借兵……姚温琢磨着这二字,心中不乏担忧,杨约瞧了姚温的神色,安慰道:“不必担心,周总兵吉人自有天相。”

话是这么说,但姚温心里尚有几分不爽快,怎么这人还兴不告而别这一套,不声不响就走了。

想归如此想,他面上不再显露,将饼子夹到杨约碗中,极为流畅地转了话题,“也不知徐易那边如何了。”

大臣们顶着寒气上朝,偏生今日的大殿气氛更如冷铁般凝重。

太师由于扶持皇帝有功,故特在龙椅旁又设了一个席位专给高游。

承旭扫过堂下的大臣,他手中拿着新呈上的奏折,堂下,徐易一人出列,不卑不亢,以沉默对峙。堂上静得连殿外鸟雀叫唤都听得见。

良久,承旭方才开口,他看向高游,“太师以为如何?”

高游摸着下巴,神情晦暗不明,眼前的少年天子褪去了初时的青涩,愈发像个帝王了,也不知是该夸夸经筵讲官还是罚他们。

“为官者既上下勾结,自然秉公处理,另一人以巡抚之职行徇私之便,微臣以为当以律法处置。”他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楚。

他似又想起什么,补充道:“段府刚行丧事,若要逮捕,还是勿闹出太大的动静。”

承旭不动声色,瞧了瞧高游,这人已过而立之年,但生得贵气,让人看了就道是个有福的。

他看不穿高游的想法,从始至终。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猜忌,他感恩高游带他登上至高的皇位,却也怨恨高游带他来到这。

他开始多疑,开始担惊受怕,议礼之论是开始,他意识到,当初扶持他的大哥哥,兴许也会将他抛弃另立他人。于是怨恨与猜忌逐渐占领盘踞,日复一日,根深蒂固。

他意识到,只有当高游死去,他才得安宁。

“陛下?”他猛然回神,是高游在唤他,迎上这张充满关切的脸庞,承旭猛地一惊,这张善脸上又有几分真假?

“无事,这两案便移交给大理寺办理,来人!派人即刻逮捕吏部侍郎和云中巡抚郑仰山……”他犹豫了一会儿,试探道:“涉及到督察院官员,太师……”

高游适当接上,“陛下,微臣最近身子不适,恐需告假一段时日。”

这正合承旭的想法,他摆手道:“既如此,太师安心在府中休养,这些日子就不用再来朝中了。”

高游垂眸,谢圣上恩。他余光间瞥见徐易,那人神情严肃,他不由失笑,一个个的,作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既无事,今日便退朝罢。”承旭起身道:“徐爱卿留下。”

徐易起身,跪在身旁的段嘉玉转瞬被侍卫拖了下去,那人垂着头,不知在琢磨什么。高游走过徐易身侧,若有所思瞧了他一眼,却也只是唇角一勾,再不多言。

承旭留下徐易,便是为商议周檐之事。早些日子,承旭便将兵符授予周檐,眼下京中禁军皆为高游兵马,而承旭手中除一兵符和一队锦衣卫,再无所有。

此前兵符虽在承旭手,但无人替他出京,兵符成了摆设,眼下正好来了周檐,便叫他手持兵符调动周遭军队,也能搏得一线生机。

“你不问朕的兵符从何而来么?”大殿中的光线明暗交织,承旭的一半脸隐在黑暗中,徐易摇头,“民间有俗语曰‘好奇心可害死猫耳’,为陛下尽心竭力是臣的本分。”

“呵……”承旭未再多言语,“兵符授予周檐是为调兵,倘若他一直握着兵符,又该如何?”

徐易一惊,他不知为何,却想起了高游今日那意味深长的笑来,他躬身道:“眼下当务之急是提防高贼之患,周氏满门忠烈,周将军又明事理,待事成自会双手奉还。”

承旭一手背在身后,他笑道:“朕不过寻常一问,爱卿不必紧张。”

他看向殿外明光,又似被阳光刺了眼,好半晌,声音中充满了怀念,“待此间事了,朕想将母亲接来。”

开头诗句选自《铃山堂集》

距离完结还剩三章到四章左右,和最初的大纲有偏差但又莫名合上。事到如今,其实高牙儿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一步一步走上造反之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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