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
待出了殿中时,徐易方发觉自己的后背已被汗浸湿,殿外春光正盛,开春柳絮飞扬,宫道上正有负责打扫的宫人。
王思将他送了出来,同也抹掉额头上的汗珠,换了副笑脸对徐易道:“徐大人辛苦了,快些回去歇息吧,接下来可还有硬仗要打。”
听了他这番话,徐易也苦笑般点了点头,“公公也辛苦,就送到这罢。”
“哎。”王思又往前送了几步,直至踏出了宫门方才止步,他目送着徐易的身影逐渐远去,几乎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回头左右望了望,方转身离开。
距离洛京最近又有驻扎军队的地方,除去云中即是鹿泽。周檐与鹿泽的总兵也算有些交情,这一趟就是奔着借兵去的。
鹿泽相邻楼然国,原也饱受边关之苦,只是这些年与楼然重修旧好,开通商路,长途边境贸易皆经鹿泽,如今的鹿泽发展越发好。
鹿泽的总兵唐照影虽是一介武夫,但也不是个傻子,留周檐在府中招待了好几天,愣是半点不提周檐的目的。
周檐既宿在府上,便也经常收到姚温的信件,信上并无太多要紧事,这几日的京中平静得过了头。周檐拆了信,信上内容多是些嘘寒问暖—
“今日京中天晴,本想出去随意走走,奈何医馆的大夫嘱托切勿出去乱跑,以免吹了风,先生就真不让我出门。庭中的凤凰花冒了新芽,你一路顺利否?”
周檐轻笑,提笔回信,“一路无碍,此地总兵与我相识,左右不会耽搁太久,洛京风大,你体弱又受过伤,一番折腾下来,是要好生休养,鹿泽毗邻楼然,有卖上好的膏药与一些珍奇,我到时寻了来,回京时就拿予你。”
只是这普通的书信交流,落在唐照影眼中就不那么寻常了。
周檐身为一方总兵,这么**裸的跑来鹿泽,还想去军营?是以周檐到的第一日,唐照影便暗自叫来了布按二司的长官合计。
这三人闷在书房里整整一个白天,全然商讨不出什么对策,只得一个字:“拖”,让唐照影去拖着周檐,再让去京中呈报。
周檐哪能不知他们的小心思,他来前传信与云中,叫杜眉从拨了一半的兵中再挑三分之一过来,时刻守着鹿泽的动静,不叫他们往京中传一丝一毫的消息。
毕竟京中遍地禁军,皇帝虽有锦衣卫作为依仗,但高游早已把控京中局势,朝中究竟还有多少是他的人犹未可知,断不能让高游知晓这的消息。
于是鹿泽的这三位长官还眼巴巴盼着京中的人能给他们一个答复,殊不知消息早已被周檐拦下,已被周檐悉数得知。
自从来了洛京后,姚温便被杨约勒令安心在家中静养,不许踏出门。
毕竟姚温当时给自己开的那副“假死药”,虽有这等奇效,但副作用太大,姚温自云中来洛城的一路,几乎是半昏半睡着,吓得周檐每隔一会儿就要凑过去探他的鼻息。
既来了洛城,他又不方便露面,也就趁此机会养养身子。
在屋子里闷了三日,他实在闷的难受,除了与周檐寄信寥解苦闷,姚温只能呆在宅子里练字插插花,日子过得好生无趣。
其实并非无趣。
他闲得慌,便凭着以前的记忆拟了一份名单,又听着徐易讲如今的朝廷格局变动,自个儿用毛笔蘸了墨在纸上勾勾画画,勾到一人时,姚温愣了愣,提笔在名字旁画了个圈。
不知不觉间又是夕阳西下,残阳似血,彩霞如锦。
徐易又来杨宅中了,距离上次奏折一事已是五六日的光景,高太师半分动静也无,好似就真的在府上思过。
他吃着饭,目光不经意瞥见姚温,他挑了挑眉,打趣道:“就几日不见,怎么姚兄还圆润了不少?”
杨约端了一盘糍粑正跨进房来,听见徐易的话,不免皱眉为姚温辩解,“食不言寝不语,况且姚温身子不好,多吃些饭菜也是将养身子。”
徐易来了劲儿,撒娇道:“先生念着姚兄,偏着姚兄,我还能说什么?”
姚温满脸无语道:“我就说这徐长绝是眼瞎心也瞎的,先生知你今日要来,亲自下厨给你做的糍粑。”他愈想愈好笑,“也不知从前是谁总爱缠着先生给他做糍粑吃。”
“咳,都是官大爷了,怎么一个两个还是跟个孩子似的胡闹。”杨约颇为不自在的将那盘糍粑端到桌上,“见者有份,你们俩也不用争,若还想吃就去厨房添饭,好了,吃饭,不许再讲话!”
两个学生这才乖乖止住,在杨约的注视下低头扒饭。
饭毕回到房中,姚温拿出一份拟好的名单交予徐易,徐易低头看去,正是如今朝上官员,他抬起头望向姚温,“围猎,你当真要去?”
姚温点头,眸深几许,“自然,只不过你同先生那边说了没?我说是指定没戏的。”
“放心,我没同先生说,事关重大,不可再旁生枝节。明日我便进宫禀奏陛下。”
徐易将纸收入袖中,“周檐那边……”他咳了咳,欲言又止。
姚温没觉察到他的意思,“嗯?”
燃烛爆芯,徐易眨了眨眼,想起之前皇帝同自己所说,正色道:“此间事了,周大人他……”
姚温登时反应过来,勾了勾唇角,他低头看向桌上的一支箫,“他想要的自始至终都很简单。”
他罕见地顿了顿,回想起青年舞剑时的风采,再次开口时,隐隐带着笑意,“他想要守着云中,守着边关不受侵扰。”
徐易默然,半晌,他低声道:“我倒是忘了,云中周家,满门忠骨。”
一只萤虫似是不小心乱入书房,在房里没头没脑晃了一阵子,姚温凑过身去,将窗子打开,铺面的寒风让屋里的人都不自觉拢了拢外袍。
于是萤虫趁着这空隙,撒欢似的飞出窗外,投入月光清辉的怀抱中。
*
皇室每年都有去鹿苑围猎的习俗,今年也不例外。
一干事务准备得十分快,全然不似当时议礼那般拖沓,谈及是否要请太师过来时,皇帝面露豫色,他一手撑着额头,状似随意道:“那就打发人去问问。”
高家的院子中,高游刚打完一套拳,正擦了汗大马金刀往石凳一坐,后脚宫里的公公便例行关心来。他虚与委蛇了几句,得知皇帝要去围猎的消息。
又迎上公公小心翼翼的目光,高游一哂,“有劳公公替我转告陛下,我病体未愈,又需思过,自古断无思过者尚未足月就随意出门的例子。”
言简意赅,掌事的公公同王思一脉相传的笑脸,嘴上念着太师保重身体,心下则腹诽这人大汗淋漓哪像个病秧子。高游不知他心中所想,也无意知他心中所想。
毕竟还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
“出来吧。”
他展开方才还未来得及拆的纸条,纸条上说有一队兵马往洛京这边来,看方向是从云中来的,现下有无调兵指令,凭空出现的这一队兵士实在古怪。
来汇报的人正是守在洛京城外的禁军,特意来询问高游该如何处置。
高游方才同公公说话太多,这会儿嗓子干,自个儿定定坐回座位上,倒了一大杯茶水,仰头便灌下去,润了润嗓子,他目光沉沉,“先别轻举妄动,盯着那队兵士。”
“从云中来啊,会是周家么……”他嗓音缱绻,人总会在一定的年龄,特定的时候回忆起年少,他少时最崇拜的英雄,就是周怀戟—云中总兵,而后与夫人战死沙场,其女接过重担,不负威名,只是最终也马革裹尸。
他自嘲似的摇摇头,强迫自己从旧时的记忆中抽回。高游瞥向一旁站得十分精神的下属,垂了眼,“这几日巡防都打起精神,人员轮换名单与面容一定要核实清楚,不要让别的什么人混进来。”
下属领了命令便退了下去,高游没来由想,现在还能再去一趟陵山么?
*
车马卤薄整装待发,殿中,姚温与皇帝并立,姚温垂眼,承旭上下打量了一遭,挑眉道:“徐卿倒是会挑。”
姚温:“?”他开始好奇徐易在承旭跟前是怎么介绍自己的。
他忍住没吭声,面前年轻的皇帝一把揽过他,罕见露出少许少年气来,“走吧,围猎去。”
鹿苑所在,为皇宫之后的一片地域中,既有峡谷丘陵,亦有高山草原,山间有一处温泉,若玩累时,还可前往山中享受天然的森林温泉,可谓“万灵萃集,高接上穹,群山分干,众壑朝宗,物产富饶,牲畜藩育。”
这里的奴婢早已将行宫收拾好,将猎物悉数赶到猎场中。
世家贵子到了鹿苑,也按耐不下心中激动,待承旭下过令后,纷纷背上箭囊,一脚跨上自己的马背,马鞭一抽,扬长而去。
各大臣暂回各自房中安置,姚温的卧房安排在皇帝一侧,路途颠簸,他在众人面前暂时无法露面,只在这会儿出门透透气。
“不去打个野兔子吗?”姚温转过身,徐易也刚沐浴完,洗去舟车劳顿,换上一身藕色常服。
“他们何时动手?”姚温压低声音道。
徐易抱着手,从行宫的二楼可看见林子中交错身影,伴着时不时的欢呼声,他一本正经道:“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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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犹豫豫又斟酌,也许是因为……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开头句子引用《孟子·第一卷·梁惠王上·第七节·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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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峰回路转暗藏玄机,浪子无悔悬崖难勒(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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