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人南渡·读档(二)

寻北对章书语的态度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想起上一次,章书语消失半个月,身上似乎也是带着伤的,却还是第一时间跑到大堂里,跪在师傅面前,急着赶她走。

即便当时寻北觉得莫名其妙,甚至骂了她,甚至觉得自己看错了人,但后来被抓回去才明白,章书语当初在堂上拿着摔碎的玉佩嫁祸给她,似乎是知道了什么,在避重就轻,在未雨绸缪。

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她现在已经疯了,失去理智的想要杀了她。

很难不去怀疑,上一次杀了万俟间的就是她。

——上一次,栽赃她是凶手的人,又是谁?

寻北想不到,除了真正的凶手之外,还能是谁。

但章书语此刻的样子看起来差极了。

她虚弱的喘着气,被万俟间抱在怀里,血污将少年太子的锦袍染红,却还在恨毒的看着寻北,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寻北凉凉道:“别这么看着我,六师姐,好像我欠了你什么似的。”

章书语惨然的笑。

但她只要笑一下,便有更多血争先恐后的流出来,惹得她咳了很多声。

万俟间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斥道:“没看到她此刻受着伤吗?薛寻北,你激她做什么?”

寻北无语。

是章书语先要杀她的这话你怎么不说?

但万俟间一个人的生死牵系着今后每一个人的命运。寻北想到如果他死了,她的一条命、乔半莲的一双眼睛,都要跟着他陪葬。

寻北始终看他觉得厌恶。

想来章书语那话也没错。

道祖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这世道发展至今,从来没有公平过。

她也一样要为了眼前这个人陪葬,只因为他流着皇室的血,而她不是;但她也同样有着许多人没有的天赋,走着一条许多人求而不得的路;还有许多人一辈子因为战乱颠沛流离,很多人一辈子寒窗苦读却屡屡落榜——

这天下,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但是寻北不知道,世道不公,该怎么办。

她冷眼审视着拥在一起的两个人,强自压下心中的不满,尽力用平和的语气道:“殿下,我们还是速速下山,找我九师兄来瞧瞧罢?”

有一说一,感觉这个太子不太聪明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以成为太子。

万俟间这才回过神,抱着章书语往山下跑:“事不宜迟!”

寻北没有兴趣看着情种太子殿下救心上人的无聊戏码,更没有兴趣作他们之间的一抹亮光。

她不远不近跟着,只留神着周围是否有威胁。

很快便回到了客栈,饶修远正独自坐在桌前出神。

此时的万俟间仪态全无,不仅没敲门,甚至直接把人家客栈的门踹个两半:“饶先生,你快来瞧瞧!”

饶修远原本对被人打断了思绪这件事感到很不满,刚想斥责是谁这么没有礼貌,抬头却瞧见当朝太子爷抱着自家七窍流血的六师姐自顾自的放在了他床上。

饶修远:“……”

“殿下,劳烦您让一让,我来瞧瞧。”

寻北默默推开门,看了万俟间一眼:“殿下,劳您注意安全。”

心急如焚的万俟间并没有从寻北这句话中品出什么意味,还在焦急的看着床上的章书语;寻北推开门出去,正好看到刚吃过饭的岑玉山。

她到现在也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这个人口口声声喊她“北北”——你听,这一声一声,多温柔,多亲切。

但是也是这个人在金陵的夏夜里,面无波澜的将她亲手送到牢狱里,逼她认罪,要她拿性命来偿还一条命……哪怕这条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寻北无视他朝她走过来的脚步,径直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最后一声,是岑玉山大呼的那一声“北北”。

寻北眼前一黑,才意识到,原来受伤了的不仅是章书语,还有她自己。

.

寻北是被打更声吵醒的。

三更。

岑玉山搬着凳子坐在她窗前,正翻着一本书。

《楚辞》。

这是寻北的书。

寻北有个爱好,收集不同版本的书籍。

其中《楚辞》就是寻北最喜欢的一本书。她在这边的集市转悠的时候,看到这本精装《楚辞》,想着自己书架上从来还没有过这个版本,便掏钱买了下来。还来不及翻,就发生了以后那些事。

岑玉山见她醒了,也没多话,只问:“北北,要喝点水吗?”

寻北点头。

他放下书,给她倒了杯水,又问:“饿不饿?”

寻北摇摇头。

他便不再说什么,接过寻北递过来的杯子,又拿起那本《楚辞》,正要折一下书脊,寻北看见忙挣扎着坐起来:“别折!”

岑玉山转过头看向她。

寻北见他停下了动作,才又缩回被子里,小声道:“我新买的书,你不要给我折旧了。”

岑玉山放下书,轻笑一声:“好。北北向来是爱书之人。”

过了一会,岑玉山说:“六师妹的事,我听说了。”

寻北扬起眉,讶异道:“万俟间告诉你的?”

岑玉山右手弹了一下她脑门,无奈道:“是太子殿下。”

“行,太子殿下。”寻北翻个白眼。

“太子殿下确实没想告诉我。但是九师弟说他不说出事情经过,就不给六师妹看病。”

寻北不禁心情愉悦起来,道:“饶师兄最重情谊了,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岑玉山看着她,笑了:“是啊……九师弟那样的人……所以,北北,你打算如何?”

寻北正在想。

然而只要她一想起章书语,便不可自抑的想起上个世界线里的那些事情。

看向岑玉山的眼神又冷了三分,道:“我不知道。但这件事不对劲。”

岑玉山没察觉,点点头:“我想也是。六师妹不是那样的人。”

“但她一定知道点什么。”

岑玉山叹口气,说:“北北,你知道有一种,很古老的禁咒,叫做……禁言咒么?”

寻北一怔:“你是说,有人下了禁言咒?”

岑玉山摇摇头:“只是猜测。六师妹现在重伤,昏迷不醒,一切都未可知。”

“好吧,但是要小心防备她。”寻北说,“……我瞧着六师姐要是疯起来,可能连太子也逃不了。”

岑玉山似乎被提醒了什么,但随即又说:“你说的有理,倒是我疏忽了。只是我观六师妹的伤势,短时间应该没法再运功了。”

寻北也松口气:“那就好。但愿一切顺利。”

第二天,和上次一样,寻北的房门外传来乔半莲的声音。

她打开门,恍若隔世。

再次看到三师姐,寻北有些恍惚,也有些难过。毕竟在上一次,似乎只有这个三师姐,傻乎乎的为了她把自己的眼睛也搭进去了。

“乔师姐!”

“呀,这是怎么啦,两天不见就想我了?”

寻北声音闷闷的:“嗯……”

“阿寻,听说你受伤了,先让我看看。”

身后岑玉山道:“都是内伤,倒不算严重,今儿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乔半莲松了口气,拉着寻北的手,“走吧,带你去我家玩儿。”

路上寻北说话不多,全在听岑玉山将昨天的事情讲给乔半莲听。

**不离十,只是唯一奇怪的地方在于,寻北自己知道,这一次的伤,似乎不是来自于章书语那天所说的“毒药”,更像是某种反噬……

是那棵海棠树?

寻北想着,觉得那些古怪的符咒确实值得她再探一次,打定主意要再去看一看。

这边,在乔家照例跟乔半莲的父母寒暄半日,闲聊几句,时间打发的飞快。

.

乔半莲带着岑玉山和寻北在院子里转,转了半日,岑玉山却突然道:“三师妹,北北,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先走一步了。”

寻北奇怪的想,上一次好像没这事儿啊?

倒是乔半莲点点头:“大师兄你有事要紧。只是晚上我定了酒席,你务必要来。”

“我知道。”岑玉山笑道,“宴宾楼。”

乔半莲目送着岑玉山离开,却拉着寻北到了一处荒废的庭院,一副很纠结、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小声问她:“阿寻,你知道‘弑神者’的传说吗?”

寻北蹙起眉:“弑神者?”

乔半莲点点头,左右看了看,又道:“我只是回家这些天听佣人讲的……你别当真。”

寻北说:“好。”

这个传说要说也很简单。

就是从前有一个人,是故事里的气运之子。和所有的主角一样,他拥有一切的机缘、天赋,寻仙问道,最终问鼎仙界,却还是一升再升。

这本是个平平无奇的升级励志小故事,但是奇怪的是,这个人,这个享受着别人无法企及的一帆风顺的人生的人,最后被神界的神仙们联合设计,杀死了。

因为他想“弑神”。

哪怕他的一切都是这些掌握着人生死的神仙所给的,他也要“弑神”。

“为什么?”寻北问。

乔半莲说:“不知道。”

但是寻北却好像明白了。

明白了那个从她回来开始就在想的问题——

如果天道不公,该怎么办?

那就,弑神。

刹那间风云变色,天雷滚滚朝着寻北劈下来。

乔半莲见状失色,连忙将附近的几个佣人用结界罩起来,看着寻北:“阿寻这是,又要升级了?”

这一次的雷劫来势汹汹,整整半个时辰过去了,也依然没个消停。

寻北原本就内伤未愈,此刻被雷劈的几乎站不起来,却还在坚持。

她知道,这一次境界一定会有很大一截提升——如果撑过了这一次想要杀死她的雷劫的话。

寻北隐约知道这些源源不断的雷是谁派下来的。

她想起一个人。

赠她不闻伞的神仙。

.

最终寻北没有去这一天乔半莲的晚宴。不过晚宴虽然如期进行了,但也草草结束了。

不过不知是喜是忧,章书语醒了,也参加了晚宴。

这一次,一切确实都如她所愿发生了改变。但是寻北不知道,事情还能不能继续顺利的发展下去。

她始终被一种冥冥之中不好的预感所支配的。

以至于此刻醒了,也依然陷入在深深的惊慌不安之中。

岑玉山和乔半莲早早回来,给她带了一份粥。

乔半莲看到寻北瞬间垮下去的脸,笑道:“知道你喜欢吃肉,但是这还病着,老老实实喝点粥。”

寻北实在不忍心反驳三师姐,只能说:“好吧。”

岑玉山蹙眉道:“怎么好端端的,说升级就升级?”

寻北说:“……这可能就是天赋吧。”

岑玉山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

“师兄,你不是有什么东西要拿给阿寻吗?”

岑玉山一愣,随即笑道:“是呢,你不说我倒给忘了。我去拿一下,你们聊着。”

岑玉山关上门,寻北问:“所以,三师姐,你白天给我讲这个传说是什么意思?”

乔半莲复杂的看着她,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只说:“是我家里……唉,你不知道,这‘弑神者’虽然不知姓甚名谁,在民间却颇有市场,不仅许多人歌颂他,为他写了许多画本子,还有一群人奉他为神,日日祭拜,以为这样便可以改天换命。”

寻北挑眉:“……还是个宗|教活动?”

乔半莲忧愁的点头:“若仅仅如此也便罢了,可是……你知道我家里人为何在城郊药田布了杀阵吗?”

“为什么?”

“因为他们供奉的‘杀神’,以人命作祭品。”

寻北笑起来:“说了半天,合着这是一邪|教啊?”

乔半莲说:“差不多。所以朝廷也在大肆抓捕这些信奉者——我猜太子和长公主此番也是为这事。阿寻……”

“在聊什么?”

话音被岑玉山打断,乔半莲似乎很犹豫要不要告诉岑玉山。

毕竟这是她家里人做了坏事,她总也不好意思跟她说,也不想家里人受伤害,最终也只是拉起寻北的手:“没什么,只是想问问阿寻,怎么聊着聊着就升级了。”

岑玉山倒也没问,只说:“是啊,北北天赋异禀,我们啊,实在是自愧弗如。”

寻北吃掉最后一口粥,说:“好了,三师姐,天色也不早了,你去看看六师姐吧,我怕她……”

乔半莲点点头:“也好,我和她平日里也能说得上话……她真的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寻北说,“所以,师姐,你也替我们好好看看,六师姐到底怎么了。”

然而一等乔半莲出了门,寻北便不再故作深沉,看着岑玉山,道:“师兄,我饿了。”

岑玉山手里拿了个木盒子,也不知道装了什么,不过寻北也不感兴趣:总归不可能是给她准备的东坡肉。

寻北觉得这个想法很不错,于是补充道:“想吃东坡肉。”

岑玉山笑着揶揄道:“你这么急着赶你三师姐回去,就是想吃肉?”

寻北点点头。

岑玉山把木盒子放在她手边:“你先看看这个。”

寻北皱起眉头,疑惑什么东西放在里面,比吃肉还重要。

刚打开盒子,就被里面的金光灿灿几乎刺瞎了眼睛。

那是一套首饰。从手链、项链到发冠发束一应俱全。但无一例外,全都金光闪闪,寻北确定以及肯定,她如果一套带出去,可能要被当做活靶子被人家洗劫一空。

寻北抬起头:“师兄,你是想闪瞎我的眼睛吗?”

岑玉山问:“就是不喜欢?”

寻北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想要吃点东西的缘故,才说了谎话:“喜欢。”

岑玉山这才笑了笑,说那就好。

然后在寻北渴望的眼神下残忍道:“但是……伤病期间忌腥荤油辣,这是你九师兄说的。像东坡肉那种油腻的东西,你想都别想。”

寻北眼神黯了黯。

岑玉山终归不忍道:“……还想吃什么?清淡点的可以。”

寻北退而求其次:“西瓜,我想吃红壤大西瓜。”

岑玉山无奈道:“……大晚上的,我上哪给你找西瓜?”

寻北说:“那你为什么要问我呢?”

“好吧。”岑玉山看着她颇有深意的眼神,问,“你说怎么办?”

寻北咧嘴一笑:“师兄,带我偷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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