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玉山别无选择。
他只能进,不能退。
第二天他便请辞离开,到山下去找章书语。
但是偌大九州,茫茫人海,无异于大海捞针的找一个人。寻北很难不怀疑,这狗皇帝就是想敷衍了事,拿他师兄的命来抵。
但天子一言九鼎,谁都不能说一个不字。
最终当事的几个人还是都下了山陪着岑玉山找了起来。
热闹的街市从不因为谁的不幸而冷落。
就如此刻寻北站在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人说笑,也有人失意,但彼此互不干扰。
毫无头绪。
大约每一个人头脑里都是这个词。
但紧接着就迎来转机。
不远处的茶摊上,坐了一伙人。
寻北看到两个熟悉的人:长公主万俟珂,和鹤江国的林侪。
寻北一拍岑玉山的肩,道:“师兄,你看,长公主怎么在这儿啊。”
岑玉山显然也看到了那一行人,看了一会,不知在想什么,才道:“倒也无甚,你瞧她身边的几个人,都是鹤江国的人。听闻也就在这几日,鹤江国派了使者来,长公主约莫也是奉命作陪。”
“这样啊……”寻北摸着下巴。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寻北知道。在上个世界线,林侪的出现绝不是偶然。林侪和章书语、万俟间之间一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寻北拉着岑玉山也往茶摊走去:“师兄,我们去看看!”
岑玉山似乎丝毫不急着探查“真凶”,笑着道:“好。”
“阿寻……还是算了吧,我们还有……”乔半莲却皱起眉头,“还有事要紧。”
寻北问:“师姐可有头绪?”
乔半莲摇摇头:“暂无。”
“顺其自然罢。”岑玉山说完,便坐在茶摊的凳子上,“碧螺春。”
隔壁桌的林侪显然也看到了他们,转头跟万俟珂说:“瞧,说着玉山哥哥,他就来了。”
他笑眯眯的走过来:“玉山哥哥——乔姐姐也在啊。好久不见啦。”
岑玉山拿着茶杯把玩,抬起头笑了笑:“别来无恙。”
.
两拨人最终住到了一家客栈。
寻北在房里总觉得不安,便开了门出去透气。
恰好看到长公主敲敲岑玉山的门:“玉山,开一下门。”
-跟过去听一听。
-离开。
对于岑玉山,寻北向来不能袖手旁观。
待岑玉山将长公主请进屋子,她便偷摸着趴在他门前听。
“玉山,可有头绪?”
“暂无。”
长公主似乎有些着恼,大声道:“事到如今,你怎可还这般散漫!”
岑玉山顿了顿,问:“所以,殿下想说什么?”
万俟珂大约是彻底被他激怒了,一边说着一边便去开门:“我不想说什么。我只想告诉你,你若是不想被父王赐死,就从那林侪身上入手。本宫言尽于此,岑玉山,你好自为之。”
他们在山下住了半月,有一日寻北听到岑玉山房里似乎有些响动。
-去看看。
-不去看。
寻北毫不犹豫,径直踹开岑玉山的房门:“师兄?”
岑玉山正坐在桌前喝茶:“北北,怎么这么急?来喝杯茶罢。”
寻北皱着眉头问:“我听到有什么声音,过来看看。”
“唔……”岑玉山顿了顿,道,“大约是我方才开窗的声音吧,不想惊扰了你。”
.
寻北以为总会有奇迹发生的。
但是事实上是她想的不对。
他们最终也没找到章书语,岑玉山在皇帝面前跪了半日,最终下狱论死。
他像她那一次一样,被施了禁锢法力的咒,他也毫无反抗,只是在被带走的时候,迎着她担忧的目光,笑了一笑。
寻北想,这一笑啊,不论她在那些世界线里穿梭多少次,都忘不掉罢。
寻北想不明白,为什么最后倒霉的不是她,就是她师兄呢?
刑罚是皇帝亲下的圣谕,仿佛要将万俟间的死全部怪罪在他身上一样,判的和她一样,是凌迟处死。不一样的是,不论她和师兄师姐怎么求情,这道旨意也没改变。
寻北第一次觉得这样无力。
乔半莲在第二天就被带走了。他们要她作阵算一算国运。
转天乔半莲回来的时候,已看不清路了,摸索着在黑暗里喊:“阿寻,阿寻。”
寻北抓住她在黑暗里无助乱挥的手,忍住泪,道:“师姐,我在。”
乔半莲似乎也有些哽咽,但是却用另一只手准确的摸摸她的头:“阿寻,别哭。我们都别哭。……再哭啊,师姐更要看不见了。”
寻北点点头,又想到师姐看不到,便说:“师姐,我没哭。”
乔半莲跟着她走,一边走一边说:“阿寻啊,你还不知道罢。师姐的‘绝技’。”
上一次岑玉山也说起过。
寻北掐了掐自己的腿,保持清醒,低低的“嗯”了一声。
乔半莲突然笑起来:“你也看见了罢,我家世代便是……咳……便是算卦的。”
寻北为她顺气,她继续说:“说好听点叫奇门之术,其实呢,就是算卦的。我也自小便在这一道有很大天赋。那时候啊,他们就天天逼着我学什么《易经》啊,《奇门》的……后来,我渐渐大了,便为自己算。”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咳了两声,笑道,“阿寻,你知道我算到什么?”
“什么?”
“我啊,算到很好的卦象。说,我以后会遇到一生的贵人。”乔半莲喘息着,眼角还不断流下血泪,“我前些日子还在想,这个贵人,是我们阿寻呢,还是师兄呢。
“六叔跟我说了你命格的事情。阿寻,你别不信,六叔算的向来很准……”她说话几乎有些颠三倒四,却还在絮絮叨叨说,寻北也凝神听着,“现在我知道了。那个贵人,一定是你啊。”
寻北默了默,想说“我真希望不是我,而是师兄”。但她不想师姐也难过,便没再作声。
寻北将乔半莲送到屋里,乔半莲说:“其实,每一个道门世家的孩子,都有自己的绝技。”
“我怎么没有?”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师兄的绝技是什么?”
乔半莲沉默半晌,说了一样的话,只是那句话语气却沉了沉,又顿了顿:“以后,你会知道的。”
“……师姐明天还要去算么?”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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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溥心在第二天匆匆赶回了金陵。
他回到山上,却第一时间敲开寻北的房门。
“阿寻,阿寻,你在吗?”
今日天光明媚,寻北正拖着下巴坐在几案上发呆。
听到敲门声她打开门:“二师兄?”
云溥心顶着一身风尘,站在寻北房门外。他本就不那样讲究衣装,袍子上沾了许多尘土,他也不在意;连日赶路,两眼几分乌青,显然是赶得很急。
见到寻北他就笑了,若无其事道:“阿寻,二师兄回来了。”
如果忽略他一身行头的狼狈,寻北或许真的会相信他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但寻北还是扯了扯嘴角,问:“二师兄,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么?”
云溥心点点头,面色如常,将怀里的木匣子掏出来:“阿寻,送你的。”他看到寻北偏头疑惑,解释道,“你不知道吧,我在那城里有位故人,是极好的铸剑师;廿六上回断了,我就想着再送你一把……给它起个名字吧,阿寻。”
寻北一愣。
这把剑对于寻北而言已经毫无意义了。
再好的剑,对于此时此刻的情形也没有了任何的帮助。
寻北笑了笑,颔首:“谢谢二师兄,我会的。”
寻北目送着云溥心匆匆离开的背影,拿起木匣子端详片刻。木匣子显然也是极好的材料造的,工匠是有脾气的人,在匣子上面刻了自己的名讳。
寻北细细看去,看出那是一个小篆文刻的“泽”。
但仅仅这些似乎已经耗尽了寻北一切的力气。
她于是倦怠的把匣子放到一边,再没打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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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玉山被送到刑场上那一天,下了零星小雨。
到底是雨季,为金陵增添一层朦胧的美。寻北躺在床上不肯起来,任由乔半莲在她门口哭喊了很长时间,寻北才打开门,颤着声音说:“……三师姐,早上好。”
寻北还是去看了。
那人穿着囚服,看起来很虚弱。
形销骨立。
他似乎注意到寻北的目光,看过来片刻,但又很快垂眸,似乎不想看到她来。
人群当中有小姑娘的声音,显得很刺耳。
“妈妈,那是神仙吗?”
“嘘,是犯人哦。”
“犯人?那神仙犯人也会痛吗?”
“不知道,我想或许不吧。”
寻北却抑制不住泪水。乔半莲也沉默了。
怎么可能不会痛呢。
正因为是神仙,正因为他们修道,所以五感才比别人更敏锐……受伤自然也更痛。
寻北捂着嘴巴,不让眼泪流出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子,将里面的簪花拿出来,珍而重之的戴在头上。
但此时此刻,谁也笑不出来。
他们把他拉着走上刑场,连日来在狱中的伤口刚结了痂又被一番拉扯流出血,把麻布白色的囚服染红。
刽子手喝下一口烈酒,尽数吐在染了无数人鲜血的刀上。
寻北想,师兄那样爱干净的人,怎么可以这样狼狈的死。
可寻北不忍看。
不忍看他毫无尊严的跪在地上,哪怕他低着头。他再也不看她。
寻北几乎可以听到鲜血一滴一滴滴在地上的声音。
泪水变得更多,将她冰凉的手烫的发颤。
最终他似乎看到了她。
看着她戴着那朵簪花,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
最后也只是动了动唇。
寻北知道他在说什么。
“别哭”。
那一刀在寻北眼中像是慢放,一瞬一瞬,拼凑成那个人赴死的一眼。
血在刀上像被风打落的花瓣,溅在刀上,地上。
寻北眼前是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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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身体倒下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打着转竟不偏不倚正落在寻北眼前——
他衣襟里藏了东西。
那是一朵簪花。
寻北记得。
那原本是一朵粉红色的簪花,是她意动之下刻意买的极艳俗的簪花。
但他带着它,始终带着它,藏在怀里,而今已被他干涸的血染成暗红色,几乎像是一朵纯黑的簪花。
寻北将那花捂在胸前,又哭起来。
“……可是他不该死。他不该死。不是这样的,不是……”
她念着这一句话,热的泪将血污溶解。
心法运行五个周天。
“再来!”
改个名字,因为发现原来的题目和人家的撞了。
以及虽然但是,主角团的死亡概率一直都很高。高危职业.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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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人南渡·读档(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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