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南渡(三)

一行人在两天后再次出发向余杭去。

“二师兄呢?”乔半莲看队伍里似乎少了一个人,问道。

“师妹不必担心。”岑玉山一笑,“我观你前几日不是也在为那跳城墙的女子魂不守舍么?我们要护送两位殿下,急着赶路,他便自告奋勇同我说要留下探一探这案子。”

乔半莲眼睛一亮:“原来是这样。”

“那历练怎么办?”寻北问。

“他探查过了,便会来余杭来同我们会合。”

.

路上倒是发生了一件怪事儿。

说来也不算是奇怪,只是寻北自打有记忆以来都不曾大病过一场,何况修道之人原本就要体魄强健一些,但是寻北却在出发路上病倒了。

他们脚程慢,走了一天才将将离开那座小城。夜里便照例要停下来睡一觉,养足了精气神儿再赶路。

便是那一晚,寻北只觉得自己脑袋昏昏沉沉,一直在做梦。

外面乔半莲和岑玉山见她早已过了平日起床的时辰却还睡着,察觉到不对,一声声唤她,她也听不见。

一摸额头却是滚烫滚烫,吓得乔半莲赶忙去请了这一行唯一的一个医修,她九师弟,饶修远。

饶修远来了见寻北这样情形也吃了一惊。

毕竟于修士而言,更常见的反而是为人所伤,毒素入体所致的伤病;像这样一般的高烧,是很少见的。

而况寻北境界已高了,按说不该就这样毫不预兆就病倒才是。

饶修远毕竟跟着修炼了许多年。只是一愣,随即又冷静下来,摸着寻北的脉门,良久不言。

“如何?”

饶修远松口气,答道:“无事,从脉象看,似乎只是伤口久不愈造成的。——师妹那一日突破至化神期,雷伤未愈,是也不是?”

岑玉山一愣:“大约是的。”

寻北是个生命力过于旺盛的姑娘,因而很多时候她自己的伤病也便只有她自己知道。

现在就是这样。她平常表现得与常人无异,总是生龙活虎,实在也很容易让人忘记,她毕竟曾经前脚和神仙打了一架,后脚又受了化境天雷,到底还是□□凡躯,疲劳也实在是难免。

不过也好在只是如此。

饶修远想了想,道:“我们方才出了城,到了下一个驿站恐怕还要走好一阵儿,如此倒要耽误师妹修养了。好在此处恰是山外,我同沈师姐一同上山,看看能不能自采些药来给师妹应应急。”

岑玉山沉吟片刻,很快道:“如此便劳烦你们了。”

沈诗,也便是饶修远的道侣,门内排行第五。

说来这位五师姐也是有趣的:原本沈诗同饶修远同为医修,日日形影不离;后来却在年终比评当中大放异彩,叫别的仙师看中,好说歹说从颜仙师这儿要走学炼丹去了。

但大家还是习惯喊她五师姐。且这两人毕竟早就情谊甚笃,故而此番也便分在了一队。

还是乔半莲细致些,猛地想起这二人自保之力却都有所欠缺。

忙跟上去嘱咐:“师弟,仔细护着五师妹。”又从岑玉山那里要了的信号弹塞到他手里,“切记遇险便放这信号弹。我们都在山脚下候着,看见了便立刻赶上去支援,记住了么?”

两人对视一眼,皆点点头,转身上山去了。

另一边,寻北还靠着树迷迷糊糊睡着。

乔半莲回来看着她烧得红扑扑的脸蛋儿,自责道:“也是此行仓促,我也忘了师妹还是有伤在身呢。”

岑玉山沉默着坐在寻北身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寻北梦里不知道看见什么,嘴里嘟囔着,似乎觉得此刻坐着的姿势不大舒服,直直朝着身边的岑玉山倒过去。

“我瞧着师妹睡着也不大踏实。”乔半莲道,“可惜这荒郊野外的,没处让她躺着……咦,师兄,不如……”

然而她话音未落,便看到岑玉山垂眸慢慢将寻北别扭着姿势的身子抱起来,将她头放在自己膝上,让她身子躺平了,坐下抬起头问:“嗯?三师妹,你方才说什么?”

乔半莲看着岑玉山已是默默将自己所想付诸实践,愣了愣,视线突然集中到岑玉山白靴上的一抹极显眼的灰,脱口问道:“师兄,你靴子怎得这般脏了?”见岑玉山笑而不答,又摇摇头,“罢了,我去跟那二位殿下说一声罢。”

寻北此刻还被困在梦境里,她只觉得又渴又热,拼了命想要睁开眼睛,却没有力气。只能微微眯着眼睛看着眼前奇怪的人,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更看不清他们的样子。

只能看见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看的她眼晕。

她似乎正躺在温热的床上,一个人在她面前坐下,极温柔的握住她的手。

寻北看不清那人的表情。

“薛寻北,为什么你在哪里都这么让人讨厌啊?”

但这一句话她却听得真真切切。

就很想问一句,六师姐,别来无恙?

但听着这声音,看着这身形,又觉得不像。

她看着这些莫名其妙的场面没来由觉得烦躁,最终还是挣扎着开了口,准备先一逞口舌之快。

“你们……”

甫一开口,梦境恍惚间破碎,寻北睁开眼睛,被耀眼的天光刺得流下眼泪来。

“北北,醒了?”

寻北四下瞧瞧,刚从梦境当中的懵然里走出来,此刻才猛地意识到,她没躺在床上,而是枕在她师兄的腿上。

她挣扎着要坐起来,但身上还是没劲儿,无奈之下又只能躺回去。

哑着声音道:“师兄,我想喝水。……还有,好热。”

岑玉山看她这个样子,也没再多话,解下腰间缠着的水壶,又解下她的:“怎得一天天水喝这么快?”边说着边将自己壶里的水往里倒。

寻北躺着舒服,嘿嘿笑:“不是啊,是昨天忙着赶路,喝完忘记再接一些了。”

寻北默默喝掉壶里的水,问:“九师兄来过了吗?”

“嗯。”岑玉山默了默,道,“他说你无大碍,只是伤口发炎,才发的烧。”

“那我们什么时候继续赶路啊?我觉得我再躺会就好了,吃过午饭我们就走吧?我不想耽误这次历练。”

“你……你好生将养半日再看罢。”顿了顿,他又道,“你急什么,这趟着我们护送着宫里那二位来,就是不急的差事。”

“可是,去晚了就会被别的师兄师姐抢了先机。”

“你啊……那又怎么样呢,北北,师傅也不止一次同你讲,不要拘泥于输赢才行啊。”

“可是我……”

寻北话没说完,一声闷响,白日天上绽出烟火,并不显眼,但几个人还是看得真切。岑玉山站起来,迎着乔半莲一块儿:“看来师妹你这颗信号弹给的确实及时。”又转过头看了寻北一眼,便急忙上了山去。

寻北愣愣看着这一番操作,话在嘴边低低出口,但也没人听到了:“……可是我不想今年再输给你一次了啊。”

岑玉山和乔半莲两人上山去足矣,于是便只留下章书语、陈双和寻北三个人照看两位殿下。寻北知道,师兄走之前那个眼神不仅是要她照顾好自己,也是告诉她,长公主和太子也在,要仔细留意着。

她此时体力恢复的差不多,只是还有一些头晕。站起来四下看看,却发现刚还在树下坐着的陈双和章书语不见了人。

“两位殿下,可有看到我两个师兄师姐?”

寻北走过去问两兄妹。

长公主身后那侍女却似乎很不待见她的样子,瞪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责备她耽误了行程。

但到底知礼,没有说话,长公主往方才二人在的地方看去,又回过头道:“本宫也不知。方才还见他二人在那里坐着聊天,现在……”

寻北点点头,也不再多言,往那边走去探了探,却听到有羌笛之声悠悠入耳。

那音色几乎可以说是如泣如诉,闻者落泪。

寻北觉得奇怪:这荒山野岭,为何会有人吹笛?

她循着声音找过去,却见一个女子高立花枝之上,她闭着眼睛,似乎一心只沉浸在自己的乐曲里。

可寻北却看得真切,那笛声暗藏机锋,竟随主人的音色幻出实形,如一把把柳叶刀朝着站在她对面的陈双袭去!

《杨柳》。

青莲剑仙曾有诗云:“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寻北毕竟诗书礼乐皆有涉猎,这样有名的曲子她自然听得出来。

那女子竟有幻音为实的能力。

-帮助陈双。

-观察形势。

寻北不动了。

那女子却也还闭着眼睛,真在享受一般。

如果不是那些柳叶一个个削尖磨利了全都朝着陈双而去的话。

寻北想看看,那女子究竟能不能察觉到她。

但很快她就发现,陈双躲得愈发狼狈,却不敢还手半分。那女子似乎也不急,就好像完全没有觉察到她一样。

不对劲。

寻北心下疑惑。

第一,陈双师兄同章书语一同失踪,可此处只见他一人,那么六师姐去了哪里?

第二,面前女子显然是高手中的高手,不可能对于陌生气息的到来毫不感知。但若是感知到了,又为何丝毫不急?

第三,陈双师兄武力不弱,此刻她粗浅察看,觉得那女子除了笛子暗藏玄机之外,没有哪里比陈双强——那么师兄为什么却不还手?

眼见着陈双体力几乎耗光殆尽,寻北脚提起地上的石子儿,在空中打个旋儿,一箭三雕般将女子化出的柳叶击落在地,乐音戛然而止。

寻北轻功上树,使得这两人对峙的直线局势变成了三角鼎立的局势,笑着鼓起掌,道:“此曲只应天上有。”

女子睁开眼睛,是难得一见的绝色。

如果不是方才她招招狠辣对着陈双不留余地,此刻寻北大约要觉得真的见着仙女了。

女子转向她,声音淡淡:“薛寻北,我知道你。”

寻北说:“那是寻北的荣幸……可是,我不知道你。”

女子并不说话,反而直直看着她,手上却拿出纱布慢慢擦拭那支竹笛。

陈双看到寻北的到来,既忧又喜,想了想却还是把关心的话咽回去,道出当前燃眉之急:“阿寻,这些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趁着师兄上山,掳走了六师姐!”

寻北一愣:“六师姐也病了?”

“她今日起了说是头痛,只是见你那边高烧不退,便也没有寻着机会说,只是靠着歇息。”

寻北一挑眉,转向对面:“姑娘这是趁人之危?”

听到这个词,对面女子蹙起眉头,似乎很讨厌这样的字眼。

“是她自己不加防备,怪不得我。”

寻北心里千回百转。

方才她对陈双下杀招,但听起来六师姐似乎仅仅只是被绑架了,到目前为止却毫发无伤。

为什么?

寻北不知道,但至少确认六师姐对他们一定有用处。

“要我们怎么做才肯将她还来?”

“我瞧得出来。你们这样忽视排挤她,她跟着你们也不会比跟着我好。”

寻北哑然。

虽然谁也不是有意为之,但章书语此行确实被忽略的干净,这一点也没法否认。

“……哪怕你说的在理,果真是为了我师姐好,可你又有没有过问她的想法?”

那女子正要驳斥,却见她身边凭空冒出个人来,怀里抱着的可不就是她的六师姐章书语么?

那人跟女子耳语两句,女子沉吟片刻,终于点点头:“也罢。且还你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罢,那人将怀中的章书语掷过来,惊鸿一瞥见寻北才看清,那人竟和那吹笛女子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孔!只是仔细一瞧,前者目光明亮,看向她的眼睛多了几分凌厉。

寻北未及多想,脱口道:“姑娘等等!……你的眼睛……”

那女子波澜不惊道:“天生眼盲。”

后来的姑娘听她口无遮拦愤恨瞪她,冷哼一声:“哼,此番不过是受命试探你的虚实。我们两个打不过你,但是薛寻北,很快我们就会再见。希望你,别输得太惨。”

陈双和寻北急急忙忙将昏迷不醒的章书语带回去,岑玉山几人上了山去还没回来,倒是那太子万俟间见了章书语这个样子,一瞬脸色沉沉,大步走过来。

“我探过脉象了,约莫是没事的,只是被人打昏了,不久便会醒过来。”陈双道。

万俟间并不说话,只定定看着章书语。

寻北还在想那两个女子的来历。

陈双似乎看出来她的心思,道:“我交手时看到了。那姑娘的笛子是慈竹质地,看衣着也像是枞国那边的人……”

“枞国皇室的人?”

“我猜想是的。”

寻北道:“倒是可能。毕竟前些日子下了战书,来探敌情也在意料之中……只是,她们怎么知道的我们的行踪?”

陈双毫无头绪的摇摇头,也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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