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坟夜，全县衙几乎倾巢出动。
好吧，其实也就七个人，留下了腿脚不太利索的庆叔和小孩儿柳映守门。
玉宙原本是不用去的，毕竟夏大人已经承诺过她不用跑腿。
但玉宙自己要求同去：“我得去，江引儿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呃，我的第一个案子的死者，怎么也得重视几分不是？”
为了不引人注意，七人是分三批走的，都换上了最不惹眼的衣服和装扮。
唯一认路的闻月亮带着夏风驰和琥珀姑姑先行，走前留下了简单的路线图，又承诺会一路留下记号。
大概半个小时后，闻勉和柳知澜扛着工具出发，玉宙和夏雨骤带着鸡血后行。
夏雨骤自称能夜视，而玉宙在现代社会习惯了路灯，加上刚穿来时在黑暗树林中找路的可怕记忆，因此对于自己走古代夜路的效率相当不自信。
不过她并不愿意拖后腿，所以出发前特意找庆叔借了个灯笼。
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核心力量以及这里的路况。
在城门处点上灯笼，刚往去坟地的坑洼路走了没几米，一个不稳，灯笼在她的手下烧成了一团火球。
火光映照中，两人面面相觑。
“呃——”玉宙挠挠头，“这灯笼对庆叔来说珍贵不？”
夏雨骤很有点忍俊不禁，笑道：“难为你还能想到这事儿，不珍贵，上任县令留下的。”
“哦。”
“接下来怎么走，你想好了吗？”
玉宙扔掉光秃秃的灯笼杆，抬头望望天：“月光还行，应该问题不大。”
夏雨骤挺贴心地给她找了根大棍子当拐杖。
但走着走着，就发现问题还是大大的有，因为有云层没几分钟就会盖住月光，而途中还偶有树林，树冠一遮挡，也是两眼一抹黑。
玉宙在断断续续被绊了好几次之后，一把拽住了夏雨骤的手臂：“算了，你带着我走。”
夏雨骤好一会儿没吭声，身体也僵着没动。
玉宙安慰他：“我知道你们这边可能比较在意授受不亲什么的，但没必要太死板嘛对不对？就比如有女孩子要掉下悬崖了，你会因为不好牵她的手而不救她吗？再说了，白天还是你把我从驴背上抱下地的呢！”
这下夏雨骤急了：“那是因为我起初以为你是个少年！”
玉宙重点歪了一下：“请不要说我长得像男的，好吗？”
夏雨骤又蔫了一点：“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当时在垂着头打瞌睡，我没看清你的脸，便顾自臆测了。对不住。”
玉宙摆摆手：“算了，反正现在赶路最要紧，别我们到场，她们都挖完了。”
夏雨骤下了点决心：“那你抓紧点。”
“OK。”
“什么？”
“我说我会抓紧的。”
但很快她发现这话也很难实现，因为夏雨骤的手臂不细不软，她本来就一手握不下。再加上走起来时，两人行动的频率不同，更是很容易就脱手，更别提还要施力保持平稳。
夏雨骤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几次回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玉宙直接提出来：“不介意的话，你牵着我走可行？”
夏雨骤这次没有提出反驳意见，道一声“冒犯了”之后，就抓住了玉宙的手。
他应该是有点紧张的，越走手心越暖。
玉宙装作不知道，只努力跟紧他的步伐。
两个人就这么牵着手到了江引儿的坟头，也引来了一众先到者的注目礼。
“你们……”闻月亮的声音里带着诧异，又很明显充斥着能吃瓜的兴奋。
玉宙大方举起与夏雨骤交握的手：“不懂了吧，这种叫功能性肢体接触，与礼教和**都无关的。”
“什么叫功能性肢体接触？”
“比如有男子落水了，岸边只有你能救他，你会因为礼教约束而不伸出援手吗？”
“不讨厌就救，如果是很讨厌的人……”闻月亮想了想好一会儿，最后给出了答案，“那我应该也会救他的。”
“对嘛，你救他时，必然要抓住他或者抱住他，这种肢体接触就是功能性的。也没必要因为这种事就嫁给他或是出家修道，要是有人这么逼迫你，那才是真正的造孽。”
“为什么？”
“因为他们用**玷污了义举，用区区人伦干涉了上天的好生之德啊！”
闻月亮已经听得有点呆了：“你……你说得挺有道理的。”
柳知澜也笑道：“不愧是玉仙客，的确是好口才。”
玉宙这才放开夏雨骤那只被她说得降温的手：“口才是口才，道理是道理。”
夏风驰附和她：“说得对，道理是道理。”
琥珀姑姑忽而粗声粗气插话：“说再多道理，你们都别一个人去水边，知道不？真要是遇见有男人落水了，都给我放开了叫人，听见没？什么男的命那么金贵，还轮得上你们去救了？”
玉宙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而她这一笑，带着其他几人也都咧开了嘴跟着一起乐。
琥珀姑姑拼命摆手：“干什么呢？干什么呢？这在人家可怜姑娘的坟头，你们悠着点。”
玉宙赶忙抿唇收起了笑，但还是不由摸了摸脸颊，穿越来这么久，这应该算是她第一个真心笑容吧。
这么一想，接下这份工作也不亏。
琥珀姑姑从怀中掏出一叠纸钱和火折子，点燃后好一阵絮絮叨叨。
“姑娘，今儿咱几个大不敬，你可别见怪，我们都是看不得你蒙冤受死。等这案子破了，害你的人抓到了，我们一定好好安葬你，年年都来给你烧纸……”
等她絮叨完，几人就着纸钱的火光和月光开挖。
挖了没几下，闻月亮就说手疼。
玉宙挖土的动作不停：“那可不，都说杀人埋尸，难的不是杀人，而是埋尸。埋尸难在哪？就难在挖坑填坑太费劲上。”
“都说？谁说？你认识很多经常杀人的人吗？”
OK，歪重点爱好者 1。
挖到大土包快削平时，大伙儿都有点累了，于是夏风驰提议歇息一下。
琥珀姑姑很赞赏地看向玉宙：“丫头，没想到你也挺有劲儿，能跟着一起坚持到现在。”
玉宙浅笑：“我也是劳动人民呐。”
她可是从小就帮着家里干农活的，上大学后的很多假期，也会去给爷爷奶奶帮忙播种或收割，到现在她的手上都有着一层薄茧。
“劳动人民？”琥珀姑姑咂摸了两下这个词，很满意地点点头，“这个说法好，比小民贱民这种称呼好听多了。”
柳知澜不解：“可我见玉仙客的模样，像是读过书的。”
“读书和劳动并不冲突，我曾读书……”玉宙浅浅计算了一下，“十九年。”
幼儿园虽然不教知识，但会看绘本，应该也算读书吧哈哈。
听众都很震惊：“十九年？！”
“是啊，三岁入学，读到今年二十二。”
琥珀姑姑也挺讶异：“我原以为丫头你才十六七呢，没想到二十二了，可曾婚配呀？”
“不曾，我原本还打算考公……名呢。”
一直安静听着的夏风驰忽而侧头：“考功名？以女子之身？”
“是。”
闻月亮不可置信地惊呼：“哪里的女子可以考功名？”
“我问过她了，她真的是天外来客！”闻勉带着点得意地向妹妹解释，“她说天外是另一方天地，生活着另一群人。准是在那方天地中，女子可以考功名！”
闻月亮听完，好半晌才语带艳羡地说道：“那天外可真是个好地方啊！”
玉宙本想说也没有那么好，可想想现代与封建社会的对比，那确实是差别巨大。
她如果在闻月亮面前谦虚，恐怕都有点何不食肉糜的味道了。
但她也说不出“那里确实是个好地方”这种话，怕听起来像炫耀，也怕引起本土姑娘对现在这个世界的倦憎。
她们又没法离开，负面情绪过多不是好事。
再度开工前，玉宙感觉有人拉了一下她的衣角。
她回头，看见落后一步的夏雨骤，他微微垂着头，神色在月光下明明暗暗看不清。
“怎么了？”
夏雨骤看了看走向墓地的其它几人，轻声问：“你并不晕字，对吗？”
玉宙点头又摇头：“的确不晕字，但这里的文字与我们那里不同，我基本都不认识，所以跟晕字也没什么差别了。”
“我懂了。走吧。”夏雨骤依旧压着嗓音，“你走前面。”
挖掉坟头之后，下面的土比上层更结实。
一路挖到现在，别说是闻月亮，其他人也都感觉到了手痛。
七个人又断断续续花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露出了棺材的全貌。
闻月亮哼哧哼哧喘着粗气：“要不要，开棺看看？让琥珀姑姑先简单验个尸。”
琥珀姑姑被她这言论吓一跳：“这黑灯瞎火，怎么验？再说了，姑姑我也只是多看了几本医书，你让我验尸，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夏风驰也同意琥珀姑姑：“还是等明日案子闹起来后，再找仵作验吧。”
玉宙想了想：“等等。”
“怎么了？”
她掏出手机打开，看了看电量，还有一半。
如果只用手电的话，应该还能撑挺久。
当她将手电点开的时候，传来一片吸气声。
琥珀姑姑压着嗓音：“娘嘞，这是什么神宝？”
柳知澜也喃喃问道：“你……你真是天外来客？”
好嘛，原来说了那么多，他还是没信。
玉宙没打算多解释，只问：“这样能看清了吗？就算不能验尸，可不可以先开棺，看看她的尸身状态？万一闹起来后破坏了尸身，就得不偿失了。”
“有道理，那就先开棺吧。”
几人又费劲挪开了棺材板。
玉宙再次打开手电，闭了闭眼，才往棺材内照去。
强光的映照下，是一张颜色有些可怖的脸。但从五官和肤质上，仍然能看出其容颜的脱俗美丽。
或许是因为年轻，她的脸上仍有胶原蛋白，瘦削中依然透着一丝饱满，但她的身体几乎已经薄如纸片。
琥珀姑姑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手臂，低声惊呼：“这是遭了多少罪，怎么能瘦成这模样！”
夏风驰倒是挺冷静：“从尸身上能看出其它异状么？”
琥珀姑姑扒开江姑娘的嘴巴看了看，摇摇头：“我学艺不精，什么也看不出。”
于是最终只能再度盖上棺材板，继续原先的“冤”字计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