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她又一次被许国强揍得鼻青脸肿,而宋红依旧站在一旁冷漠旁观,像一个局外人。
但那天是她的生日。
积攒了太久的委屈第一次让她迸发出了强烈寻死的想法,她决定离家出走,找个地方了结自己的生命。
她什么也没带,漫无目的地沿着大街走,一个人走了好远好远的路,一直走到了一个好高好高的高架桥上。
四周是川流不息的车,低头望去,桥下面就是湍急的河,她觉得这个地方很不错。
但每当她准备翻越栏杆,一跃而下时,身边总会有人经过。
她不想给别人带来恐慌和阴影,所以她决定等。
几十分钟后,许蘅芜感觉自己肚子饿了,不远处就是一家便利店。
她决定去吃点东西,能当饱死鬼坚决不当饿死鬼。
走到便利店门前,摸了摸兜,发现比自己脸还干净,她出门啥也没带,钱也是。
算了,那就坐会吧,她有点没力气了。
许蘅芜安静地在便利店门口的桌椅处坐着发呆,面前突然摆了一碗关东组,旁边还有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碘伏和创口贴。
眼前的男生看起来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气质很冷,一副不想说话、生人勿进的脸色。
但他意料之外地开口了,声音清冷,语气算不上关切:
“这么小的年纪,到底有什么看不开的?”
你不跟我一样大吗?许蘅芜下意识想反驳,但还是忍住了。
犹豫了一会,她语气有些寂寥地低声喃喃道:“我想得到家人的爱。”
“那你就自己爱自己。有什么好稀罕的。”
许蘅芜沉默地听着,没有说话。
苏砚汀看了看女孩鼻青脸肿的样子,语气凉凉的:“这就要放弃了?那你这些苦可真就白吃了。”说完眼神意有所指地扫了扫许蘅芜身上的伤口。
不知道是被冒着热气的关东煮熏了,还是被男生的话刺痛到了,许蘅芜的眼泪像断线的风筝一样一颗颗往下掉。
苏砚汀显然没料到这个场面,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他身上也没带纸巾,无奈之下只好抬起袖子,轻轻拭去女孩眼角汹涌的泪水,连同她的沉默和悲伤。
他说完这些话就走了,留下了一叠钱和一句话:
“吃饱了就打车回家,药记得自己擦。”
六年过去,男生稚嫩的面容也早已改变,物是人非,只有那双温柔擦拭过她眼泪的手,和衬衫袖子上亮闪闪的袖扣,她还记得一清二楚。
往后的日子里,不管再痛苦再绝望,就连差点被许国强打死,她都没有放弃。
许蘅芜一直在等待着,她的世界亮起来的那一天。
然后她等到了。许国强跑了。
在看不到头的黑暗里,许蘅芜一度绝望、痛苦、孤立无援。
直到她遇见那个人。
大概是菩萨怜悯世人。
上天于心不忍,于是降下垂怜。
再忍忍吧,或许很快就会天光大亮了。她就这样咬牙坚持至今。
其实真要说起来,苏砚汀其实没说什么,但他略显刺耳的话和那碗热腾腾的关东煮,就那么恰如其分地温暖了一个女孩干涸又孤单的心脏。
察觉到苏砚汀神色不悦,许蘅芜赶忙撒手,但语气仍然是控制不住的激动,尾音颤抖:“你还记得六年前汉南路那个晚上吗?”
苏砚汀挑眉,言简意赅:“什么意思?”
许蘅芜说得很急:“六年前,在汉南路高架大桥旁边的一个便利店,你请我吃了一顿关东煮,还给了一笔打车钱,让我早点回家。”
“你想起来了吗?”
苏砚汀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事,摇头自嘲地笑道:“我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看着他明显对这件事没什么印象的样子,许蘅芜忍不住越说越急,语气甚至带了丝微不可察的失落和委屈:“就在汉南路那个便利店,你还给我买了创口贴和碘伏呀,不记得了吗?”
你已经不记得了吗……
苏砚汀语气淡漠地否认道 :“没印象了。”
许蘅芜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天,怎么可能愿意放弃:“我们以前真的见过啊,那个时候你袖子上就戴着这个袖扣。”
苏砚汀本来就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许蘅芜一而再再而三地缠着他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在他眼里已经没什么可信度了。
看他一直没回答,许蘅芜继续补充:“当时应该是晚上六点左右,你穿了一件……”
没等许蘅芜把话说完,苏砚汀不耐烦地打断:“最后说一次,我不记得有这件事。”
“别再烦我了。”
说完他转身就离开了,回到置物柜前继续翻找着备用钥匙。
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大多都脸皮薄,苏砚汀以为自己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对方应该不会再纠缠不休了。
他也很少会对同学说出这样的话。
正在思考间,女孩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一字一句坚定道:“你不记得我没关系,我记得你就好。我很感谢你曾经对我的帮助和鼓励,虽然你可能只是无心的,但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听得出来,许蘅芜很努力地想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自然,但话语中的哽咽还是依稀泄露出来。
虽然吐字有些颤抖,她的语气却很坚决,仿佛做下了什么对她而言很重要的承诺和约定。
苏砚汀对于她的话当然是一个字都没信。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不认为自己会那么好心,闲的没事请一个路人吃饭还给人家送钱。
他有病吗。
虽然六年前的事情他很多都不记得了,但他对自己的人品和性格还是了解的。
在学校演一出乖乖男的戏份给苏柟和李齐盛看他已经够累了,在此之外,他可从来都不是一个热心的人。
和他爹李齐盛一样,冷漠和自私才是他的本性。
苏砚汀一直这么认为。
他对眼前这个少女一而再再而三的谎言更是厌烦。
之前连交个作业都是趁他不在的时候放在他的桌上,对他避之不及,现在又捏造一个很烂的借口来纠缠。
什么意思,欲擒故纵?
她不是整天都在埋头学习,比谁都刻苦吗,还有心思想这些事?
面对许蘅芜明亮又执拗的眼神,苏砚汀没什么感情地直视她,眉眼倦怠地开口: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别来烦我。”
其实在这件事发生之前,苏砚汀对许蘅芜一直印象挺好的,很安静,不吵不闹,下课了要么听歌望着窗外发呆,要么就趴着睡觉。
别的女生下课或午休时间还会讨论些偶像、八卦、小说……但她几乎没有自己的爱好,除了偶尔跟林倩倩聊聊天,剩下的时间都在学习,认真又刻苦。
她看起来是有明确的目标,要去为之奋斗和实现的人,不会浪费时间在青春期朦胧又充满了不确定性的情爱里。
喜欢他?
图什么呢?
苏砚汀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很值得别人喜欢的,虽然他在学校的形象确实是他刻意营造给家里两位看的。
这是他为了某些想要达成的目的,愿意付出的代价。
但他的礼貌和体贴是客气的,他的温柔和好脾气是疏离而有边界的。青春期的少女却被荷尔蒙欺骗,总是会用最美好的眼光去看待他这么一个并不真实的人设。
喜欢真是一件虚幻又廉价的事情。
充满了想象和谎言。
苏砚汀有些失望地想。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些什么。
身旁传来许蘅芜翻箱倒柜的声音,刚才明明还害怕到蜷缩成一团的女孩此刻像是完全遗忘了恐惧,卖力地找着钥匙。
“你累了就休息一会,我帮你找。”
显然没把刚刚苏砚汀的警告听进去。
苏砚汀无语了,这人简直比他预想中还要执拗。
算了,她想找就让她找吧,都过了这么久,学校也该来电了。
苏砚汀放下手里的盒子,大腿迈过地上堆积的杂货箱,随便找了个凳子靠了上去。
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部手机,闲适地玩了起来。
漆黑色的玻璃手机壳,挂了一个丑萌的羊毛毡玩偶,应该是某人的手工制品,跟苏砚汀的气质呈现极度反差。
屏幕散发出的莹莹亮光打在苏砚汀的鼻梁和额前的碎发上,许蘅芜走去另一个地方翻箱子,转头看到这一幕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察觉到身旁让人难以忽视的视线,苏砚汀放下手机,懒散地抬起眼皮,淡淡瞥了她一眼:“有事就说。”
没事就滚。
许蘅芜自动忽略了苏砚汀的不耐和嘲讽,纤细白皙的手指作出噤声的姿势,马尾随着动作垂落到耳前,她弯腰小声用气音说道:“你放心,我会帮你保密的。”
苏砚汀简直要气笑了。
哪来的这么自作多情的人。
手机传来嗡嗡震动,是崔行知发来的微信消息:
【人呢?掉器材室里了?】熊猫人挠头问号.jpg
苏砚汀打字很快,修长的手指捏着手机,很快就回复完消息。
【这边停电了,出不去,你帮我问问崔老师还有多久来电。】
【滚滚滚,我爸要是知道我带手机这件事,你就见不到你的好兄弟我了。^ ^】
苏砚汀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但对面显然不想聊下去,快速结束了对话。
【我先润了,苏老大你自求多福吧。兄弟的心与你同在^^】拜拜.jpg
苏砚汀烦躁地关上手机,从椅子上站起身,认命地加入了找钥匙的队伍。
正在苏砚汀翻找间,身旁传来了女孩惊喜的声音:“诶?我好像找到了?是这个吗!”
苏砚汀抬眼看去,女孩双手捧着钥匙,眼睛亮亮的,头埋地低低的,像臣子向皇上献宝一样把钥匙呈到了他面前。
苏砚汀没接茬,长腿跨过地上堆叠的箱子,几步就走到了女孩身边,利落地捞起了许蘅芜手中的钥匙,快步走到门口。
他不报什么希望地把钥匙插进锁孔里,抬腕轻轻一扭——
出人意料的。
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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