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不见亮, 大雾笼罩着整座骊山,数百名官兵打着火把进入猎场布围。
山林里的鸟兽受到惊动,纷纷惊叫着逃窜而出。
大片鸟雀纷飞, 四处散尽。
官兵们对猎物进行驱赶, 并呈弧形包操,逐渐缩小范围驱逐, 将它们赶到固定的包围圈供贵人们射猎。
行宫里的林秋曼振奋不已, 莲心和张氏服侍她穿衣, 皆是利落胡服。
用完早饭, 猎场那边传来消息,说已经布围妥当。
众人无不激动。
在场的郎君们个个兴奋,骨子里的野性好斗被激发出来,都盼着一展身手。
一行人浩浩荡荡行至猎场,朝阳升起, 大雾散去不少, 无边秋色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众人眼前。
温暖的阳光穿透白雾洒落下来,点缀在深秋的树木草坪上, 一眼望去, 漫山遍野的绚烂秋色落入眼底,带着一种独特的静谧美感。
林秋曼吐着白气,压制着内心的震撼。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从来都是世人无法复制的!
身边的莲心激动道:“小娘子,这地方太美了!”
华阳过来道:“走, 去那边看看。”
林秋曼跟到她身侧, 二人往高处的瞭望塔走去。
按例, 行围的第一箭是由皇帝亲射。
贾公公送来弓箭,他背到身上策马朝包围圈驰骋而去。
王公大臣们纷纷打马随行。
包围圈里的兽群受惊四处奔走,全都在林子里穿梭, 却不敢冲到外面来。
面对那些囊中物,李琛只觉得热血沸腾。
瞄准了猎物,他麻利地拉开弓箭,一箭破空而出,只听“咻”的一声,伴随着惨烈的鹿鸣声,那母鹿腿部中箭倒地挣扎,众人连声叫好。
接着他又朝另一批猎物追逐而去,连射数箭,兴致高涨。
站在瞭望塔观望的林秋曼看得激动,说道:“林子那边好多鹿啊。”
华阳道:“今年气候好,鹿也养得膘肥体壮,晚上回行宫有口福了。”
也在这时,她们看到李珣正跟负责捡猎物的士兵说着什么,原是第一只腿部中箭的母鹿是孕鹿。
李珣素来遵循猎杀不绝的原则,孕鹿和幼鹿不杀,让那士兵处理箭伤待行围完后放了。
等皇帝猎杀了好几只尽了兴,王公大臣们才开始展开第二轮猎杀。
李琛前去清点他的猎物,发现少了一只,问:“怎么少了一只?”
李珣拿着马鞭走了过来,接茬道:“那母鹿揣着崽,让臣给拿了去,陛下若想要,便还回来。”
李琛露出尴尬的表情,“朕眼神儿不好,没看仔细。”又问,“还能活吗?”
李珣点头,“兴许能活。”
李琛:“那就好。”顿了顿,“五皇叔怎么不去射猎?”
李珣淡笑道:“臣养着神儿,等着与陛下赛马。”
李琛:“……”
一旁的贾公公笑了起来,李珣又道:“陛下跑了一圈也累了,先去歇会儿。”
李琛前往帷幔。
李珣转身默默地望着包围圈里野兽愤怒的嘶鸣声和激烈的马蹄喊杀声。
他平日里杀的人太多,沾了满手血,对猎杀野兽没有任何兴趣。
不一会儿华阳骑着马跑了过来,问道:“五郎怎么不去狩猎?”
李珣歪着脑袋看她,眯眼道:“我等着现成的。”
华阳啐了一口,打马而去。
宋致远过来说道:“瞭望塔后面有个湖泊,兴许有鱼。”
他是文官,对猎杀并不在行,也没什么兴致去凑热闹。
李珣站着看了会儿,他们一时半会是不会收场的,便同他往瞭望塔后方的湖泊去了。
林秋曼好奇探头问:“宋御史要去哪里呀?”
宋致远顿身道:“垂钓。”
林秋曼待着无聊,便问:“奴能一起去吗?”
宋致远:“随你。”
他显然是有备而来,鱼竿都准备好了的。
林秋曼兴奋地跑去当跟班,李珣瞥了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高兴。
老陈笑着打趣道:“小娘子许久没出门,怕是憋坏了。”
林秋曼眼睛泛着光,“可不,天天待在朱家院,早就愁烦了。”
李珣凉凉道:“你前二十年不都待在后宅里憋着么,那么多时日都憋过来了,现在倒是待不住了。”
林秋曼没有说话,许是看他不顺眼,自顾跑到宋致远边上问长问短。
李珣“啧啧”两声,“还生气了。”
老陈忍着笑。
最开始他对林二娘是有很深的成见的,觉得她有前尘,配不上自家郎君。
后来接触的次数多了,倒觉得就要那性子才好。自家郎君平日里太过老沉内敛,有她做调剂确实能增添出不少乐趣来。
到了湖泊旁,莲心一眼就瞧见湖里头有不少鱼,指着晃动的涟漪激动道:“小娘子你看,好多鱼!”
林秋曼:“去挖些蚯蚓来做饵。”
十多名侍卫分散站岗,皆是王府里顶尖儿的暗卫。
整个骊山猎场分了三层守卫,进山的出入口官兵把守,周边道路上也有人巡逻,场内护卫的更有近千人。
层层防控,务必保得猎场里贵人们的安全。
第一条鱼是宋致远钓上来的,是一尾青鱼。
林秋曼高兴地跑过去看,啧啧道:“晚上有鱼吃了!”
老陈也是钓鱼高手,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湖里的鱼儿给颜面,接连上钩数条。
二人陆续开张,唯独李珣如老僧入定。
坐在那里等了近三刻钟左右,才有鱼咬钩,他拖拽时鱼线被绷直,颇有些费力。
宋致远道:“看来是条大货。”
结果拉上来的确实是一条肥美的大货,但它的尾巴是红色的,是一条鲤鱼。
气氛顿时变得很微妙,天家姓李,鲤鱼同李,是禁吃鲤鱼的。
李珣有些遗憾,取下勾后将其放生。
不过他今天的运气似乎有点背,宋致远和老陈一条鲤鱼都没钓到,就他接二连三钓到的全都是鲤鱼!
李珣彻底郁闷了,连林秋曼都看不过去了,忍不住说:“殿下你跟鲤鱼有仇么,非得去钓人家?”
李珣默默地换了一个位置。
宋致远笑着打趣道:“看来今天五郎是没法吃鱼了。”
不幸的是刚换位置又上钩一条鲤鱼。
李珣彻底佛了。
众人失笑不已。
围场那边马蹄声阵阵,喧闹嘈杂,好不热闹,湖泊这边则清净安宁。
林秋曼两手放到脑后当枕,惬意地躺在草坪上,翘着二郎腿,眯眼望蓝天白云。
微风徐徐,吹得人舒适至极。
莲心在一旁伺候她吃瓜果,她享受得跟地主家的傻儿子似的。
不远处的李珣瞥了她一眼,皱眉问:“林二娘,你的仪态去哪里了?”
林秋曼坐起身,发牢骚道:“殿下用得着上岗上线吗,这又不是在后宅。”
“你一个女郎家,站无站相,坐无坐相,像话吗?”顿了顿,“在场的全都是男儿,成何体统?”
林秋曼当即像泼妇一样在草坪上滚了一圈,不满道:“奴现在还是个撒野的老流氓呢,管得宽!”
底下的人全都被逗笑了,李珣也忍俊不禁,跟她那种人讲规矩,完全是秀才遇到兵。
也在这时,华阳打马过来,大老远喊道:“林二娘,去遛马!”
林秋曼正闲得无聊,一骨碌翻身爬了起来,边跑边道:“来了!来了!”
待她们走远后,李珣看向宋致远道:“华阳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
宋致远没有吭声。
李珣:“那日你给她请罪,她是什么态度?”
宋致远沉默了阵儿,才道:“五郎素来知道我与大长公主犯冲,不论我怎么请罪讨好,她都是不会接受的。”
李珣望着平静的湖面,似想起了什么,幽幽说道:“阿姐十五岁和亲北獠,忍辱负重十五年才得以归家,回来后宫里头给她安排了不少姻缘,她皆看不上,唯独你宋致远入了她的眼。”
宋致远垂首不语。
李珣叹道:“我听说当年你们二人结缘可费了她不少心思,像她这般骄纵的人,愿意在你跟前低头,已经很不容易了,可见她当时对你是用了真心的。”
宋致远的心里头有些意难平,“我自然知道。”
李珣偏过头看他,“你既然接受了她的前尘,愿意与她缔结姻缘,为何又放不下颜面与你骨子里的傲气同她走下去?”
宋致远嘴唇蠕动,想说什么,终究是放弃了。
李珣犀利道:“一个十五岁就肩负起国仇家恨的女郎,好不容易从深渊里爬了出来,还愿意捧着一颗真心待你,你若没本事接住,当初就不该给她希望,既然接手了,就应该知道,那份厚重是不能用一般的儿女情长去衡量的。”
宋致远喉结滚动,似被这番话触动了,神色有些黯然,“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李珣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这段往事你就真的放下了?”
宋致远:“……”
李珣不客气道:“自欺欺人,你若真的放下了,就不会处处针对她。”顿了顿,“华阳变成今天的荒-淫无度,你宋致远很有一半功劳。你可莫要忘了,华阳府后来的混乱皆是她与你和离的第二年才造成的,此后她开始性情大变。”
“想当初她和亲归家的时候仍旧高昂着头颅,凛冽不可侵犯,不想为了你宋致远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一副小女儿心思。你倒很有一番本事,把这样一个骨子里藏着傲气的女郎击得溃不成军,自甘堕落。”
“我与你虽算挚友,但也要替她说一句公道话,你宋致远配不上她,更是个懦夫。”
宋致远凝视远方,自言自语道:“我确实配不上她。”
李珣:“那往后就莫要去招惹她,她值得更好的男人去呵护。”
听到这番话,宋致远如鲠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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