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映典礼很快到来。
我们还在纠结服饰的搭配。爱德华的意见是着装正式一些,但我却不喜欢礼服的束缚,更何况一件好的礼服对于我们来说几乎是天价。
最后爱德华采取了我的意见,我们一起搭配出两套相配的休闲服。
我喜爱穿得随性,他便随我穿得随性。这就是我们的相处模式。
“好像情侣套装诶。”爱德华和我站在镜前整理服装,他带着欣喜的语气开口。“毕竟是搭配过的。”我回答。
“别傻乐了,我要化妆了,你赶紧检查一下有没有遗落的东西。”看见他一双眼睛都快粘在镜子上傻乐的模样,我只好善意地出声提醒。
“哦!糟糕!要送给你的礼物我没带来!”爱德华惊呼。他为我找到的化妆师已经给我上妆了,我不好做出大幅度的动作,只能微微把头扭向他那边。
“需要我陪你回家一趟吗?”
“不用,我去去就回!酒店大堂见!”他丢下我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我只能抿抿唇,任化妆师继续摆弄我的脸。没办法,谁让Eddie天生丽质不需要化妆,而我为了抗住爆闪的镜头只能让化妆品糊住我整张面孔。
当我化好妆,穿着打理整齐的衣服来到酒店大堂时,就看见Eddie旁边还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那女人的面孔令我感到熟悉——是杰奎琳。爱德华此时像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缩在一旁,杰奎琳则带着愤慨的表情对着我怒目而视。
我知晓这女人不怀好意,于是飞快地挤到她和爱德华中间。
“Eddie,礼物。”我伸手,爱德华就将包装精致的小盒子递到了我手上。我感觉此时自己像个招摇过市的大小姐,向那个女人尽己所能地炫耀着自己所拥有的财富,而爱德华就是那个帮我展示的工具人。
“你是?”我装出才注意到身旁女人的样子,用刻薄又挑剔地眼神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我深知自己长得不错,尤其是化完妆之后,将我本就明亮勾人的眼睛又放大一倍。化妆师技术很好,我脸上的优点被放大许多。素颜的我就称得上是个小美女,完妆的我更是碾压杰奎琳。
杰奎琳依旧保持她那莫名其妙的愤怒。爱德华看出我俩间的剑拔弩张,他并不想令我为难,便出面调节气氛。
“这是杰奎琳,片场时的替身。”爱德华看出我异常的排斥她。可怜的杰奎琳,洗脑了Eddie这么久,却连一个第一人称物主代词“我的”都没得到。
呜呜呜,太可怜了,我差点都要替她伤心了。我在心中窃喜到。
Eddie又借机扒拉了我两下,我这才意识到,此时我已经站到了爱德华身后。他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我护住。我只好探头探脑地向外探查情况。
此时的杰奎琳已经收敛了面上的愤怒,转而变成虚伪得令人作呕的温和。“Eddie,不向我介绍一下这位小姐嘛?还有这位小姐,注意你的礼貌。”
遇见你,再好的家教都忍不住好吗!我暗暗腹诽。冲着她就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我和您提过很多次,这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Carol。”我的Carol,爱德华想。
他留意到我对杰奎琳的反感,也隐隐感觉到了杰奎琳似乎想让我难堪,却始终无法和她撕破脸,只能在中间打着圆场。但我也能感觉出来,爱德华明显是向着我的,也就随他去了。
杰奎琳有着近乎变态的控制欲,她甚至限制了爱德华和同龄女孩的来往,让他无法体验青少年应该有的正常关系。我为Eddie失去他大好青春而惋惜。但我没有意识到,这对爱德华来说并不算是一种损失,反正他心里早就已经有了认定的人,应付其他爱慕者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麻烦。
我越想越来气,于是没好气地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我是担心我们Eddie,”她装作慈祥地想要去抚摸Eddie的脑袋,却被他躲开了,她也不尴尬,收回手用着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怕他又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乡下女孩缠上。”我俩都保持了沉默,没有接她的话茬,她只好笑笑继续说道:“况且首映礼本该是我作为女伴出席的。”
我对面前处处维护我的Eddie还算信任,没有当场发作,只望向他,等着他的解释。
他嗫嚅了半天,只从嘴里蹦出微弱的声音:“我没有邀请她……我只邀请你作为我的女伴出席……”他拽了拽我的袖口,绿湖一眨不眨地回望我,湖水褪去,湖底的讨好意味便浮现出来。
“Eddie邀请的女伴从始至终都只有我。”我坚定地看向杰奎琳。其实我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是爱德华的唯一选择,就算我去不了,他也只会一个人赴约,不会邀请杰奎琳作为女伴出席。我刚刚只是想逗逗他,看到了慌张的爱德华后我的心情明显变好,说话都多了几分底气。
杰奎琳没有急着回话,她采取了我的策略——望着爱德华。她以为凭借爱德华尚不成熟的心智和那不太聪明的头脑,根本躲不过自己这么多个月进行的洗脑。
可惜,她的算盘落空了。
她亲眼见到爱德华牵起我的手对她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自己曾经说过什么话让你误会了,但我确实只邀请过Carol作为我出席首映礼的女伴。”爱德华话语间的称谓亲疏分明。好歹她也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当时不会再死皮赖脸地贴上来,也就只能睁大双眼盯着我俩离开的背影。
我曾经只隔着屏幕远远见过这样隆重的活动。真到现场时,那恍若无尽的红毯,还有两旁热情的记者和狗仔都让我双腿发软,心生退意。但我也不甘半路离开,事后被朋友们嘲笑。尤其是我不想被杰奎琳那个女人看不起。想到上辈子的她都能毫无畏惧直面镜头,我顿时心中升起无限的勇气。提着一口气便一脚迈出了已经被Eddie打开的车门。
爱德华俯身,一只手贴心地替我挡住了车框,另一只手则牵着我下车。他好似是在安慰有些恐惧的我,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我知道他在紧张。
两旁的记者和狗仔争分夺秒地提问和拍照。炽白的灯光接踵而至——强光下他的眼睛再次碎裂,这次每个绿色棱面都映着不同的我——举着创可贴的七岁女孩,攥着游戏币的十二岁少女,还有此刻僵硬微笑的“女伴”。爱德华注意到我的不自在,揽过我,以自己的手掌替我挡去了大半的闪光。
他捡着回答了记者稀奇古怪的各种问题,有关于电影的,关于角色的,关于片场生活的,甚至还有关于私生活的。
记者们当然眼尖地注意到了我,于是围绕着我又产生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问题。但爱的话的回复始终只有,“她不是明星,她只是普通人”“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和“麻烦大家不要去打扰她的生活”。他尽己所能地回避了一切有关我们之间的情感问题。
毕竟朋友只能是朋友,即使是最特别的那个。我在心里默默回答他们那些愚蠢的问题。
我保持着僵硬的表情和不自然的姿势被爱德华一路半揽半拽地带到了影院中。我还沉浸在刚才的兵荒马乱中久久不能回神。
爱德华领着我坐到了后排最中间的位置。其实说是后排,以当时的技术条件和经济状况,影院根本建不了现代那么大,所以也只能算是如今的中间甚至靠前的位置。
影片即将开场,影院中的灯光逐渐暗淡,只余下放映电影的机器在黑暗中射出光线。
我们全程保持静默。我沉浸于早已看过无数次的影片,而爱德华则在一旁偷偷观察着我的反应。
这是我第一次在看电影时身旁有主演作陪,是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跌宕起伏的剧情将我代入别样的世界,同时身旁的爱德华又一遍遍将我的思绪扯回现实。
明明看着电影,体验着影片中的世界,可我还是忍不住会想“现实中的他也很希望有这样一位终结者陪伴自己吧。”“他肯定期待着有人能不问缘由救他于水火。”……
他在电影中活出了自己期望的人生,正因如此才能呈现这么好的表现。因为那不是虚情假意的演技,而是他真情实感的梦想。
我不知道当Eddie听到剧中的母亲说爱他时他是什么感受,大概是真心实意的难过,所以才会哭得那么肆无忌惮,也会奋不顾身地去拯救自己的母亲。
我猜想他之所以热爱拍摄是因为剧本为他打开了看到不同世界的窗。他总能投身于此,去体验各式各样的人生,经历自己所不曾经历的。用另一种方式为自己编织出一场又一场幻梦。
“Eddie……”此时电影已经进行到T-800选择自我了结的片段,我转头去瞟身侧的人,却看到他眼底的反光。我不清楚如何安慰别人,只能将我们的手掌交叠。
爱德华在黑暗中反握住我的手,轻轻捏了捏。我知道这是他害羞或紧张的表现。大概是羞于让我看见他落泪的模样。
“哦,没事的Eddie,”我轻轻说道“我也哭了,这真的很感人。”
“我只是……我真的觉得很可惜,康纳失去了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他大概已经把T-800当做家人了。”他还是偏着头。
我缓缓拍着他的背。
“我知道,你在替他难过吧。”或许也在为从未得到过父爱的自己难过。
其实电影中的康纳比现实中的爱德华幸运得多。康纳有关怀他的养父母,有真正爱着他的母亲,还有一位忠于他陪伴他的T-800。
反观爱德华呢,如果我从未降临这个时代,他将孑然一身,独自熬过一段又一段时光:会对仅看重自己商业价值的亲人心灰意冷,会因为榨干他所有价值后离开的杰奎琳感到伤心欲绝,也会失望于自甘堕落而与终结者3失之交臂的自己……
但我发誓,我一定会尽力改变他的命运轨迹。毕竟怀揣梦想与希望的少年只是太过热烈真挚,并没有任何罪过,他本不应该承受这些。
“没事的,没事,我陪着你呢……”我除了这些稍显单薄的语句竟说不出别的话来安慰他,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我一直想听你说那句‘后会有期,宝贝’,能说给我听吗。”
“哦,当然,”看来是我的安慰起了作用,他看起来被那么悲伤了,吸了吸鼻子又将脸转向我,“Haste la vista,baby.”
少年的眼神热烈又真挚。湖面氤氲的雾气还未褪去,却能窥探那发亮的湖面,湖中只映着你一人的倒影。
我被湖面蒸腾的热气辐射,脸也变得滚烫,好似下一秒就要沸腾。
我匆匆把脸别过去,却还是让Eddie看见了泛红的耳尖。
“你的梦想已经完成啦,”他又捏了捏我的指尖,我这才想起自己的手掌还待在他手中,“现在也答应一个我许的愿望吧,我的精灵。”
我点了点头,并许诺只要不是太过分的愿望我都会尽力满足。
“那你答应我等会散场的时候会挽住我的手臂,大大方方地和我一起应对那些缠人的记者。”
我答应了。只要我做足心理准备,这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
于是在我回到格伦代尔后就收到了爱德华寄来的报纸,报纸上略显拘谨的我和意气风发的他并肩而立。我正用余光偷偷瞟他,而他笑得灿烂。
那短短两周的记忆像梦境一样绚烂美好。我想我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身旁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那是因我而存在的Eddie,一个获得新生的Eddie。
自终结者2后爱德华正式以电影童星的身份出道,声名大噪。那些曾对他嗤之以鼻的亲戚突然蜂拥而至,像发现蜜糖的蚁群般围着法院打转。我亲眼看见他母亲挎着崭新的路易威登包,指甲上还残留着当年扯坏那顶骷髅毛线帽时刮断的红色甲油——如今这抹红正死死掐着爱德华的童年照,在镜头前挤出鳄鱼的眼泪。
他变得越来越擅长用笑容当盾牌。某次视频时我注意到他总在调整镜头角度,直到画面突然卡顿的瞬间,那顶绣着骷髅手势的毛线帽赫然出现在杰奎琳床头。纠缠的毛线垂落在她枕边,仿佛被拆解的神经末梢。他慌乱关镜头前最后的画面,是杰奎琳涂着猩红甲油的手指正绕着S.O.S字迹打转——那是他母亲遗留的口红色号。
“最近睡眠不好,借了她的安神精油。”他事后解释时,话筒里传来毛线撕裂般的杂音。我们默契地不再提起那个卡帧的瞬间,就像不曾看见幽灵从潘多拉盒子里探出的指尖。
即便如此,隔着电话为他庆祝十七岁生日时,我仍能听见他吹灭蜡烛后轻轻摩挲话筒的沙沙声。“你送我的拍立得相纸,我用来给每顶试镜用的假发拍照了。”他突然轻笑,“那些化纤头发套在月光下看起来...很像你以前给我扎的小辫。”
这让我产生危险的错觉,仿佛我们仍能像儿时那样,用一根彩虹发绳就捆住所有正在崩塌的现实。
我们隔着十几公里用毛线编织彼此的生活。电话线像永不断裂的纺锤,将他的笑声纺成我织针下的羊毛纹路。当爱德华在某个雪天突然说"给我织条围巾吧,Carol",我故意选了墨绿毛线——比他的虹膜深两个色号,这样裹住他时,就像把整座绿湖缠在他颈间。
织到第七个夜晚,钢针突然刺破食指。血珠滚落在未完成的绞花图案上,晕开的瞬间让我想起他咬破嘴唇时的血腥气。那些被继父殴打的深夜,他总用虎牙碾着下唇止血,直到我隔着栅栏递去创可贴。如今创可贴换成围巾,血迹化作墨绿毛线里暗藏的猩红丝缕,静静垂在我房间的胡桃木衣架上,像条冬眠的蛇。
我以为这样就能锁住时光。直到某天视频时,杰奎琳的香水味再次透过屏幕刺来——那是掺着广藿香的玫瑰调,爱德华母亲常用的香水,正缓缓腐蚀围巾的羊毛纤维。她染成铂金的发丝扫过爱德华肩头时,我眼睁睁看着两缕金线钻进墨绿绞花,如同毒蛇的信子。
直到我接到那通深夜打来的电话,我才知道,毒蛇狡诈而阴险,从不对猎物吝啬自己的时间——直到为对方注入毒液的那瞬。三天前的午夜,电话那头传来毛线撕裂的脆响,他说在给帽子加固缝线。我笑他连缝补都要卡着魔女时刻,却不知那咯吱声是理智绷断前的最后警报。
记忆里,那是一个很平静的夜晚。只有零星的街灯还在远处亮着,街上的月光便成为唯一的光源。由于第二天休假,我心血来潮窝在沙发上和父母一起看他们事先录好的电影,是一部恐怖片。
影片中主角正死死地捂住嘴巴,企图避免暴露自己的藏身之所。就在这时,走廊上传出了电话铃声。
爸爸妈妈面面相觑,胆小的妈妈一把揪住了爸爸的袖子,指使我去接起那通电话。
“我猜是Eddie,他这么晚找你一定有急事,你快去接呀!”妈妈故作冷静地分析。
“哦!妈咪!”我只能不情愿地起身去到走廊。
刚接起电话,爱德华的声音就顺着听筒传到我耳边,“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还醒着。”“怎么了?这么晚打电话是……”我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对面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啜泣里混着毛线摩擦的窸窣,让我想起他总在惊慌中撕扯帽子的习惯。“Eddie?你在哪?!”我慌了,因为我听见电话那头的车水马龙,他现在一定不在自己家中。
“我……我逃出来了……”他的声音带着哽咽。
“发生了什么?怎么了?”大概是我表现的太过关切,他反到陷入了良久的沉默。“Eddie,说话,我很担心你。”
“她戴着妈妈那顶帽子……针脚勒进我手腕时还在笑…说这样才算血脉相连……”他忽然剧烈干呕,像要把胃里的毛线纤维全吐出来,“杰奎琳,那个家教,她差点侵犯了我……”
我的气愤像被毛线针戳破的气球,"嘭——"地炸出满天绒絮。绒絮化作记忆里的画面:染血的骷髅手势正死死捂住他的嘴,就像此刻电影里那个濒死的角色。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明天有安排吗?”
“没有。”回话的爱德华显得呆呆傻傻的,还带着哭泣留下的鼻音。
“我去找你,你在哪。”
他报了地址后,我嘱咐他就近找个座椅然后待着别动便匆匆去找父母说明了情况。爸爸妈妈反应迅速,还未收起脸上惊讶的表情就已经载着我开往洛杉矶了。爸爸开车,妈妈则联系了爱德华的叔叔婶婶,和他们说爱德华会来我们家借住一天。妈妈刚想说明情况,哪知道对方根本不怎么关心爱德华的行程,得知他明天没有工作安排后就潦草地同意了。
再次见到爱德华,他正孤零零地坐在长椅的一端,尽力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雪白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像落了薄薄一层雪。
他上车后我注意到他的发丝已经被夜风吹乱。轻薄的白色皮肤透出红血丝,染红了整片脸颊。
他将双手塞进我的手中,明明还是炎热的天气,他的双手却凉的吓人。他找了个姿势,侧卧在座位上,将脸埋进我的怀中。
我能感受到他身体的轻颤,也能感受到腹部传来的湿热。
我只能一下一下地轻拍他,希望他能早点平静下来。
当他终于在我怀里睡着时,我发现了他睫毛上沾着的半截红色毛线——来自那顶被杰奎琳扯烂的帽子。月光把它染成血丝的颜色,像从视网膜上剥离的毛细血管。
回程的路上车里异常的安静,只能听到Eddie轻微的啜泣声。一盏盏路灯向后略去。夜色中,汽车飞驰,驶离这座五光十色的城市,载着我们回到温馨的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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