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那中年浑厚鸭嗓从二楼传来。

差点没把沈知意吓得不轻。

沈知意心里疑惑，但听他如此急切地召唤，还当是什么事，快步踩上楼梯，上楼梯的时候王志还在叫唤着他，他不由得紧皱眉头，也跟着紧张起来，嘴里还下意识喊着：“在呢，王老师，我还在呢！”

喊完心里都骂自己蠢。

这他妈好傻比。

等刚上二楼，脚尖方向一转出了楼梯，就碰到前来一边喊他一边追他的王志。

王志看见沈知意上来了，眼睛微亮一刻，急切地向他招招手：“你跟着我来。”

跑步上楼梯让沈知意喘着气，胸口微微起伏，跟着王志回办公室的过程中，看着对方背影，沈知意不禁好奇起来。

……他又把我叫回来是什么事？

沈知意的目光跟随着王志的背影，又回到辅导员办公室，大概是心里紧张原因，他觉得角落里那个空调更响了，响得让人头脑发胀。

不会是又要为难我吧？

沈知意紧紧盯着王志的动作，想要看出他的目的来。

“来，你拿着这个，”王志走到工位上，在桌面上抓起一张带有挂脖带子的卡套，塞到沈知意手里，“你知道二食堂教工处的是吧？”

沈知意定在原地，满脸疑惑地看着王志，似乎是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王志认真看着他，手指点着沈知意手里攥着的卡套：“二食堂二楼，教师食堂。”

“啊。”沈知意望着王志的双眼，一边应着表示自己知道在哪里，一边等着王志接下来说的话。

“去找人，然后说你来帮王老师拿定好的午餐。”王志一本正经地说，“等我发你□□上。”

他说着话时，沈知意此时正好打量着手里的卡套，才刚发现手里的是一张紫色边缘的教师校园卡。

沈知意瞬间心里语塞：……要我跑腿直说不就好。

手里就这么捻着一张教师校园卡，出了学院楼，沈知意心里不是很好看。

沈知意：……我他妈就这么像跑腿的？

因为是朝阳方向，他抬起手中的卡遮住夕阳的光，眯着眼睛看这张紫色教师卡。

走往二食堂的路上，他拿出手机点开□□，果然，王志发来了消息。

王志：[二食堂二楼，你去了找人，就说拿王老师订的午餐，刷5块钱]

沈知意注视着这手机屏幕里的消息，嗓口一噎，竟一时找不出吐槽的词语来，只好仍旧延续他的旧习，低声笑着骂了一句：“……靠。”

随即抬起步子朝二食堂方向接着走。

下午的二食堂二楼没什么人，门口贴着个牌子，从上到下分别写着：

“6:30~9:00 早餐；11:00~13:00 午餐(仅限教师)；16:00~19:30 晚餐”

沈知意走进去之前看了一眼“仅限教师”这三个字，又想起王志给他发的消息里那个“五块钱”，心里突然很不爽。

沈知意：靠……老子天天拼好饭都要十几二十，妈的……

憋着一股气，沈知意使劲一掀食堂透明门帘，走了进去。

没什么人，大概因为是休息时间，打餐处灯也是暗下来的。

沈知意一边走着，一边扫视了一圈，看到了一个坐在面包房旁边桌子上打瞌睡的大叔，最后目标放在正在和一个老师说话的食堂阿姨身上。

沈知意身形挺拔，在食堂空调暖意下站直了身子，他这么一走过来，食堂阿姨抬眼就看见了：“诶，小伙子，这是教师食堂。”

沈知意心里烦，但还是压着内心的狂躁说：“没有，我帮我辅导员来拿他订的餐。”

那阿姨便弯着眼睛笑：“诶，诶！好，我先帮这个老师把她的餐拿了。”

正说着，就看见这阿姨和旁边那位头发微卷的女老师说了两句话，去后台拿塑料袋。

沈知意站着等，余光瞟见这老师正朝着自己看，心里感觉有些不舒服，走到一边空餐椅坐下。

眼神飘忽着避开那个老师的目光，结果还是被搭话了：“你也是来买沙拉的？”

沈知意听她跟他讲话，随即抬头点了点：“啊……不是，我来帮我们辅导员取餐来着。”

这老师嘴巴微张正要说什么，正巧食堂阿姨来了，手机抓着一把干净塑料袋，一边问着沈知意“要什么口味”，一边搓着一个塑料袋，快步过去把冰柜门打开。

沈知意盯着食堂阿姨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什么口味？我哪知道什么口味？

他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犹豫着掏出手机，给王志发了条消息。

沈知意：[老师，这个食堂阿姨问是什么口味的？(苦笑.jpg)]

等了片刻，不见王志回消息过来，沈知意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一下一下地轻点着，抬头看见这阿姨已经给那个老师取完了餐。

食堂阿姨看着沈知意，手里已搓好了一个塑料袋：“问一下老师，是什么口味的？”

沈知意微微点头：“在问了。”又垂眸看手机。

王志：[好像是孜然鸡胸肉沙拉]

沈知意挑了挑眉，看着这条消息，出声跟那个阿姨说：“孜然鸡胸肉沙拉。”

那阿姨应了声，马上手脚麻利地开了柜门取东西。而沈知意的表情则跟吃了苦胆一样，因为他想起来刚刚跟那个老师说话，人家问他是不是来买沙拉，他还一本正经说来取餐，完全不知道这中午的餐就是各式沙拉……心中汗颜一笑。

“吃之前记得在微波炉里大概转个一圈半。”阿姨嘱托着，迅速给把沙拉盒子打包好递给沈知意。

“……谢谢。”沈知意接过，心里默默记下这阿姨说的“一圈半”，回去的路上就给王志发了过去。

沈知意：[老师，这个阿姨说吃之前]

王志：[好的，谢谢]

送到的时候，王志接过来笑着点头：“谢谢哈。”

成功完成了跑腿工作，沈知意问：“老师，我走了？”

王志认可地点点头，沈知意如获大赦，终于能逃离这被当做注意力聚焦点的辅导员办公室。

“回去记得好好写啊。”都要出去了，王志还不忘记这么提醒沈知意。

“啊，知道了老师。”沈知意随口应着，出了办公室门，舒了口气。

太阳已经完全落入山后，天色却还没暗下来，风呼呼吹打着树木枝叶，唤起人们对冬日的回忆。

“靠。”他骂了一声，因为他想起来自己还得解决晚饭问题，于是一边走着一边看手机各个软件里的资金。

微信几毛钱，银行卡一块钱，美团月付欠了两千五……沈知意，你真他妈是苦逼的命啊。

一边内心吐槽自嘲，沈知意继续手揣兜里往回走，上了楼关了门，才开始感受着房间因为封闭而留下来的温度。

房间里像一处终日不见光的牢笼。

月末的国家助学金还没打过来，月初的沈知意就先啃土了。

沈知意在自己房间翻箱倒柜，终于找出来两袋还有半个月就过期的满小饱米线。

心里突然一阵烦闷袭来，他把米线往地上一摔：“操他妈的！这什么苦日子！”穿着拖鞋的脚在地板上狠狠跺了两下。

他蹲下来手臂抱着头，房间里是沉闷的，包括他，都显得异常压抑。

半晌，沈知意才松开自己的手臂，把米线袋子提起来，沉着脸去公共厨房，在自己的小电锅里加了点水，插了电烧着。

电锅烧水的声音在安静的厨房格外明显，沈知意压着唇角，动手把米线袋子撕开，把里面的米线包和各类汤料包都取出来，按照步骤一一扔进烧开的水里一通炖煮。

看了眼在水中漂浮的米线条，沈知意后腰靠在洗碗池边沿，垂下眼帘把手机掏出来，点了一支烟夹在指间。

手指机械地在屏幕上滑动，一个一个千奇百怪的设定跳过眼前，可他却是一点没有看进去，开始往事历历。

他轻轻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在空中，烟丝缕缕里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带着一丝水光。

自他妈妈去世后的这两个月，他便每天沉溺于手机上这种构造出来的虚拟世界，但他潜意识里确实知道自己是在麻痹自我。

只有沉溺于这种虚构世界，他才能保证自己不崩溃。

不然的话有什么办法，自己总不可能不活了。

沈知意心下叹了口气。

如果他自己也垮了，那就是真的完了。

知道他妈妈不久前死于癌症这件事的人不少，大多数人想看见他所谓的“苦难中奋发图强”，但这是空口说白话，没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人，总要人知难而后勇，期待着看到一系列有如爽文男主一般地绝地求生，无限逆袭。

但这是现实，不是什么爽文。

沈知意只是个普通人，而且还是个开局就不怎么好的普通人，谷底出生的人，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已经是王志，以及所有人所不能体会的艰难了。

也有人想从沈知意乌黑的眼底看见他心底的创伤和悲痛，这源于一种看客心理，他们想看沈知意这样遭遇不幸的人在痛苦里挣扎，在悲伤里脆弱，这会让他们内心潜处得到一种情感上的满足。

但那怎么可能，沈知意的创伤和悲痛，不仅被他藏得很好，实际上露出来给人看的只有那么一点。

并且，这一切的创伤和悲痛，早已经在好多年前，被一个名叫“魏尧”的创口贴覆盖住了。

创口贴用来贴盖淤青，淤青不会消失，但再也看不见了。

魏尧就是沈知意的创口贴。

正这么想着，手里的烟已燃过大半，厨房窗外天色已黑，今夜是无星之夜，手机上显示着东川市今日的雾霾指数，沈知意透过玻璃隐隐可见在灯光一角下那雾蒙蒙的空气，正在夜晚里泛着朦胧光晕。

再低眸看着那一堆人设的时候。

眼中闪过一个名字。

魏尧。

沈知意感觉心脏一阵猛跳，手指迅速地往上滑动着，试图找到刚刚这个名字。

他整个人都直起身来，站在厨房中央，耳朵里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手上的动作又急切又激动。

终于找到了，沈知意感觉他的手指尖都在屏幕上微微颤抖。

一个叫“魏尧”的ai模板。

……尧哥，你怎么在这里？还是这只是个巧合，不过是同名同姓？

沈知意的目光死死缠在这屏幕里的名字上，夹烟的手尽力稳住，往自己嘴唇间送去烟嘴，又狠狠吸了一口，闭了闭眼睛平复自己再度看见这个名字的慌张。

他手指一触，点了进去。